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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我找一個人,可是又不知道要找誰!
這話聽來,何其熟悉。
那不是和早些日子,有一位朋友在電話中告訴我的情形相仿麼?
當下,我呆了一會,才道:「請你說明白一些!」我一面說,一面向溫寶裕望去,只見他也現出一臉迷惘之色,可以去找他了。」
我給他的話,弄得一陣混亂,可是卻也真的不知如何反駁他才好。
我只好不出聲,他和我互望一眼,轉向溫寶裕,溫寶裕忙道:「我也不明白──還是你作詳細的介紹好。」
我也忙道:「事情好像很複雜,你要細說從頭,省略了,我怕我資質愚魯,無法明白。」
我這樣說,並沒有別的含意,全是實情。因為我知道他要說的事,多半和商業行為有關,而我對商業行為的知識,連小學生也不如,兼且先天有抗拒,說愚魯,那是不折不聽的事實。
陶啟泉又望了我一會,我道:「不必急,慢慢說,你也先鎮定一下。」
我向溫寶裕略一示意,他過去斟了三杯酒──一杯在手,說任何話題,總容易溝通些。
陶啟泉呷了幾口酒,才道:「方今世上,財力最雄厚的集團,是哪一個?」
他突如其來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我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我不知道,每年都有好事者作排名統計,可是我看都靠不住,真正財力雄厚的,錢多到自己算不清,怎會給別人知道?」
我這個回答,不料令得陶啟泉大是欣賞,他用力一拍大腿:「說得對!太對了!財力真正雄厚的,根本自己都算不清。」
我道:「是,聽說中國有一個財閥,猝死之後,他的一個三等管家,也突然成了一方的富豪了。」
陶啟泉又大力鼓掌:「太好了!」
我反倒愕然,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對這個例子,為何如此欣賞。
他道:「你說的那個財閥,是一個獨裁政權的核心分子,對不對?」
我點頭:「對,誰都知道,他的財富,來自民脂民膏,在全國百姓頭上刮來的。」
陶啟泉喟歎:「這就是了,像我們這樣做生意的,財力再雄厚,也有個限度。有一句成語,叫『富可敵國』,可知真正富有的是『國』──那不是普通的商業王國,而是真正的『國』,當這個國度的制度,是一個統治者或一個統治集團獨佔的局面時,統治者才是真正的富,無可估計的富有!」
陶啟泉所說的這番話,我自然同意,掌握了一國度,普通的商人,如何比擬?
可是我不知道陶啟泉忽然提出了這一點來,目的何在,所以我一時之間,沒有出聲。
陶啟泉又道:「這個國家就算再窮,但是這個國家的,還是可以極有錢。中非共和國夠究了吧,幾乎可以說是赤貧了吧,但是它的獨裁者想過皇帝癮,單是一個登基典禮,也可以花費千萬計美元。菲律賓這國家夠究了,甚至國家收入的一個來源,是靠女性車民到別的國家去幫傭。可是,它的獨裁者夫婦,在外國銀行的存款,就超過一百億美元──究竟有多少,誰也無法估計。」
我吸了一口氣:「我對你所說的,完全同意,可是,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呢?」
陶啟泉卻不理會我這個問題,自顧自道:「如果,只是明顯的一個統治者,情形就比較單純,但如果是一個統治集團,情況就複雜多了。」
我索性不再問,由得他發揮下去。
陶啟泉果然大大發揮:「在這個統治集團之下,必然有權的人就斂財,而斂財的多少,也和誰手中的權力大小成正比。因為有權就有財,所以權越大越好,因此也就在一個大統治集團之下,形成了許多小集團,許多小集團相互之間,會有利益衝突,但久而久之,他們就會明白,衝突對斂財行動有害無益,而天下財富之多,斂之不盡,所以漸漸也就各行各是,可是,若是總權力喪失了,所有小集團也就失去了斂財的能力,故還是有一個總的中心。」
陶啟泉是在分析一個龐大的統治集團中的各小集團,如何各憑神通,利用自己所能掌握到的權力在積聚財富的行為,我對他的分析,很是同意。
我補充道:「你的分析有理。歷史上,手中有權的人,聚財的本領,無非是貪污而已。貪污能貪得了多少,現代有權的聰明多了,會利用權力,直接參與商業行為,因為他們有特權,所以商業行為對他們來說,比你們商人,容易多了!」
陶啟泉苦笑:「這個自然,商業政策由他們來訂,他們的消息,比誰都靈通,翻雲覆雨之間,財富就成地增長。那是官商的特點,他們做生意,要靠冒險,要靠自己的眼光。而官商有特權,是有賺無虧的,財神爺站在他們那一邊,他媽的,真不公平!」
我心想,陶啟泉如此激動,當然是在和官商的打交道過程中,受了不少氣之故。
我道:「話題扯遠了吧?」
陶啟泉苦笑:「還是有關係的,官商各憑惡勢力,成為許多小集團,其中也不斷有互相吞併傾軋,一旦在政治上失勢,自然也會垮台,所以權力至上。在表面上,以權謀財,是不正當的行為,所以表面上盾,光明正大得很,可是暗中骯髒的勾當,不知有多少!」
我歎了一聲:「此所以民主政治,令人向望──當然也有以權謀利,但總不敢於如此猖狂。」
陶啟泉道:「正由於他們大部分的行為,還都在黑暗中進行,所以也需要有一個力量,成為中心,來作平衡調度,互相之間,不致於發生太大衝突,這個中心人物,作用極大。」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我漸漸聽出一點頭緒來了,我道:「這個中心人物,可以協調各小集團之間的衝突?」
他道:「是,而且,應該也有力量,使各小集團在某種程度上聽他的話。」
我皺起了眉頭,陶啟泉吸了一口氣:「如今,我要的一方,大約有七個,或十個已形成的小集團,每個小集團都有強大的背景,上至主席總理,至不濟,也是退休司令,已故元帥,小集團的負責人,有的是親信,更多的是子女──」
我緩緩地道:「你的油田開發,是一塊大肥肉,這些小集團都想分肥,是不是?」
陶啟泉憤然道:「這群餓狗──」我忙道:「不是餓狗,他們早已吃飽了,只是想吃更多而已。」
陶啟泉改口道:「這群……這群……」
他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形容詞來,憤然頓足:「這群東西的胃口,大得難以想像,真難相信,人心的貪婪,竟可以到這個地步!」
對陶啟泉的這個指責,我多少有點不以為然,我道:「人心的貪婪,本來就是無止境的!」
陶啟泉歎:「貪得無厭,就算是人的本性,可是也要取之以道才是啊!」
我笑:「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說將本就利,這是正常的謀利方法,他們說以權謀利,來得更直截了當,各有各的法道。」
陶啟泉恨恨地道:「那不如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