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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慘事,雖然未至於全部人口絕滅,但也幾乎使每個家庭都因之而有成員傷亡,絕少可以有躲得過去的。
整個民族受傷害之深,只怕是永遠的,和當年日本皇軍的妄想,雖然不是十足,但卻也局部相似,可說是中國歷史上最悲慘的事,後患無窮。
穆秀珍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啊」地一聲,向黃蟬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道:「你別越描越黑了。」
穆秀珍道:「真的,若是能有力量使一些人瘋狂,而那些人又可以決定全部人的命運,這武器就比甚麼都厲害。」
我們都不出聲,官子畢竟年輕:「這種情形,不會出現。」
大家都向她望去,不知她何以說得如此肯定。官子提高了聲音:「因為人是有智慧。」
她此言一出,我首先「哈哈」大笑了起來,穆秀珍也跟著笑,白素先是微笑,接著歎了一口氣。紅綾大聲道:「官子,你說傻話了。這種事確然發生過,全民陷入瘋狂狀態,智慧不知去了何處,這證明人腦很是脆弱。若有外來力量控制,出現那種全民瘋狂的情形,自然也可以是全民絕滅的先聲。」
官子對於全民瘋狂的歷史事情,當然多少也知道一點,所以她立時道:「是,我說錯了。」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了下來,黃蟬顯然未曾料到,引導紅綾去假設匪夷所思的新武器,會有這樣的結果。看她的神情,像是想轉換話題,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穆秀珍卻還不肯放棄:「我的假設,是不是可說是最厲害的新武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你的假設成立,那麼,不久之前的那場全民大瘋狂,是不是可以看作是這種新武器有了少許外洩?情形如同新武器出了意外,導致輻射外洩一樣,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災難。」
我自己也是妄然想到的,在此之前,只怕從沒有人把這一場大災難,和這樣的設想聯繫起來。我的這種說法,自然很駭人聽聞。
各人面面相覷,官子駭然道:「若只是少許外洩,就形成了那樣的大災難,那麼,若是這武器全面使用起了,豈不是……豈不是……」
紅綾道:「甚麼豈不是,簡直就是全民的絕滅。」
忽然一下子,無邊無際的假設竟然回到了原來的題目上,這更令人吃驚了。
當然,無人能說這假設可以接受,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這假設。
「全民絕滅」!這種情形確實太可怕了,可怕到了足以令我們這幾個人甚麼話都不想說的地步。
後來,和白老大談起來,白老大這位傑出非凡的人物,卻另有見解,他道:「全民絕滅?這種情形,在中國的正史上,不斷出現。」
我駭然:「老爺子,別開玩笑了!」
白老大一捋長鬚:「絕不是開玩笑。先說異族統治,蒙古人、滿洲人都是以極少數入主,全民都成了亡國奴,雙方人數的比例之差,都是大比數,但是奴性發作,人心已死,接受了異族統治。更有一干人卑躬屈膝,以求自身富貴,這等人更是爛穿了心。這種情形,和全民絕滅有甚麼不同?所有人都和滿洲人一樣,拖了條長辮子,這還不是全民絕滅麼?」
老爺子說得激昂,白素道:「總……有人反抗的。」
白老大一擊桌子:「一個民族,如果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膝頭髮軟,向權勢屈膝,這個民族已可以歸入死亡之列。不幸得很,咱們的民族,正是如此。別說是異族了,在近五十年的歷史裡,有哪一年哪一日,不是絕大多數人聽命於極少數人,甚至只是聽命於一個人在狂奔亂舞。一個民族幾千年來都習慣如此,以為理所當然,沒有反抗,那麼這個民族的生命力何在?」
我和白素都為之默然。
白老大的「判決」,乍一聽來,尤其是作為這個民族的一份子,當然難以接受,可是仔細想一想,白老大所說的,卻又全是事實。
只知道順從聽命,就算有反抗,反抗的結果,也只是製造一批新的主人。歷史不斷在循環,就是脫不出原有的圈子。
當然,我們並不寂寞,地球上還有不少類似的民族。但是有更多的,早已擺脫了原來的圈子,進入了新的境界——首先擺脫舊圈子,闖入新領域的經歷,極其困難。等人家有了成功的例子,跟著學,依然怎麼都學不會,這也就只好歎一句「哀莫大於心死」了!
我歎了一聲:「從某種角度來看,確然可以認定『全民絕滅』這種情形,真的曾出現過。」
白老大道:「既然這種因素早已存在,那麼,只要加以引發,就可以達到目的。日本人並不是異想天開,『全民絕滅』也不是要所有中國人真的死清死光——只要所有的中國人都開口說『阿衣烏艾屋』了,也就和死清光差不多——別以為我在說笑話,一直到現在,脫離日本人的奴化統治五十年了,還有人把『阿衣烏艾屋』當母語的。由此可知,日本人要實行全民絕滅的計劃,並不是天衣夜譚。」
我和白素都很是駭然。
過了半響,我才道:「幸而當年的計劃,未曾……實行……」
白老大狂笑:「你怎麼了?不是常說『我們都是地球人』嗎?全民日本化和現在全民奴化,我也看不出兩者有甚麼不同!」
我和白素都不敢再說下去,只好唯唯以應。白老大憤然道:「還有不少人到現在還以不能日本化為憾呢!」
我企圖令氣氛輕鬆一些,所以道:「這恐怕是當年的武器有些外洩的後遺症吧!」
我的話並沒有起到作用,白老大提高了聲音:「甚麼原因也不是,只是因為骨子裡有奴性,特別容易屈服,自動下跪是幾千年的傳統,這種奴性,造就了幾千年的歷史!」
這種題目的討論,當然不會有結果,我把它記述在這裡,是由於那也算是白老大對新武器的一種設想——新武器既然可以作非常理的推想,那麼,設想一種力量,可以使人性中的弱點得到擴張,並非沒可能。若是人自甘為奴,那麼,當然也達到了」全民絕滅」之目的。
當時在船上,我們幾個人都沒再作這樣的假想。大家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後,紅綾大聲道:「不管怎樣,並沒有這樣的事發生,是不是?」
我「哼」了一聲,仍堅持我的意見:「那場大瘋狂,也算是夠瞧的了。」
黃蟬吸了一口氣:「到了!」
那時,天色已黑,新月上鉤,小孤山雖然不是甚麼名山,但是山勢空兀,在月色下看來,另有一番氣勢。我望著山影,想起黃蟬所說,他們曾在山中找過,但沒有發現,不知是真是假。
正在想著,黃蟬已在我身後道:「若是衛先生認為有必要,大可組隊搜山,我一定參加。」
我點了點頭:「若是在湖中找不到甚麼,確然大有在山中找的必要。」
黃蟬道:「我也如此想——要製造一種新武器,沒有龐大的基地,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仍望著山影,緩慢地搖了搖頭:「這山屹立江心,幅員並不大,你們已經找過,沒有發現,只怕再找也是白費功夫。你剛才說,一定有龐大的基地,那還是按常理的說法,若是不按常理,那也就不必一定要有基地。」
黃蟬忽然笑了一下,但是立刻又忍住了笑,我悶哼一聲:「為何發笑?」
黃蟬道:「對不起,我實在一點也沒有不敬或是想諷刺你的意思。但是,若沒有基地研究生產這武器,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紅綾接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說,又是外星人教的,外星人給的了。」
黃蟬微笑不語,看來她正有此意。
我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再搖頭:「你這種想法,還是按常理推斷出來的——以為新武器一定要有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能發出毀滅性的力量。若是按非常理而論,根本不必如此。」
黃蟬苦笑:「那實在難以想像了!」
我同意:「是,確是難以想像,因為在我們有生以來,所接受的思想方法訓練都是按常理,有邏輯的,根本無法作非常理的推測。」
黃蟬道:「我以為衛小姐或者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