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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先達在一旁歎了一聲:「實在是只有衛先生一人才能幫助,所以不嫌冒昧,前來相求。」
  我笑了起來:「有什麼事,普天之下竟只有我一個人才辦得到,別把我看得太神通廣大了。」
  韓夫人一開口,聲音有點哽咽,更能博人同情,看來白素十分願意幫她,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神情,韓夫人這才道:「我……有一個姐姐,在川西失了蹤,她可能進入了雲貴一帶,那是苗蠻聚居之處,她音訊全無,吉凶未卜,我……自小喪母,她大我許多年……是她撫養我長大的,所以日夜思念……」
  常言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韓夫人顯然十分關切那位比她年長許多的姐姐,所以說起來,有點著急,話也不是很連貫。
  我聽到了她的目的,是到川西或是雲貴一帶去找一個人,就不禁苦笑,心想這倒好,我和白素,也想到苗疆去找人,正沒頭緒,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何,如何還能幫助別人。
  我正想說「無能為力」這類話去推搪。而且,我心中也不免奇怪,他們是四川的袍哥,人在川西失蹤,那正是他們的勢力範圍,雖然說時易事遷,但至少地理環境他們熟悉。而且袍哥人數眾多,派幾個有經驗的搜索隊出去,還怕沒有結果嗎?而且,就算他們找不到,我又能幫上什麼忙了?
  不過,我話沒有出口,何先達已然道:「唉,三堂主在生時,曾派出上百人去找尋,可是沒有結果,所以韓夫人才想親自去。」
  何先達說著,現出了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顯然他對韓夫人親自出馬一事,也認為必然徒勞無功。
  韓夫人低歎一聲:「我何嘗不知道事情困難之極?只是我總在想,別人去找,找的是我的親人,找得到找不到,都不關心——」
  她說到這裡,何先達忍不住加了一句:「三堂主已把賞格,提高到了黃金一千兩。」
  他在說了之後,又現出十分惶恐的神情,很不自然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不過韓夫人卻並沒有責怪他,只是道:「縱使黃金萬兩,又怎抵得上親情一分?我那姐姐養育我,就差沒有親自哺乳了。」
  她說到這裡,神情黯然,不勝欷噓。白素吸了一口氣:「不知我們能相助什麼?」
  韓夫人抬起頭來,欲語又止,像是不好意思開口,我這時心中在想:不是要我陪她進苗疆去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太過分了。我怕她一提出來之後,白素說好,再加上一句「我們本來也想到苗疆去,也是找人」,那就真是天大的麻煩了。
  所以,我連連向白素,使了幾個眼色,示意她切不可答應。可是白素卻只是皺著眉,看來,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強烈暗示。
  何先達在這時候,也乾咳了一聲,想來目的是由他來說,比較容易開口些。韓夫人略點了點頭,何先達道:「衛先生曾有苗疆之行,所以韓夫人想——」
  他說到這裡,我陡然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他這樣開了一個頭,求我做什麼,再明白也沒有,要是等他說出來再拒絕他,就更難辦了。
  白素卻在我作手勢的時候,望了我一眼,很有點責怪我的意思,我只好把目光移開去,用明顯的態度,表示我的意見。
  這種情形,自然十分令來人難堪,所以何先達支吾了一會,才鼓足了勇氣道:「所以想請衛先生到苗疆一行。」
  他的語聲才一出口,我就以第一時間拒絕了他:「辦不到,到苗疆去尋人,並不是我的專長。」
  韓夫人和何先達都好一會不出聲,白素看出我的態度異常堅決,所以也不說什麼,一時之間,氣氛十分之僵。我已準備拚著得罪袍哥的三堂主,站起身來上樓去了。而當我站起來之後,韓夫人才幽幽地道:「衛先生可能誤會了,我們並不要求衛先生陪我們在整個苗疆找人,只請求衛先生帶我們去見那一族蠱苗。」
  我怔了一怔,脫口問:「哪一族蠱苗?」
  韓夫人道:「自然是那一族——衛先生曾去過的。」
  我不禁大是奇怪:「韓夫人去見他們幹什麼?莫非令姐的失蹤,和蠱術有關?」
  韓夫人皺著眉,半晌不說話,這才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蠱苗在苗人中的地位十分高,走到哪裡,都受人尊敬,我要到苗疆去找人,說不定要找上三年五載,不知要見到多少生苗熟苗蠻瑤裸裸人……只要能有一兩個蠱苗伴行,就安全得多了。不然,天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凶險事情發生。」
  韓夫人的這番話,聽來十分有理,找不出什麼破綻來,可是我聽了之後,總覺得有點不盡不實,覺得她有隱瞞事實之處。
  不過我既然不準備幫助她,自然也不必深究了,所以我只是淡然道:「蠱苗自視甚高,不見得肯受聘做人的保鏢,而且,韓夫人,實話一句,生離死別,固然令人神傷,可是苗疆之大,千山萬壑,要去找一個人,無異是大海撈針,不會成功的。」韓夫人低下頭,有半分鐘的沉默,這才道:「我有辦法使蠱苗派出人伴我行走苗疆。」
  她對我的勸說,根本不聽,拚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令得我有些生氣,我提高了聲音:「我和他們的關係很好,但即使我出現了,開口求他們,也未必會有結果。蠱苗的地位極高,酋長更如同所有苗人的天神一樣。」
  韓夫人的回答,卻大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並不需要衛先生出言相求,我另有辦法令他們答應我的要求,只是請衛先生帶路。」
  我「嘿嘿」冷笑了兩下:「請問是什麼辦法?如果無效,我豈不是白走一趟?如果他們看我的面子,派出人來陪伴你去找,又豈不是成了我強人所難?」
  韓夫人用心聽我說著,又低下頭,想了一會,才向何先達作了一個手勢,何先達自身邊取出一個布包來,一看到那塊布,我就呆了一呆。布已經很舊了,織在布上的圖案,也都已褪色,可是還是可以辨得出,那些圖案,是一些奇形怪狀的昆蟲蜘蛛之屬。
  同樣的布,當年我深入蠱苗的寨子時,曾經見過,幾乎家家戶戶都使用來作為門廉,也拿來作包袱,是他們自織的土布。
  何先達取出了布包,解開,裡面包的是一隻扁平的白銅盒,這種盒子我也不陌生,可以肯定是蠱苗常用的物事。
  一時之間,我在蠱苗的寨子中所經歷的事全湧上了心頭:如何為了芭珠的死而痛哭失聲,如何在一間陰暗的屋子中會見老酋長,如何和老酋長的兒子猛哥結成了好友。
  這一切經歷,都如同就在昨天發生的一樣。
  白素自然可以在我的神態上,知道何先達取出來的東西,確然是來自蠱苗的。所以,她也十分留意。
  何先達打開了那隻銅盒,盒子十分淺,看來是整塊白銅挖成的,只有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凹槽,裡面襯著一小幅有一種灰色光澤的不知是什麼的皮,有著十分細密的短毛,而在那塊皮上,是一隻翠綠得鮮嫩欲滴,綠得發光發亮的甲蟲。
  那甲蟲不過大拇指大小,形狀扁平,有寬而扁的觸鬚,也是翠綠色的。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甲蟲,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可是卻知道那必然和蠱術有關,因為各種古怪的昆蟲,正是蠱術的主要內容。
  直到又許多年之後,認識了藍絲,又和藍家峒的苗人打交道,這才算對蠱術又開了眼界,知道一隻小昆蟲在蠱術之中,簡直可以變化無窮,神奇無倫。
《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