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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 自駕火車渾水摸魚
  那年輕人怒吼了起來,叫道:「你帶我離開了鬥爭,我是領袖,我要指揮鬥爭!」
  到了這時候,我也無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
  那年輕人舉手高叫著,轉頭就向前奔了出去。
  我一看到他奔了開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立時轉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實在無法再關心了。
  我一直向前走著,向人問著路,我要到車站去,因為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還要繼續趕路。
  當我終於來到火車站的時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車站中鬧哄哄的,還熱鬧得很,我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輕人,自車站中湧出來。
  這一大群年輕人,顯然不是本地人,因為他們大聲叫嚷的語言,絕不是本地話。
  我硬擠了進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轉來轉去,拉住一個看來像鐵路員工的人,問道:「我要北上,在哪裡買票?」
  那人瞪著我,當我是甚麼怪物一樣打量著,他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開玩笑?
  買票?」
  我呆了一呆:「火車甚麼時候開出?」
  那人向聚集在車站中的年輕人一指:「那要問他們,他們甚麼時候高興,就甚麼時候開!」
  我道:「站長呢?」
  那人道:「站長被捕了,喂,你是哪裡來的,問長問短幹甚麼?」
  我心中一凜,忙道:「沒有甚麼!」
  我一面說,一面掉頭就走,那人卻大聲叫了起來:「別走!」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馬腳來了,只有外來的人,才會對這種混亂表示驚愕,而在這裡,外來的人,幾乎已經等於是罪犯了!
  我非但沒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過了一個月台,恰好一節車廂中,又有大批人湧了下來,將我淹沒在人群中。
  我趁亂登上了車廂,又從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趕不到我了,才停了下來。
  這時,我才看清楚整個車站的情形,車頭和車卡,亂七八糟擺在鐵軌上,連最起碼的調度也沒有!
  有幾節車卡上,已經擠滿了年輕人,他們在叫著、唱著,在車卡外,貼滿了紙,上面寫著:「堅決反對反動分子阻止北上串聯的陰謀」,「執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聯革命」等等。
  可是,那十來節車廂中,雖然擠滿了人,卻根本連車頭也沒有掛上!
  火車如果沒有火車頭,是不會自己行駛的,不管叫嚷得多麼起勁,執行最高指示多麼堅決,全是沒有用的事,可是擠在火車廂中的年輕人,還是照樣在叫嚷著。
  不一會,我看到十來個年輕人,將一個中年人,推著,擁著,來到列車之旁,那中年人顯然曾捱過打,他的口角帶著血,在他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發生了甚麼事。
  他被那十幾個年輕人擁到了列車之旁,車廂中又有許多年輕人跳下來,叫嚷聲響徹雲霄,他們逼那中年人,和他們一起高叫。
  鬧了足足有半小時,才有人大聲問那中年人:「你為甚麼不下令開車?」
  那中年人多半是車站的負責人,他喘著氣:「我不是不下令,你們全看到的,我已下令開車了,可是根本沒有工人。」
  年輕人中,有一個像是首腦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開出那列車,為甚麼有工人?」
  中年人道:「那是國家的運輸任務,必需完成!」
  這一句話,聽來很正常,可是卻立即引起了一陣意想不到的鼓噪,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務!」有的叫道:「打倒阻撓北上串聯的大陰謀!
  」有的叫道:「當權派的陰謀,必須徹底打倒!」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還有好些人舉腳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上爬著,叫道:「火車頭在那邊,你們可以自己去開!」
  那中年人這一叫喚,倒救了他,只聽得年輕人中有人叫道:「當權派難不倒我們,我們自己開車!」
  立時有好幾百人,向前奔了過去,棄那中年人於不顧,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來,望著奔向前去的年輕人,然後轉過身來。
  當他轉過頭來時,他看到了我。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決不定我是應該避開去,還是仍然站著不動,可是他卻已向我走了過來。
  我看到他的臉上,仍然是那麼茫然,好像對我,並沒有甚麼敵意,所以我並不離去,他到了我的面前,抬頭望著我,過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干了三十年,可是現在我不明白,是不是甚麼都不要了呢?」
  我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連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會明白?
  我只好歎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對他的說法有同感。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著,慢慢地走了開去。
《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