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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這人看到裴思慶的喉間,突然跳動了起來,跳動得十分劇烈,像是要裂喉而出,他口中的水,正在迅速消失,隨著他喉結的急速跳動,自他的喉間,發出一種可怕的聲響,難以形容。
那人吁了一口氣,開始向裴思慶的口中,注入第二口水,這時,幾頭食屍鷹已經振翅飛了開去,這一切都表明,裴思慶在最後關頭,被救活了。
那人一共在裴思慶的口中,注入了三口水,然後,就遠遠退了開去——退開了約有二十來步,而退開之前,這人取走了那柄寶光四射的匕首,在退走之後,這人把匕首拔出鞘來,看了一下,在那一剎間,看到這人的身子震動了一下,想來是由於匕首的鋒利所致。
這人的臉面,在白布的籠罩之下,看不清楚,只看到一雙眼睛,在寶光的反映下,這雙眼睛彩光流轉,在匕首出鞘的時候,在刀身的寒光反映之下,眼睛又深邃如海洋,如果凝神看這雙眼睛,虛無縹緲,難以捉摸之極——這雙眼睛的眼珠,竟然是淺灰色的,極淺極淺,淺得幾乎是不存在的淺灰色。
這人一定不是第一次在沙漠中救臨死的人,至少,這人知道應該怎麼做。
三口水進入身體,可以令待全身已濃得無法再流動的血又開始流動,死亡會離開。可是這三口水,也會引起又有了知覺的人,第一個恢復的知覺就是渴的感覺。
全身所有的肉,所有的骨頭,都感到渴,會渴得叫人瘋狂,有這種乾渴感覺的人,會不顧一切撲向水,就算明知一伸手,那隻手就會被砍下來,那隻手還是會自然而然伸向水。
而如果他搶到了水,他會不顧一切地喝,結果是他久干的肺會被水充滿,死亡會重臨——不是渴死,而是溺死,和溺死的人一樣,肺裡全是水。
所以,這人知道被救的人快要醒過來時,就先退開去,才恢復知覺的人,不會有那麼多的氣力,隔那麼遠的距離來搶水喝。
裴思慶雙眼沒有張開之前,身子一挺,已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在烈日之下,這位錦衣玉食的長安大豪,全身赤裸,身上的皮膚,如同龜裂了的田地一樣,有著縱橫相間,看起來十分深的裂痕,可是在那些裂痕中,卻並沒有血水滲出來。
他高大的身形,搖搖晃晃地站著,一頭又乾又枯的頭髮,和虯髯糾纏在一起,看起來,要辨出他是一個人,也並不是容易的事。
他的身子始終沒有站穩,他的口和雙眼,一起張了開來。自他口中發出來的那一下叫聲是:「水。」
自他張開的雙眼之中,射出急切而又渾濁的目光,一下子就在那人的水壺上,然後,出乎那人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在這樣乾渴中的人,能夠看穿皮壺,看到皮壺內的水,他所看到的水,給了他氣力,他陡然之間——一躍向前,像是一個自天而降的怪物,一下子就到了這人的面前,手伸處,已把皮壺搶了過去。
那人發出了一下驚呼聲——雖然是驚呼,但是仍然十分動聽,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這個年輕的女人,眼看著一個身形如此高大,瘦得骨頭一節一節凸了出來,形如鬼魅的男人,在一下子搶過了皮壺之後,甚至來不及打了開來,張口向壺口就咬,白森森的牙齒,竟然是如此有力,「喀」地一聲,把壺嘴咬了下來。
然後他大口喝著水。
那年輕女人急急叫:「慢慢喝!慢慢喝!」
可是這時,天地之間,只怕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裴思慶喝水,好在皮壺中的水不多,不致於喝到他被溺斃的程度,所以她叫了兩聲,便不再叫了。當然,那時她並不知道,裴思慶根本聽不懂她的話,也聽不到她的聲音。裴思慶聽到的,只是水流過他的喉嚨,流進他身體之內的那種聲音。
大半皮壺的水一下子就喝光,裴思廣還在舔著壺嘴,他側著頭髮了一會呆,像是在回味剛才水的味道,然後,他的五官一起動了起來,先是收縮,後來又放開。開始的時候,他腦中一片渾噩,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時,他已完全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獲救了!
他一下子又跳到了那人的面前,喘了一口氣:「多謝閣下相救,這裡——」
他說到這裡,四面張望了一下,極目所望,仍然是天連沙,沙連天的沙漠,可是他還是問了:「這裡離長安多遠?」
那年輕女人也聽不懂他的話,只是定定地望著他。這時,在互望之中,裴思慶才注意到,在白布的遮蓋下,那人露出的一雙眼睛,眼珠竟然是霧一樣的淺灰色。
他伸手,去揭那人頭上的白布,那人陡然震動,後退了一下。這一個動作,令得裴思慶立即知道,這人是一個女人,他不再伸手,因為他知道,沙漠上有不少人,女人是不給人家看到臉面的。
同時,他也感到自己的赤身露體,十分狼狽,長安大豪經歷雖然豐富,可是也從來未曾這樣狼狽過。同時,他又看到自己的那柄匕首,在對方的手中,他情急地向匕首指了一指:「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閣下若是喜歡,這匕首就當是薄酬好了!」
那年輕女人側了側頭,像是想弄明白裴思慶在說什麼,可是卻又不明白,她俯了俯身,把匕首放在沙上,自己轉身,走向駱駝,在鞍旁的一個後袋中,抽出了一幅十分柔軟的氈子來,又走向裴思慶,再把那幅氈子,也放到了沙上。
裴思慶這時,已拾起了匕首,忙又把氈子拾了起來,圍在身上。
這時,他也感到異樣的口喝,他又道:「水,還有沒有?水!」
那年輕女人擰了擰頭,做了一個手勢,又發出了一下清嘯聲,一匹駱駝走了過來,在裴思慶的身前,跪了下來。
裴思慶直到這時,才真正肯定遇救了。
剛才兩隻腳,已經有一隻半進了鬼門關,這時,忽然又逃出生天,心情之輕鬆,難以形容,他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著,真想仰天大笑。
可是他手觸處,臉上卻傳來了像刀割一樣的劇痛,那又令得他笑不出來。
不但是臉上被手摸到的地方像刀割一樣的痛,當他一跨步,想騎上駱駝去的時候,全身每一處地方,也都像是被刀割一樣地痛,令得他這個大豪,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可怕的嗥叫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