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答道:「是,事實上,在攻城之前,為了瞭解情況,曾和熟悉那城市的人,多方面接觸過,所以,也早知神木居的傳說了。」
特務頭子插言:「可是幾年來,你從來也沒有在工作報告中提及過。」
參謀長久歷戰場,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對付:「在事情未有確實結果之前,就虛張聲勢,捕風捉影,這不是我的工作作風。」
這樣的回答,顯然得到了最高當局的認可,他沉聲問:「現在可有結果了?」
參謀長想了一想:「只能說…略有眉目。」
特務頭子顯然對參謀長很是不滿,所以又「哼」了一聲:「別在語言上玩花樣。」
最高當局卻大感興趣:「說具體一些。」
參謀長再吸了一口氣:「傳說中與樹神有緣的方法,是要潛心靜修,那是只知其一,據我的體驗,在人世間地位越高的人,就越容易和……樹神有緣。」
最高當局對這番聽來十分玄的話,一時之間,像是難以消化,所以連抽了好幾口煙,並不言語。
特務頭子則毫不保留他對參謀長的敵意,他冷冷地問:「以閣下的地位,是不是已經可以通神了?」
參謀長的回答乾脆之極:「超過三年的虔誠潛修,每晚風雨不改,從不間斷,但因為地位卑微,所以只有緣見了神仙一面,卻無緣聆聽仙示。」
這一番話,更是玄得可以,最高當局和特務頭子齊聲道:「你在說些什麼?」
參謀長再把那幾句話一言不改說了一遍,最高當局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各人別出聲。他皺著眉,想了好一會,才伸手向參謀長指了一指。
參謀長吸了一口氣:「這種情形,歷史上一再出現過,這就是數百年來,多有帝皇君主到神木居去的原因,最近的一次是——」
最高當局打斷了參謀長的話:「那一次的情形我知道,不必說了。」
參謀長心知「那一次的情形」,那個投降將軍,當然已詳細說過了。投降將軍自己,幾年來一無所獲,可是他的領袖,卻顯然得到了「仙示」!
特務頭子神情陰森,參謀長也不是省油的燈,趁機損了他一下:「本來,自然最好是首領親自去,但首領如果沒有空,閣下位極人臣,怕也可以與仙有緣。」
最高當局立時向特務頭子斜瞄了一眼,特務頭子的面色,自然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最高當局隨即盯著參謀長:「你說見了樹神,那是怎麼一回事?」
參謀長嚥了一口口水:「就在此次赴京之前,我照樣在大樹之前,摒除雜念,一意靜思,突然之間,就看到了樹神,是一個赤裸的高髻男子,盤腿趺坐,神情安寧飄逸,真是神仙一樣。」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當時我根本閉著眼,可是卻清楚看到,真是奇絕。「
最高當局追問:「一個赤裸男子?他身在何處?」
參謀長猶豫了一下:「應該是身在……那大樹的樹身之中,首領是不是要親自去體驗一下?」
參謀長這樣提議,自然是好意,出於一片對首領的忠誠,希望首領能和樹神有緣。
可是,他卻忽略了最高當局乃是一個霸氣十足的人,在他的心目之中,天上的玉皇大帝(如果真有),地位也至多和他這個人間皇帝相若而已,區區樹神,什麼東西,值得他去參拜?
所以,參謀長的話才一出口,最高當局就臉色一沉:「我為什麼要去?真有這種事,就該叫他來見我!」
這兩句話,最高當局說來斬釘截鐵,堅決無比,意圖也很是清楚。但是參謀長聽了,卻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張大了口,像是傻瓜一樣。
足足過了十幾秒,參謀長才結結巴巴道:「如……何請他來見……」
最高當局的神色更難看,也更傲然,卻不出聲。特務頭子冷笑:「那還不容易,把那兩株樹,齊地鋸了,運進京來。」
參謀長當時的反應,據特務頭子的記載,在聽了這句話之後,是「面如土色,全身發抖,汗出如漿,若非心懷鬼胎,不致如此。」
特務頭子的斷語,雖然嚴重了些,例也不是完全空穴來風,參謀長曾超過三年在樹前「參拜」,他是不是真的只「見」了樹神一次,還是另有所獲,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
若不是他有心事,聽了特務頭子的話,也不致有這樣的反應。
而在特務頭子的記錄之旁,還有最高當局的「御筆親批」四個字:其心可誅!
有了這樣的批語,參謀長的官運,自然地到了盡頭,不多久,他就被調到了大沙漠去督造輸油管了。
卻說當時,參謀長一聽得要鋸樹,反應強烈之至——這實在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我和白素在看資料看到這一處時,也大是駭然,幾百年的古樹,何等難得,怎麼能說鋸就鋸,太妄為了。可是轉念一想,萬千人的人頭,說落地就落地,大人物行事,自有其非凡的氣派,不是平常人所能理解的。
特務頭子不懷好意地冷笑:「有什麼困難,中央可以協助。」
參謀長是一市之長,要鋸兩株樹,還要乞助中央,當然說不過去,到這時,參謀長已經知道,「樹神」和自己的行動,害了自己:最高當局不願意自己手下的官員之中,能有和「神」溝道的,就算真的有神,也要由最高當局自己來領受神恩。
明白了這一點,參謀長知道事情已再無法挽回,所以他立時回答:「是,我一回去就辦。」
最高當局的指令,令參謀長出了一身冷汗。最高當局在吐出了一大口煙之後,徐徐道:「你且別回去,留下來,把你如何見到樹神的經過,詳細寫一份報告,越詳細越好,立刻就做!」
參謀長大聲答應,最高當局又對特務頭子道:「看看你用什麼名義,下去到那裡去看一看。」
特務頭子也大聲答應,他在第二天,就用了一個什麼文物古跡考察團的名義,到了那個城市。上午到,下午就把那兩株大白楠樹,齊地鋸了下來,把繁枝雜葉去掉,動用軍隊的力量,把兩株樹運進京去。
所以,神木居之前的空地上,那兩株樹就不見了,變成了光禿禿的空地。那兩株大樹被鋸,也超過三十年了。
我說過,資料相當亂,大樹進京之後,如何處置,要在隔了許多文件之後才有披露。
接下來的資料,是一份報告,也就是最高當局吩咐參謀長所寫,要越詳細越好的那份報告。
在這份報告之後,有一行很是娟秀的字,註明:「這份報告所提及的資料,十分重要,最初的研究者顯然忽略了,請衛先生注意。」
在這行字的下面,用極簡單的線條,畫著一蘋看來很可愛的蟬,那自然是黃蟬的名字了。
我和白素,的確十分用心地看了參謀長的報告。報告寫得詳細之至,連他自己的心路歷程,也翻來覆去地表白。參謀長把報告寫得那樣詳盡,自然是想得到最高當局的寬大。可是在報告的結尾處,卻又有最高當局的「御筆」批註:「一派胡言,調到沙漠去。」
參謀長的報告太長,無法原文引用,只好由我來歸納一下。
先有前因,參謀長在入城之前,已經在偶然的機會下,得知「神木」的傳說。進城之後,再在降將軍處,得知那兩株大樹,確有神異之處,他就起了心,想和神靈有所來往,這便是他風雨不改,每晚必然要在大樹之前,逗留一會的原因。
雖然一年兩年過去了,他並沒有得到神仙的什麼訊息,他也有意放棄了,但恰在那時,各種「氣功」的修煉法,到處盛行。
而其中的一種修煉法,就是在百年古樹之前作深呼吸,據說可以吸收古樹的精華,縱使不能立地成仙,也可以延年益壽,增進健康。
參謀長也就堅持了下去,因為那三年來,他雖無所獲,但身體狀況,一直很好,他也以為那是大樹給他的好處,所以一直實行了下去。
他並沒有騙最高當局,他「見到了樹神,確然是近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