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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入黑,他們在一個碧水潭旁紮營,苗人的「營帳」,就地取材,八個人用苗刀砍下樹枝,搭成了架子,再鋪上一種極大的植物葉子(溫寶裕叫不出名字來),然後,燃著了篝火,有兩個把削尖了的樹枝,在那水潭之中,又上了不少魚來,他們只揀一種灰色的,如鰻而略扁的魚來烤,別的魚都扔回潭中。
  那種不知名的魚,烤起來十分香,苗人又隨身帶著鹽塊——在苗疆,鹽是十分名貴的東西,八個人在魚烤熬了之後,各自取出鹽塊來,都先雙手奉上,由溫寶裕先用。
  溫寶裕總算早在藍絲處知道了一些苗人的習慣,所以他在每個人的手中,都接過鹽塊來,用苗刀刮下少許,再把鹽塊還給人,就用削下來的鹽來調味,那魚竟然沒有小骨,入口香滑豐映之極,吃了個飽,又有苗人燃著了草把,在營帳裡外薰著,那草把發出辛辣之極的濃煙——薰了一遍之後,可以防止毒蟲的侵襲。
  溫寶裕睡得十分酣暢,第二天一早醒來,苗人早已烤熬了一隻小鹿,溫寶裕感到自己不是在「盤天梯」,簡直如同帝王出巡一樣——這時,他心中至少有一百次以上,在怪我大驚小怪,盤天梯而已,有甚麼大不了,還不是輕鬆得很!
  像他這樣趕路法,一直到三天之後,才翻過了兩個山頭,到了那座高峰之下。
  臨近來看那座高峰,才知道那山峰真正險峻無比,仰頭看去,根本看不到峰頂,溫寶裕找了一個比較平坦的所在,索性仰躺了下來,可是仍然看不到峰頂,一層一層的雲帶,遮住了視線。
  三五天下來,溫寶裕的「布努」大有進步,他問:「你們之中,誰曾攀過這個山峰?」
  八個人聽了,一起搖頭,溫寶裕又問:「你們既然全是攀山的好手,怎麼會不來試一試?」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溫寶裕解釋了半天,那八個苗人還是沒有聽懂。溫寶裕考慮到,苗人就算聽懂了,回答了他的問題,他也不可能聽得懂,所以就放棄了不再問。
  他們開始攀登這個山峰,是在那一天的中午時分。
  登峰的過程,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溫寶裕估計,就算登到峰頂,有四五天也差不多了,而傳說,月亮是在「半山腰」的,那麼,兩三天功夫,就可以有結果了。
  當晚,在酒醉飯飽之後,溫寶裕宿在一個由隨從苗人替他打掃乾淨的山洞之中。
  第二天,情形未變,那一天天氣十分好,視野十分良好,向上看去,插天高峰,巍巍高聳,壯觀之極。
  當晚又在山洞中住宿,溫寶裕開始考慮自己應該如何開始行動。上了山峰之後,他完全明白藍家峒的苗人,何以在多次尋找「月亮」的過程中會失敗了。因為山峰上,大大小小的山洞極多,而且大部分地方,全是衍生的蔓籐,盤虯極密,只怕亙古以來,未有任何力量敢向它們挑戰。
  就算明知道目的地在哪一個高度,想要尋找,也不是易事,何況只是籠統地「半山腰」,更何況要找的是甚麼東西也不知道!
  苗人堅信那是「另一個月亮」,溫寶裕自然知道並無可能。可是以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來說,他也無法想出那是甚麼東西來。
  溫寶裕當時想不出來,但看這個故事的朋友,當然早已知道,被苗人認為是「另一個月亮」的東西,就是杜令的同類放在那個山洞之中的「宇宙定位儀」了,這一點,早已寫過,所以並無懸疑。
  外星人曾多次不定期使用這宇宙定位儀,每次便用的時候,定位儀可能都會離開山洞,它既然是一個「發光的球體」,那麼,在黑暗之中突然出現,被苗人認為是「另一個月亮」,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苗人既然認定了那發光的球體是「另一個月亮」,自然也覺得這個月亮應該和那個月亮一樣,每天晚上都出現,有圓有缺。可是「另一個月亮」全然沒有那樣的規律,苗人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好運用自己的豐富想像力去充實它,於是久而久之,就有了「月亮受邪惡勢力禁錮」的說法,解救月亮,也成了勇士們的責任。
  可是,勇士們登上了山巒,根本找不到那個山洞,自然個個都無功而還,就像這時的溫寶裕一樣,雖然一豉作氣上了山。可是「半山腰」的範圍十分之大,溫寶裕連自己要找的是甚麼都不知道,他當晚在山洞之中,尋思了一番之後,已經決定了要「長期抗戰」,反正山上有的是野果飛禽,山溪中有魚,還有各種各樣的走獸,山洞可供棲身,就算找上一年半載,也沒有問題。
  溫寶裕為人十分樂觀,甚麼事,總向好的方面去想,這樣的人生態度有好有不好。
  好的是不把困難當作一回事,勇往直前,自然成功的機會也大。壞的是沒有把困難的成分作正確的估計,在困難面前,也就比較容易敗下陣來。
  溫寶裕那一夜的思索,完全照他個人的思想方法進行,根本沒有人可以和他商量那八個苗人為了尊敬他,並不和他睡在一個山洞之中。
  他抱著樂觀的希望,希望他在尋找期間,那「另一個月亮」會忽然出現一次,那麼就容易得多了,知道了它的所在,自然容易解決。
  就算不出現,他也準備長期尋找——究竟要花多少時間,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決不能幸運到可在十來天的時間中,就有所發現!
  他心中著急的只有一件事:他撤下了彌天大謊,騙他的父母,到澳洲找學校去,如果久久不歸,一定會令得他父母拆穿謊言。
  據他自己事後說: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可是卻又無法可想——我當然不相信他真的會急成那樣,他說得誇張些,是因為他知道他的父母曾找上門來,替我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好讓我同情他!
  溫寶裕決定「長期抗戰」,自然是他的不當,後來我曾狠狠地責備他,他反倒撒賴:「那我應該怎麼辦呢?」
  這一次,連白素也派他的不是:「你在知道了事情決非短時間叫以完成之後,應該先下山,設法把情形通知我們,然後再上山去做野人!」
  溫寶裕低頭想了一會,才道:「是,我不對,我向每一個人道歉!」
  這些,又全是後話——這個故事,在敘述的過程之中,有許多「後話」,大家一定已經注意到了,這自然是寫故事的一種形式。
  或者有人會說:有那麼多「後話」,肯定了溫寶裕在山上沒有死沒有傷,大大減少了驚險的成分,驚險自然會有的,但就算沒有「後話」,對溫寶裕在山上的情形,用懸疑的方式去寫,又有誰會相信溫寶裕會死在苗疆呢?還不加不要這種明知不會發生的懸疑,更來得趣味盎然些。
  那一晚,溫寶裕翻來覆去,想了很久,自然,也難免想到了藍絲,他想到能和藍絲在這種世外桃源一樣的環境中一起生活,不禁大是神往,步出了山洞,向苗人要了一竹筒酒,自斟自飲,居然喝了個清光,折騰到天快亮時了睡著覺,在將睡末睡之際,只覺得洞外起了山風,風聲十分勁疾,簡直猶如萬馬奔烤一樣。
《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