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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追問:「你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是知得不周全,對不對?你不妨說出來,和我們參詳一下。」
  我這樣說了,沈魂又有一會沒有反應,我又道:「你也該知道,我們三個是平常人,你現在的身份,也已為我們所知。最主要的是,那寶盆如今下落不明,就算你把一切說出來,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那情況和當年你被人知道了你有聚寶盆大不相同。」
  這一番話,頗有說服力,所以沈魂有了反應,他長歎一聲:「說來話長。」
  我大樂:「不怕,只管慢慢說,我們有的是時間。」
  卻不料這句話引來了沈魂強烈的反應,他冷笑了一聲:「有的是時間?嘿嘿,人生下來,就向死亡奔馳,這死路歷程,彈指即過,你有的是時間?」
  我吸了一口涼氣,一時之間,被沈魂的話堵得出不也聲。
  更重要的是,沈魂的話,和我們以前的一些假設,很是吻合。
  在溫寶裕還未失蹤之前,我們討論死路的意義,就曾想到過,人生之路,就是死亡之路。如今沈魂也是這樣說。
  當然,沈魂已經歷過死亡,他對於人生之路就是通向死亡之路,當然有更深刻的體會,這就像暮年的人,對於一生光陰彈指即過有體會,青春少年卻難以想像時光飛逝之快速。
  我沉聲道:「是,你說得對,是我失言了,請你長話短說──生命實在極其短促,不可浪費一分一刻。」
  對於我立即「認錯」,沈魂似乎很是欣賞,居然出口讚賞:「孺子可教也。」
  我道:「請你再說你的事。」
  他又靜了好一會,才歎道:「真不知從何說起!」
  白素道:「先說你是如何得到那寶盒和寶盆的。」
  他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發出了一陣欷虛之聲。我怕他不知如何開頭,所以提醒他:「關於你的事,傳說多,正式記載少,你是一代傳奇人物,就這樣湮沒在無稽的傳說之中,多可惜。要是你和我們詳細說了,我們可以幫你立傳,使你這個傳奇人物,青史留名。」
  有道「三代以下,無不好名者」,我這一番話倒是大大打動了他的心,他的聲音顯得興奮:「現在,人家是怎麼說我的?」
  我道:「說你救了一群青蛙,那群青蛙報恩,給了你聚寶盆。」
  有關沈萬三如何得聚寶盆的傳說很多,但屬於下式記載的卻不多,只有《挑燈集異》中,有比較具體的記載,我曾在記述《聚寶盆》這個故事時引用過,好在字數不多,不妨再引用一次──這一次,這記載是否事實,還能得到沈萬三自己親口證實,真是一大樂事。
  記載如此說:
  「明初沈萬三微時,見漁翁持青蛙百餘,將事銼剞,以鏹買之,縱於池中。嗣後喧鳴達旦,聒耳不能寐,晨往驅之,見蛙俱環踞一瓦盆。異之,持歸以為浣手器。萬三妻偶遺一銀記於盆中,銀記盈滿,不可數計。以錢銀試之亦如是,由是財雄天下。」
  我對這一段記載的印象,很是深刻,大致還可以記得,所以當時就背了出來。
  背完之後,我問道:「如何?事實確是如此?」
  沈魂的回答是:「約有三成可靠。」
  我大喜:「傳有三成是事實,已經很不錯了,起初的情形如何?」
  沈魂支吾了一陣:「其實,整件事雖是我的經歷,但是我仍然模模糊糊,如在夢中一般,莫非當真是人生若夢,夢如人生?」
  他又感慨起來,我想問他,是不是由於如此,所以他一直不明白活路何所指,也不敢去嘗試。
  不過白素先我說了:「你就照實說好了。」
  沈魂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不怨什麼人。那日清早,我出門營生,沿河而行,那河有三道橋,先過哪一道橋,絕無所謂。往日,多過第二道或第三道橋,那日,卻偏過了第一道橋,這才遇上的。」
  他那樣開始敘述,連我也感慨起來,因為人生無常,一個看來是微不足道的決定,往往可以影響人的一生,這一切,卻又像早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定了的。
  我常說,一個人離家外出,走左邊或是走右邊,往往可以決定以後的一生,沈萬三一開始敘述所說的話,也就是這意思。
  我沉著地問:「過了第一道橋,你遇到了什麼呢?」
  沈魂道:「在第一道橋的,有人在賣蛙──若是我不過第一道橋,就遇不上,那就萬事俱休了。」
  我不理會他的感歎,追問道:「真是有漁翁在賣青蛙?」
  一個漁翁在橋頭賣青蛙,這是日常生活中極尋常的事,我也難以想像事情是怎樣發展下去的,更不明白何以沈萬三會心血來潮,救了這批青蛙。他那時並未發財,心地再好,也難在市場之中,把所有待宰的小生物全買下來放生。
  所以,其間必有曲折,那是可以肯定的。
  果然,我一問之下,他的回答大是遲疑,先道:「這賣蛙的……並非漁翁,賣的……也難說……是青蛙!」
  我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道:「那賣蛙的,只是一個浮浪子弟,常日三瓦兩捨,不務正業,諒他也沒有這份耐性去捉蛙,況且──」
  我歎了一聲:「正如你所說,生命短促,所以,請你還是摘要來說。」
  白素瞪了我一眼:「由得沈員外怎麼說,他說得詳細,必有道理!」
  我心中不服,想說「誰賣青蛙不是一樣」,但白素既然如此說了,我也就忍住了不出聲。
  沈魂連聲道:「是!是!就是怪在那浮浪子弟在賣蛙,所以我看多了兩眼,才看出了怪處來。那一簍子青蛙,約有好幾十隻,看來像是蛙,可是卻又……直到現在我仍然很難說那……是不是蛙,或許那……是蛙仙,所以和尋常的蛙有所不同。」
  他解說了半晌,我總算有些明白了,他見到的那一簍青蛙,和尋常的青蛙,頗不相同,可是卻又說不上那是什麼來。
  由此可知,那是一簍幾十隻「類似青蛙物體」。
  白素很是用心:「那蛙有多大?」
  沈魂道:「較常蛙為大,約有四個常蛙大小,當時圍觀者甚多,就有人七嘴八舌,說這蛙好大,不知吃不吃得。」
  白素又問:「那裝蛙的簍子,是尋常的竹簍?」
  沈魂道:「不是,其色黝黑,像是鐵絲簍,但是又不重。一簍子連蛙,我提在手上,也覺甚輕,那簍子的孔又細又密……我總思疑那是蛙仙。」
  我悶哼一聲:「或許是蛙精。」
  白素更正我的話:「是外形和青蛙相當接近的一種生物。」
  我聽得白素如此說,心中陡地一動。
  我一向思想天馬行空,會忽然一下子奔馳開去。這時,我忽然想到,我在《原形》這個故事中,曾對精怪有一定的設想,設想什麼精什麼精,全是什麼的生命形式有了變化之故。
  但這個設想卻無法解釋何以非生物也會成精,例如掃帚就常常成精,本無生命,何來生命形式的轉換。
  這時,我說那是「蛙精」,白素則說是「類似青蛙的一種生物」,她的說法,解釋了這個問題。應該有一種情形是,什麼精就是類似什麼的一種生物──掃帚精,是類似掃帚形狀的一種生物。
《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