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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著手:「我覺得我們之間,大有分歧。我的觀點是:我不相信獨裁者所提供的資料,認為他們有許多事隱瞞著,沒公開出來。」
我的話一出口,他們雖然沒出聲,但是從神情和身體語言上,都可以看出,他們大不以為然。
我一攤手:「好,請用理由說服我。」
溫寶裕道:「他們有求於你!」
我「嘿嘿」冷笑:「太多人一面騙人,一面有求於人了,這理由不成立。」
戈壁沙漠大聲道:「我們相信良辰美景的判斷。」
我呆了一呆——我早已看出,他們對良辰美景,大有一見鍾情的傾向,那就是感情勝過了理智,凡是在這種情形之下,那就不是講道理講得明白了。
所以我悶哼一聲,不和他們爭辯,向白素望去,且聽她有甚麼話說。
誰知迫她悠然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我吸了一口氣,來回走了幾步:「好,且讓我們把五十九號研究室的資料,暫時放下,看看別的研究室,是不是也一樣沒有像樣的研究報告。」
這個提議,倒很快得到了通過。
於是,我們就看其餘研究室的資料。
我當然不會把資料全引述出來,我只能概括地說:這個研究所中,研究的項目,範圍之深,題目之奇,實在是難以形容。
我只能說,這個研究所,根本不像是存在於實際生活之中,只應該在夢幻世界中,還要由上千個做夢者共同夢想,才能產生。
研究項目倒也不一定偉大到每一項目都要改造人體的結構,有一些,開始的時候,甚至只是一些聽起來十分微小的課題。
可是,就由於一個微小的課題,引伸開去,卻像是長江大河——始自濫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我只隨便挑其中一個例子來說明這種情形。
這個典型的例子,一開始,研究的課題,只不過是「如何消滅家用吸塵器之噪音」。
家用吸塵器,不論是甚麼型號、甚麼式樣,都有一個共通點——一經啟用,就發出駭人的噪音。要是能設計出一種無聲吸塵器來,雖然是小事,但是也造福人群,改善生活。
就這樣的一個小課題,研究開始不久後,就立即和機械工業的噪聲掛了鉤——小小的吸塵器,在運作時發出噪音的原因,和所有機器在運作時發出噪音的原因,是一樣的。若是能解決小小吸塵器的噪音問題,自然也可以解決一切機械運作時的噪音問題了。
機械運作的噪音,是一個大問題——於是,由一個研究員,不知在甚麼情形下,忽然想到的一個課題,就擴大了千百倍,變成了十個研究室的任務。
這十個研究室各自分工,有的研究摩擦力(噪音產生的主要原因),有的研究聲波的形成和擴散,有的研究如何把噪音變更頻率,改為悅耳的聲音,例如把機械的運作聲響,化為小夜曲;把打樁的聲響,化為雄壯的鼓聲。也有的研究人的聽覺控制,像眼睛可以閉上不看東西那樣,使耳朵也可以合上不聽聲音。有的則更伸延開去,研究無聲世界對人類、對生物會有甚麼影響……
這樣子的擴張,幾乎是無窮無盡,而在開始時,只不過是想發明無聲吸塵器而已。
所以,不論我如何對獨裁者的行為反感,對於這個研究所,我在瞠目結舌之餘,也無法不稱之為「偉大」。
我們並沒有看完全部資料——在看過的個案之中,有的研究已大有成效。
令我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觀感的是,這個研究所,對於研究所得的成果,並不自秘,而是第一時間,加以公開。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已開始在造福人類——在醫學方面的貢獻更多。
這也是為甚麼這個研究所,很能吸引一流科學家投身進去的原因。
而且,更有一點,難能可貴,就是研究成果一律歸功於科學家,研究所並不居功。所以,近半個世紀來,有許多十分重要的發明和發現,大家雖都熟知與之有關的科學家之名,卻絕少人知道,那就是在這個研究所之中產生的成果。
這種行為,真是好過了頭,絕難和獨裁者的行徑放在一處,但是卻偏偏又是在一起的!這真可以說是「人格分裂」的極端例子了。
白素首先把手遮住了螢光幕,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不能無休止地看下去,看資料的目的是,要證明對方的誠意,這一點,已經證明了。
我把坐直了的身子,向後靠了一靠:「他們有甚麼要求?」
白素道:「由於五十九號研究室的研究情況不明,所以也導致神秘爆炸的原因不明,人家的意思是,想請衛斯理移大駕,一方面去實地勘察,一方面也可以和有關人員,共同調查。」
我揚眉:「這是良辰美景的意思?」
白素道:「不全是,當然主要是研究所所長的意思,你也可以當作是有那獨裁者的意思在內。」
我歎了一聲——事情本身,值得探索之至,可是有那一層阻礙在,始終叫人心裡不舒服,所以我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白素在這時,忽然打了一下「忽哨」,清脆而又了亮,宛若鶴鳴。
我們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在傳音梟梟間,紅影閃動,兩條人影已翩然而入。
這兩人來勢快絕,竟叫人看不清她們是穿窗而入,還是從門中走進來的。行動如此似電如光,當然就是良辰美景了。
兩人一現身,戈壁沙漠登時手足無措,不但團團亂轉,坐立不安,而且口中還語無倫次,喃喃作聲。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吩咐客人——忙亂了半晌,發現根本沒有人理會他們,這才靜了下來,癡癡呆呆地望定了良辰美景,形同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