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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道:「金秀四嫂的人馬,縱橫鄱陽湖,甚至在皖、鄂、贛三省,她也叫得開。神戶丸出事的所在,正是她勢力範圍之內,而且,在早幾天,有人看到她和手下的四大金剛曾在老爺廟出現,所以,便想到事情是她的所為。由於船上有兩百多名日本人都消失無蹤,眼看是餵了魚,這真是大快人心之事,所以各種傳說也特別多。可是,爹後來問過她,她的反應,奇特之至——」
白素說到這裡,官子又以白老大的語氣,接了下去:「她說:『老大,別問我這事,再過五十年,我也不會說,我只能說,我是打過那鬼子船的主意,可是,我沒有動手。』我問她:『那是誰動了?』她說:『我要是他奶奶的知道就好了!』這事就更怪不可言了!」
我奇道:「何以『更怪不可言』?」
官子道:「金秀四嫂行事,從不偷襲,她要打甚麼東西主意,必先有行動,當然,她不會通知神戶丸,但江湖上都會知道。她要是向神戶丸下手,別人就是也別想打它主意,也沒有人敢去和她搶生意。所以,既不是她下的手,那神戶丸如何會失蹤,更是古怪。當時,我又問她一句:『你難道沒去追究是怎麼一回事?』我和她見面,已是事情發生後的一年了,她也已收了山,洗了手。照說,江湖上的是非恩怨,都已一筆勾銷,她沒有甚麼不可以說的了,可是我一問,她不但立時臉上變色,連她身後的兩大金剛,也立時間像吞了生鴉片一樣——」
我口快,問道:「不是四大金剛麼?怎麼變成了兩大金剛?」
白老大在要官子傳話之際,竟也料到我會有此一問,因為官子立時接上了回答:「這又是奇事一樁。金秀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剛,梅、蘭、竹、菊,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響噹噹的人物,頓一頓腳,鄱陽湖上,無風也要起三尺浪。可是奇怪的是,其中竹、菊二人突然消失,竟沒有人知道去了何處,金秀四嫂和梅、蘭二人,也絕口不提,亦無人敢問。」
我聽了這段話,也不禁呆了半響,一來,江湖人物的匪號,千奇百怪,叫甚麼的都有,四大金剛之類,可以說是最普通的了。但一般能被稱為四大金剛的,多半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彪形大漢,怎麼會和「梅蘭竹菊」這和丫頭片子的女性化名字扯在一起。
二來,這四大金剛若是女性,當然也有出色的技藝,如何會突然消失?
我疑惑不已,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現出茫然不解的神情,表示不明之理。
官子這時又道:「金秀四嫂的手下,男女都有,她用人不論男女,不論親信、只論水性好壞——他們全伙都在湖中討生活,沒有超人的水性,如何混得下去?金秀四嫂自身,水性之佳,已是出神入化,有人說她簡直不是人,是湖中的鯉魚化身。《水滸傳》上說的浪裡白跳張順,可以在水中伏幾日幾夜,人們以為是小說家的誇張,殊不知小說家寫人間的奇事,只是千中之一,萬中之一而已,真正的奇人奇事,豈是小說家筆口所能盡述!這金秀四嫂,別說在水中伏上幾日幾夜,就是說她能伏上成年累月,我也不會絲毫起疑。」
我和白素都沒有出聲——這反應也在白老大的預算中,官子又道:「你們不信,也不要緊。這四大金剛卻全是女性,水性自然一等一,這才成了幫中的重要人物。」
我道:「越扯越遠了,正題是甚麼?」
官子忽然伸手掩嘴一笑——這純是日本小姑娘的動作,白老大要是有如此神態,那成了妖怪了。
我愕然間,官子已道:「對不起,我是想到老爺子說,講到這裡,衛叔你必然不耐煩。果然如此,我才忍不住笑的。」
我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吧——為甚麼一問之下,她們會臉上變色?」
官子恢復了白老大的神態:「我也不知道,當下金秀四嫂過了好一會,神色才緩了過來,道:「你再也別問,我們仍是朋友!」這話說得十分重,我自然問不下去了。告辭之後,我也沒再作甚麼調查,但是我始終認為,金秀四嫂在神戶丸失蹤事件上,是一個關鍵性人物,就算不是她令得事件發生她必然知道若干他人不知的秘密。」
官子略停了一停,又道:「這一點,日本人也想到了。四月中出的事,日本海軍的搜索隊五月初就到了,七月,日本人出了驚人的賞格,只求和金秀四嫂見一見面,但沒有結果,可知日本人也認為她知道些甚麼特別的秘密,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因為白老大的弦外之音,竟大有事隔五十年,仍然想找這位金秀四嫂出來問個究竟之勢!
我們都不出聲,官子又道:「日本海軍的搜索隊,人數眾多,配備精良,隊長是木村效良大佐,副隊長的名字就叫山下堤昭。」
說到這裡,可以說已接近正題了,我和白素一起向官子望去。
官子沉聲道:「山下堤昭少佐——是我的祖父——請原諒,另一位山下大將也和我們家有親屬關係。」
她雖然說得很模糊,但是我知道,那所謂「另一位山下大將」,是指日軍中的著名將領山下奉文大將。日軍向全亞洲發動侵略,惡名昭彰,所以官子臉有羞慚之色,要說對不起。
我對於知道日本當年這一段侵略史而生有羞慚之心的日本人,一向持原諒的態度——這筆賬,當然不能算在官子這樣的小姑娘身上。對於一點沒有羞慚之心的日本人,則鄙視之,認為他們的瘋狂行為的因子仍然潛伏,有朝一日,可能發作。
這時,我淡淡地應了一句:「那可以說是軍人世家了。」
官子苦笑了一下:「我的祖母是中國人,我的母親也是中國人,所以在血源上,我是四分之三的中國人。」
這一點,倒頗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她的祖母,那一時期的日本軍人,全把大和民族的優越感當作生命,極少和異族通婚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