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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到門口之前,我們已向紅綾介紹了誰是老蔡,而老蔡也早就在錄影帶中看過,當年他替她洗澡換尿片,就在他在地上爬,讓她騎在背上的「小人兒」,現在是甚麼樣子的,可是兩人相見時的情形,仍是令人難忘。
一按門鈴,老蔡開門,紅綾本來站在我們的身後,我們兩人分了開來,好讓老蔡看到紅綾。老蔡一見到紅綾,整個人像是觸了電一樣,直上直下,跳了一下,雙手張了開來,伸向前,那種姿勢,十足像是一個「殭屍」,他雙眼發直,口張得老大,發出沒有意義的古怪聲音,看他的樣子,像是要衝過來,可是雙腳卻釘在地上,再也難以挪動半分。
我和白素,不約而同,輕輕推了紅綾一下,紅綾現出極好奇的神情,打量著老蔡,走到了老蔡的面前。老蔡已然淚流滿面,一聲「小人兒」在他的喉際打著滾,變成了莫名其妙的聲音。
等到紅綾來到了他的身前,老蔡的身子總算回復了活動能力。看來,他像是想把紅綾抱起來,可是紅綾站在他的面前,比他高了兩個頭,又粗壯無比,老蔡哪裡有做手腳處?
紅綾則全然不知老蔡想做甚麼,只是看著覺得有趣。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她一笑,我和白素也覺得滑稽之極,也跟著笑,老蔡一面流淚,一面也忍不住呵呵哈哈笑了起來。
四個人笑成一團,在笑聲中進了屋子。才一進屋子,只聽得樓上一聲長嘯,嘯聲飛舞直瀉而下,卻是溫寶裕自樓梯的扶手上直滑了下來,一躍而下,落在紅綾之前,手舞足蹈,先是幾下「啊哈」,接著道:「真好,你終於來了。」說著,還揚手去拍打紅綾的肩頭。
紅綾看到了溫寶裕,也很高興,先也是手舞足蹈了一陣,但忽然收起了大動作。溫寶裕並沒有注意到這改變,指著老蔡:「你該去看看他替你收拾的房間,他還把你當成抱在懷裡的小孩子,哈哈,那張床,只夠放下你的一對腳。哈哈。」
紅綾不但個子粗壯,更是手大腳大(腳更大),溫寶裕在取笑她,她也不以為意,只是笑嘻嘻地望著他:「藍絲有一句話要我帶給你。」
一聽到「藍絲」兩個字,說也奇怪,溫寶裕就像吞下了大量鎮靜劑一樣,陡然靜了下來。
我和白素一聽得紅綾這樣講。不禁大是意外,因為我們不知藍絲要紅綾帶來的一句是甚麼話。而我和白素,決定了暫時不把藍絲的身世告訴溫寶裕——也沒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想藍絲親口告訴他。
所以我忙道:「紅綾,是甚麼話,先說給我聽。」
我的意思是,如果藍絲要紅綾說的,就是她身世的秘密,那麼,就叫她不要說。
誰知紅綾處事的方式,一是一,二是二,不會轉彎,我這樣一說,她大是奇怪:「藍絲叫我告訴小寶,沒叫我告訴你。」
我無法可施,攤了攤手:「那你就說吧。」
小寶為人乖覺,已感到有些事會發生,所以他笑了一下:「怎麼,倒像是有甚麼大秘密一樣。」
紅綾指著小寶:「藍絲是這樣說的——」
她說著,就學起藍絲的姿勢神情和語氣來:「小寶,你是紅綾的長輩了,要拿點好樣子出來。」
紅綾和藍絲,是從外形到內在,都截然不同約兩個女孩子,但紅綾是和猿猴在一起長大的,猿猴有天生的摹仿本領,紅綾也學會了。所以這時,一擺出藍絲的樣子來,竟然就維妙維肖,傳神之至。
溫寶裕一聽,他再聰明,也無法明白那是甚麼意思。所以他問:「甚麼意思。」
紅綾道:「我不知道,藍絲要我說的。」她說著,又轉過身來問我:「甚麼意思。」
我學著她:「我不知道,藍絲說的。」
溫寶裕大叫一聲,一下子跳到了我的面前,大叫:「你知道的。」
我承認:「是,我知道,可是不告訴你,卻又如何?」
溫寶裕盯著我看了半晌,變換了千百種神情,表示他心中所思——我敢說其中有一個想法,是想把我的頭用利斧劈開來,以取我腦中所藏的秘密。
但是他也知道,不論他想了多少方法,絕無一件是可行的,所以他一頓足:「人與人之間,只能間接溝通,真是落後。」
這幾句話,紅綾不懂,就問:「甚麼意思?」
溫寶裕滿臉堆笑:「你把你的話解釋給我聽,我也講給你聽。」
紅綾搖頭:「我沒有說過甚麼,那只是藍絲的話。」
溫寶裕抓著頭:「請你再說一遍。」
紅綾就再裝成是藍絲,又說了一遍,看得一旁已擦乾眼淚的老蔡大樂:「小人兒在幹甚麼。練『三娘教子』啊。小把戲又是甚麼長輩了?」
溫寶裕呆了幾秒鐘,向白素望去。
白素笑:「自己去想,想到了,會有趣得多——其實不難想,紅綾,走,看看你的房間去。」
白素伸手拉了紅綾向上走,我跟在後面,溫寶裕搶過來,向我擠眉弄眼,我不加理睬,逕自上了樓。
上了樓之後,回頭一看,看到溫寶裕正在團團亂轉——這個謎團,給他三天時間,他要能想得出來,算是他聰明過人。
所以我也不理他,看老蔡上了樓之後,加快幾步,推開了房門,讓紅綾進去。紅綾進了房間之後,神情古怪之極,我跟進去一看,也不禁好笑。老蔡佈置的房間,竟和紅綾當年叫人抱走的時候差不多,他明知紅綾早已長大,卻還作了這樣的佈置,自然是往事給他的影響實在太深刻之故。
我拍著老蔡的肩頭,又是一陣感慨,白素也開聲對紅綾道:「照你自己喜歡的改。」
這一句話,後來也惹出了一些事來——紅綾替她自己選擇的床,是一張繩子結成的吊床,她極之喜歡,享受那吊床,不肯更換。
白素在努力無效之後,自己安慰自己:「算了,就讓她睡吊床好了,古墓派的小龍女,還睡在一根繩子上呢。」
我聽得她那樣說,不禁笑得前仰後合,把五大三粗的紅綾和小龍女相提並論,大抵也只有她做母親的人,才能如此。
紅綾一到,有許多閒雜的事要處理,有不少相識都來看紅綾,我和白素要帶她到處去走動。趁機把各種各樣的知識,灌輸給她,而且,除非是在家中,一離家外出,我和白素都寸步不離她左右,以免出事。每天晚上,不等地睡了。我們也不敢合眼。
幸好一連幾天,紅綾都很正常,而且看得出,她對文明生活的適應力,遠在我的估計之上,這自然更令得白素得意非凡。
但是,也不是沒有小事故的。紅綾很喜歡喝酒,家裡的一些酒藏不到十天,就給她喝了個精光,而且公然討論酒味:「苗人的酒,比這些酒好喝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