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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著老杜的詩句,我們兩人都有無限的感慨。可是感慨還感慨,該什麼時候起飛的飛機,還是不會等人,我擁抱了這位退隱的大將軍一下,就匆匆告辭。
在機場,我又和鐵天音聯絡,告訴他我的行蹤,鐵天音也告訴我:「我通過關係,把陶格搬到我們的醫院來了,他虛弱之極,可是還活著。」
陶格還活著,這確然出人意表。到了目的地,下機不久,就見到了鐵天音,鐵天音雖然行事老練鎮定,可是這時。他也像是忍住了小便的孩子,在團團亂轉,而且不時跳動,見了我之後,拉著我就奔:「快!快!陶格隨時會死!」
他把車子駕得飛快,幸虧正當午夜,才能容他以這樣的速度趕到醫院去。
當他推開病房的門時,我搶步進去,看到床上的那個老人,和伊凡相比,實在很難分得出誰更老一些。
我一近床,他就睜開眼來,口唇顫動,說了一句話,聲音十分低,可是聽得清:「他們告訴我,你來了。」
我一時之間,也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覺得他說的話,我可以聽得懂,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我並不隱諱他快死的事實,所以催他:「你有什麼話,要快點說,你時間不多了。」
陶格點頭:「未來世界的主宰完了。」
未來世界完了。是怎麼完的?是他們在萬年之前布下的圈套有什麼漏洞,還是它們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這都是我急於想知道的問題,可是我不認為他還有時間去敘述。所以我做著手勢:「你先說,它們為了未來世界的出現,布下了什麼圈套?」
陶格的答案一出口,我和鐵天音自然而然,揚掌互擊了一下。陶格說的是:「它們使人有智能——」
他說的,正是我和鐵天音的推論。不過,陶格繼續所說的,也還有我們沒有想到的情形。
他道:「它們在人類的遺傳密碼上做了手腳,使人類完全按照它們的安排發展,進化,並且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罪惡出現,不定期地有可以役使成千上萬人聽命的暴君產生,發動大大小小的戰爭,就像是編劇和導演,在盡心盡力炮製一部電影,務求這電影緊張刺激殘暴血腥色情曲折離奇古怪,好讓未來世界的主宰,在回顧人類的歷史中,得到高度的娛樂,看人類是如何地被擺佈,如何愚蠢,如何冥頑不靈,身在圈套之中,全然不知。」
陶格先生一口氣說到這裡,氣喘不已,我和鐵天音聽得目瞪口呆,全身透涼。
整個人類的命運,竟是如此悲慘,不但是未來世界倖存的一些人是玩具,根本整個人類的發展史,也是未來世界主宰的一種娛樂,難怪在人類的歷史上有那麼多荒誕得完全無從解釋的行為,原來那全是未來世界主宰愛看的情節。
我只能極無力地說了一句:「可是……它們也完了。」
陶格喘著氣:「它們完了,並不代表人重新成為世界的主宰……我把話說明了,衛斯理,你能盡力使人明白,有這樣的事實在?」
我緩緩搖著頭,表示我不能,我無能為力。
陶格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我去了,他們正在等我哩。」
這已是他第二次說到「他們」了。我疾聲問:「他們?他們是誰?」
陶格道:「伊凡、唐娜,和他們的媽媽……他們的靈魂在等我。」
我和鐵天音互望了一眼,雖然陶格的話,意外之至,但我還是有了極快的反應:「如果你和唐娜的靈魂有接觸,請她再進入那個女孩的腦部。」
陶格約有十秒鐘左右沒有回答,我又道:「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為你們找四個適合的身體,讓你們仍然可以做人。」
陶格笑了起來:「不必了,使人貪戀生命,甚至一個階段的生命結束之後,還要通過輪迴,再來一遍,好讓它們一遍又一遍地玩下去。不了,我們都不想再做人了。」
這個回答,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我不禁駭然自問:「難道連輪迴這種情形,也屬於圈套的範圍?人在生,脫不出圈套,死了,靈魂也脫不出。」
這令人十分難以設想,我思緒紊亂,望著陶格。
陶格又隔了幾秒鐘,才道:「唐娜完全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她說,她不想和別人……不……別的靈魂去爭。」
我聽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陶格道:「已經有一組記憶組,進入了那小女孩的腦部——這是唐娜說的,她說,她也不想再有形體,所以就不嘗試了,她說,你能理解的。」
我不由自主,張大了口,還覺得我的呼吸困難。是的,我可以理解,陶格轉述唐娜所說的話,我聽得懂,有一個靈魂,已進入了陳安安的腦部。
也就是說,溫寶裕的難題解決了。
當時,只想到了這一點。而陶格在長長吁了一口氣之後,生命結束,鐵天音拉起床單,蓋住了他的臉。
鐵天音有事要處理,我心急去看溫寶裕,在走進大宅時,我忽然想起:進入了陳安安腦部的那一組記憶,本來是屬於誰的?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鬼魂,借了陳安安的身體還了陽?
這種情形不但詭異,而且可怕——那靈魂可能屬於一個千年老鬼,也可能屬於一個十惡不赦的歹徒,當然也會是厭世自盡的癡男女,或者是從不知哪一層地獄之中脫身而出的冤鬼。
當我推開了門時,我看到的情景是,溫寶裕神情欣喜,正在和陳安安說話,說的是:「我不理會你原來是什麼孤魂野鬼,你現在是一個叫陳安安的小女孩,有很好的家庭,會有許多人都夢想不到的生活,你要好好地做好你這個新的角色。」
陳安安眨著眼,溫寶裕說完了話,才轉過頭來看我,就在那一剎間,我看到在陳安安的臉上,現出了一個狡詐陰森至極的神情,雖然那種神情,只是一閃而過,可是也使我感到了一股寒意。
溫寶裕沒有看到,他興奮得脹紅了臉,大聲道:「我一直在用我的方法招魂,原來並不困難,我想,扶乩和碟仙,都可以請到鬼魂,我一定也請得到的,果然,有了信心,就會成功,你看,我可以交差了。」
他手舞足蹈地說著,又拉了陳安安,來到了我的面前,陳安安十分柔順,看來是一個乖女孩。
可是,我忘不了剛才她現出的那種可怕的神情。
溫寶裕道:「看來她很聰明,我教她認識她的父母,教她適應她的新生活,她都能領會。」
我吸了一口氣,溫寶裕這小子,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當然,他可以向陳氏夫婦交代了。
那時,安安來到我的身前,叫了我一聲:「衛叔叔。」
我蹲了下來,盯著她看,她也回望著我,目光之中,有著小女孩不應有的鎮定。
我一字一頓地問她:「你是什麼人?」
她一字一頓回答我:「我是陳安安。」
我沒來由——不,大有來由地感到了一股寒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