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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麻子麻臉氣成了紫姜色,可是他還是很沉得住氣:「就這樣送了命,替你不值。」
白老大昂首挺胸:「學藝不精,死而無怨。」
大麻子道:「好,要是你能接上我三掌,我保你離開,這裡的事,一筆勾銷。」
白老大談笑風生:「能蒙閣下保我離開,已足領盛情,日後,袍哥大爺要找我算賬,還是可以,到後來,卻會演變成軒然大波。
白老大犯了甚麼錯誤呢?在大麻子出掌之前,他要裝出若無其事,不把對方放在眼中的神情,所以目光顧盼,就是不望向正在磨拳擦掌的大麻子,這就一下子,視線瞟向了在一旁的鐵頭娘子。
這時,已經根本沒有人注意鐵頭娘子了,人人連眼都不眨,在等著看白老大如何接大麻子那有開碑裂石之力的三掌。可是,那是別人的感覺,受了挫敗,雙臂還在流血的鐵頭娘子本身,自然感受大不相同。
鐵頭娘子一招未使完,就敗下陣來,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得如此之慘。她也算是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卻被人當成了小女孩一樣來戲耍。
在她雙臂受傷之後,她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湧上了頭部,只覺得耳際「轟轟」直響,眼前金星直冒,整個人僵硬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樣,腦海之中,唯一的念頭是:完了……完了……
她在受傷之後,一動也沒有動過,事實上,她受的傷並不重,白老大手下留情,只是削了淺淺的一道口子,目的是懲戒她「不見血刀不還銷」這種狂妄,並不是要令她真正受創,不然,以當時的情形而論,白老大可以令得她雙臂齊斷。
事後,鐵頭娘子自然也明白了這一點的。
鐵頭娘子當時並不知道所有人都已轉移了注意力,她緊咬著牙,勉力定過神,根本不知道周圍發生了甚麼事,她才有了知覺,就接觸到了白老大的眼神。
那是大麻子一掌已出,可是還未曾擊中白老大之前的一剎那。
白老大一看到了鐵頭娘子俏臉煞白,咬牙切齒的神情,他倒是知道鐵頭娘子那種比死還難受的感受,他想到,自己出手,也太狠了一些,對付一個婦道人家,似乎不應該這樣經過了這樣的事之後,鐵頭娘子的江湖生涯,自然絕無法繼續了。
所以,白老大一看鐵頭娘子,就現出表示歉意和關懷的神情。那種神情,十分真摯,恰好鐵頭娘子的視力才恢復,一看到了這種關懷的神情,心中一熱,一時之間,竟忘了那就是令自己僵在當地的敵人,宛若是在絕境之中,見到了一絲光明一樣。
鐵頭娘子大受震動,雙手一鬆,手中的柳葉雙刃,「嗆啷」一聲,跌到了地上。
可是,這雙刀落地之聲,也只有她一個人才聽到,並非聲音不夠響亮,而是有更響亮震耳的聲音,蓋過了雙刃落地之聲。
大麻子的一掌,擊中了白老大。
白老大一面在顧盼自豪,一面自然也在運氣,他為了要顯示自己非凡的能耐,運氣之後,蓄而不發,算準了大麻子一掌擊上身的時間,把時間拿捏到了沒有百分之一秒的誤差。
也就是說,大麻子一掌擊到,他蓄定了的真氣,也一鼓而發,眼快的,可以見到白老大的胸腹之間,陡然鼓起了,一掌擊中,如同一隻大鼓槌,重重擊中了一面皮鼓一樣,所發出的那「蓬」地一下聲響,震得所有人,耳際好一陣嗡嗡發響。
誰都看得出,大麻子那一掌,出了全力,而白老大,確然硬接了下來,不但身形紋絲不動,果然連眉毛也沒有皺一下。
就在那一剎那,又發生了一些事,是微不足道的事。事情也發生在鐵頭娘子的身上。
雙刃落地,鐵頭娘子才心中一凜,想起了眼前這個對自己流露了如此關切神情的漢子,正是令自己處於這等狼狽境地的敵人,剎那之間,百感交集,眼淚已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她雖然流淚,可是視線仍然不離開白老大。所有人都看到了白老大硬接了大麻子一掌,可是鐵頭娘子卻傷心人別有懷抱,只顧自己的事,一時之間,不知是恨白老大好,還是感激他好。
在鐵頭娘子看來,那時,白老大和她,是視線接觸,大家互望著的。可是事實上,卻絕不是那麼一回事。
白老大硬捱了大麻子的一掌,在別人甚至大麻子看來,他都若無其事,可是受了那一掌的他,卻感到一陣劇痛,迅疾無比,傳遍全身,宛若千百塊紅炭,在體內爆散開來一般。
在那一剎那之間,他眼前陣陣發黑,甚麼也看不到。在那一剎那之間,如果鐵頭娘子有甚麼動作,或是在神情眼色之中,向他傳遞了甚麼訊息的話,白老大根本看不到,接收不到。
而白老大在那樣的痛苦之中,仍然能面帶笑容,那是一個秘密,大麻子一直不明白,直到見了我們之後,說完了往事,一再說佩服之極,白素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大麻子的。
原來白老大自小習武之際,就認為高手比武之際,中了掌,或受了傷,就難免咬牙切齒,現出痛苦的神情來,難看之至,再也沒有武士的風度,真正的高手,絕不可以如此。
由這一點上,也可見白老大的性格,從小就極之高傲——許多事情的發生,都是由於當事人的性格而形成的。
所以,白老大自小就苦練成功了一項本領:使表情和體受相反,越是感到痛楚,越是神色自若,面帶微笑。彷彿是正在享受,舒服之極的模樣。這也就是白老大敢誇下海口,說「皺一皺眉就算輸了」的原因。
白老大曾勸我也練一下這種特別的不哭多笑功,說有時侯,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我沒有照他吩咐去做,一則,這種本領,要從小練起,不然,極難練成,二則,那種功夫,和我的性格,不是很合。我喜歡笑就笑,哭就哭,好看就好看,難看的就讓它難看,不喜歡做作或裝腔作勢;雖然明明痛得要死,還要臉帶微笑,固然大具高手風範,可也失諸於真。
我當然沒有向白老大說我為甚麼不肯練的原因,事實上,白老大的子女,白素和白奇偉,也沒有這樣的本領,可見這項本領,雖然沒有甚麼大不了的秘訣,倒也不是人人練得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