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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當時那樣的情形,我自然立刻可以知道,是女兒出了事,所以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叫「老蔡」。
那時,老蔡還不是很老,而且他孑然一身,也就特別喜歡小孩子,屋子裡自從有了小生命,他的高興,不在我們作父母之下,等到小孩子漸漸長大,會爬會走路會牙牙學語,老蔡對小女孩的照顧,只怕還在我們之上,他甚至為了可以更好照顧小女孩,而連進了兩次「育嬰訓練班」。
每逢我和白素有事外出,總把女兒托給老蔡照顧,老蔡也總是拍胸口,樂於接受這個任務。所以,這時一想到是女兒出了問題,我自然首先要叫「老蔡」。
我一叫,白素也像是陡然想了起來,也失聲叫了一聲:「老蔡。」
她一叫,立時轉身,又向樓梯之上,飛掠了上去。
她剛才從樓梯上撲下來的時候,顯然是慌亂到了極點,這時,再飛掠上去,多少已恢復了一些鎮定。我由於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一顆心像是要從口中蹦出來,緊跟在她的身後,也竄上了樓梯。
女兒房間的房門開著,白素和我,幾乎同時掠進了房間,立即看到了老蔡。老蔡背向上,仆跌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看來像是昏了過去。
小床上沒有了小人兒,有一扇臨街的窗子打開著,其時正是深秋時分,秋風甚涼,當然不會在小孩睡著的時候開窗,所以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直撲窗前,心急得不及拉開在微微飄蕩的窗簾,而是一伸手就把它扯了下來,立時探首去看窗外。
等到我把頭探出窗外之時,我才怔了一怔——女兒已會走路,頑皮得很,所以在窗子上,都裝上了窗花,免得她在亂爬亂攀的時候出意外。而這時,我一探首,頭就可以伸出去,自然是窗花已遭到了破壞。
當時由於心亂之極,甚麼樣可怕的想法,都一起湧了上來,我先向外看去,看不出甚麼異樣,街上十分冷清,路上也未見有甚麼跌傷了的小人兒。
我縮回頭來,喉頭發乾,啞著聲音叫:「先在屋子中找找。」
我說著,也來不及轉身,就躬著身子,一下子又倒掠出了房間。
當我滿屋子亂竄,處於錯亂到了半瘋狂的狀態之際,白素反倒比我鎮定得多。在我雙手緊握著拳,整個人由於恐懼和憤怒和焦慮在體內膨脹,快要爆炸的時候,聽得白素在樓上叫:「老蔡醒來了。」
我又發狂一樣跳上樓,衝進房間,看到老蔡正在地上掙扎著起身,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把他直提了起來,只見他險如土色,失魂落魄之極,張大了口,口唇發抖,卻只喉際有一點古怪的聲音發出來。
我又急又怒,用力搖他的身子,啞著聲喝:「孩子呢?孩子呢?」
老蔡被我搖得身子亂晃,更說不出話來,白素雙手齊出,抓住了我的手腕,老蔡才得以勉強站直身子。
白素的聲音也變了,可是比我要好得多,她道:「老蔡,慢慢說。」
我想叫老蔡快點說,可是老蔡還是發了一會抖,才牙齒打震,道出了一句話來:「一個人……飛進來……把小人兒抱走了。」
白素疾聲問:「甚麼樣的人?」
我自然也想問同樣的問題,但白素在這樣的非常變故之中,比我鎮定,所以她能比我先問出口,我連呼吸都無法暢順,如何能在剎那間就出聲?
我也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響,那是一種令我自己聽了也覺得恐怖的聲音。
老蔡面肉抽搐,由於驚恐太甚,他的敘述,也是斷斷續續的:「我……沒有看到……那是甚麼樣的人。」
我仍然未能順利地說出話來,可是心中焦急無比,已經罵了起來。
這像話嗎?有人進來,把小孩抱走了,老蔡是負責看顧小孩子的,居然沒有看清楚甚麼樣人,那真是不像話之極。
老蔡喘了一陣氣,白素伸手在他背部拍著,那時,我的樣子可怕,老蔡向我望來,才看了一眼,神情便如見鬼怪。
白素雖然比我鎮定,但是也好不了多少,我就從來也未曾見過她的臉色,煞白到了這種程度。
老蔡抖了一會,才又道:「我們當時正在「騎牛牛」,窗子一聲響,我轉頭看去,窗簾揚了起來,我只看到人影一閃,一個人撲進來,我待起身,那人的動作決絕……我後腦上立即捱了重重一擊,倒地之前,只未得及看到,那人……把小人兒……抱走了。」
老蔡十分喜歡女兒,一直稱她為「小人兒」,這時也仍是沿用了這個愛稱,可是聽了卻更加刺心刺肺。
我直到這時,才叫出了一句話來:「還是從窗子走的?」
老蔡點著頭,表示那人抱了孩子之後,還是從窗子離開的。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一起向窗子望去,窗簾已被我扯了下來,窗子的情形,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窗子被大大打開著,窗花是白素特別設計的,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是鋁質的。
鋁質的窗花,當然不是十分結實,但當時我們裝設窗花的目的,只是為了避免小女孩爬出窗子去,誰會想到會有人破窗而入?
這時,窗花被破壞,出現了一個洞,那洞的直徑,也不過四、五十公分,我剛才一伸頭,頭就可以探出去,如果叫我的身子,從那個洞中穿出去,自然也可以做得到,但多少得花一些工夫。如果抱著一個兩歲半的小孩子,當然更要困難得多。
白素的細心,在這時候,表露無遺,她道:「不對吧,老蔡,窗簾是才扯下來的,人隔著窗簾,怎麼能從這個洞中躍出去?」
老蔡的語聲如哭:「那人……撲進來的時候,帶起一股勁風,窗簾揚了起來……他在窗簾……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撲出去了……來去如同鬼魅……快得……像是眼花,可是小人兒卻不見了——才在我背上,用拳頭打我,催我爬快點的小人兒……不見了。」
老蔡掙扎著說到這裡,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徹底崩潰,放聲大哭起來。
我雖然知道事件不能責怪老蔡,可是老蔡的哭聲,還是令我更加煩躁,難以忍受,我尖喝一聲:「哭甚麼哭……」
老蔡陡然震動了一下,雙手一起掩住了自己的口,他的哭聲,又變成了一陣嗚咽聲。我焦躁起來,想順手拿起枕頭來,壓向他的臉上,令他不要再發出任何的聲音——人在這樣非常的變故之中,行為會變得十分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