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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全是峋峨的山石,有的更尖銳無比,看來是不知多少年前,一次地殼的變動,自附近的山頭上,滾下了許多大石場堆成的,根本沒有可供直升機降落之處。若是飛遠一些,四面全是峭壁,除非飛到峰頂去覓地降落,再下山來。
審度了形勢之後,我不想攀山,一來沒有足夠的攀山設備,二來,最低的山峰,看來也超過八百公尺,自上而下攀下來,不但需要很多時間,而且誰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意外。
所以我下了決定,我道:「縋我下去,你到最近的山頭上找地方停下來等我,我需要離去之時,會通知你。」
藍絲神情猶豫,像是不很贊成這個辦法,可是她也想不出更好辦法來——若是硬要降落,直升機必然受損,可能再難上升。
我準備了一些必需用品,再從上面觀察了一下,篝火依然,可是沒有人出現。
我檢查了一下通訊儀,在三千公尺的範圍之內,我可以和直升機作有效的聯繫。
一切準備妥當,我套上腰帶,從機艙的下腹,由鋼纜縋了下去。
那時,直升機離下面約莫有三十公尺,機翼扇起的強風,已然影響到了火堆,令得火頭亂竄。
當我縋下去的時候,還是未見有人,四周圍極近,直升機發出的聲響又驚人,絕無可能有人在而不知道有直升機飛了來的。
沒有人出現,自然是為了不知直升機的來意之前,躲起來了——四面山壁上有的是籐蔓遮掩的山洞,躲上一百個人也可以。
我才落地,就聞到了一股肉香。我解開了腰帶,鋼帶縮了上去,直升機向上飛去,我看到它飛向東面的一個山頭,那是最矮的一個山頭,山頂也相當平坦,足可供直升機降落。
我先用兩三種苗語大聲間:「有人嗎?我絕無惡意,我是來找人的,請出來和我相見。」
後來,我用又漢語,叫了幾遍,我叫的聲音十分大,在四面山壁,都有回聲傳過來。附近的樹林中,像是忽然冒出許多幽靈一樣,竄出許多鳥來,有的發出怪鳴聲,有的撲翅聲奇響,在這蠻荒的黑夜之中,更增加了好兒分恐怖的氣氛。
一直等到回聲全靜了下來,驚起的飛鳥也重又投向林間,四周圍又回復了寂靜,火堆的「拍拍」聲,聽來也格外清脆,還是沒有人回答。」
這時,通訊儀發出響聲,傳來藍絲的聲音:「我已降落在山頭,你可以看到我,山頭很平坦。」
我抬頭看去,看到那山頭上有燈光閃動,那是藍絲給我的訊號。
我回答她:「我沒見到有人,人可能躲起來了,我們隨時聯絡。」
我一面說,一面走近那火堆,看到火上的野獸,一半已接近烤熟了,皮黃油溢,香氣撲鼻,可是另一邊,卻全然還是生的。
我怔了一怔:這種支起架子的烤食法,需要不斷轉動穿在樹枝上的食物,使它均勻地接受人力,才能整體烤熟。如今一半生,一半熟,這說明了什麼呢?
以烤熟需要半小時來計算,這說明至少有二十分鐘沒有人轉動那樹伎了。
也就是說,二十分鐘之前,當直升機還未曾由這裡可以看得到,但是發出的聲音可以傳到時,這個烤食物的人,就離開了。
我本來就覺得這火堆不是苗人點燃的,現在更加肯定。因為深山中的苗人,未曾見過直升機,聽到響聲來自天上,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會十分驚惶,也不一定會留下來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而當發現是一個巨大的,亮著閃閃光芒,發出巨響聲,在天上飛行的東西時,苗人會跪下來膜拜,並且大聲叫,以表示他們的崇敬或恐懼,絕不會一走了之。
一想到這一點,我又用漢語叫:「朋友,我沒有惡意,而且有好酒,請來共享。」
我知道,如果有什麼漢人流落在這樣的蠻荒之地,除非真有一群猴兒替他釀什麼百花百果酒,不然,一定饞酒得要命,我說有好酒可以共享,那是極大的誘惑——我也不是胡說,我確然有扁瓶上佳的法國白蘭地在身上。
可是叫了幾遍之後,仍然沒有回音。
藍絲自然是通過了通訊儀,聽到了我的呼叫聲,所以傳來了她的意見:「他一定躲起來了,這裡有一道小山溪,也是住人的好所在,不妨在附近的山洞中找一找。」
藍絲是苗人,苗疆的事,她的認識程度,自然遠遠在我之上。
我定了定神,先走過去,把那隻鹿子轉了半個身,讓全生的一半接受火烤,然後,著亮了電筒,先選定了南邊照去——那邊有溪水聲傳來,逐水而居,是人的必然選擇。在黑暗中,電筒射出的光柱相當遠,在光程所及的範圍之內,有許多飛蟲在飛來飛去,一時之間,也無法去提防它們有毒還是無毒了。
我距離南面的山壁,約有兩百公尺,我嫌大遠,就腳高腳低,踏著大大小小的怪石,向前接近。有時,索性在兩塊大石之間,一躍而過。
我在想,要是良辰美景的直升機有了故障,她們流落在這種環境之中,以他們的身手而論,一定會比我更加適應。
等我越過了那道銀光閃閃的小溪,小溪中間的每一塊石頭上,都蹲著一隻或數只巨大的蛙,睜著怪眼,咕咕有聲,這種有著金黃色直線花紋的巨蛙,想來肉味一定十分鮮美的——流落蠻荒的人,自然首先關心的是可以充飢的東西。
過了河之後,離峭壁已不過五十公尺,我立刻有了發現。那峭壁高高下下,有不少山洞,我看到了一個離地約五公尺的山洞,用一扇以籐編織的門遮著。
可以肯定了,苗人就算棲身山洞,也決不會編上一扇門的,而一個,或者幾個漢人,在荒僻成這樣的地方,過原始生活,必是在背後有十分曲折離奇的故事。
我的心很不願驚動他,一個人,若不是有什麼傷痛之極的打擊,斷不會在這種地方生活的。
所以,再向前走去的時候,每跨出一步,我就猶豫一下,走得相當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