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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被帶上紙帽子遊街的人,連孟先生在內,已到了軍隊的後面,他們正在將頭上的紙帽子拋下來,面色青白,說不出的憤怒。
青年人和軍隊對峙著,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不住叫道:「打倒當權派!」
軍隊漸漸支持不住了,孟先生等幾個人,則已上了車,等到他們的車子開動之際,青年人一起擁了過去,軍隊也散了開來。
但是擁上去的青年人,終於追不上車子,車子載著那幾個人駛走了。
我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暗暗好笑,這時,所有的人,就像是突然之間,被人揭開了一塊大石板之後,在石板下的螞蟻一樣,亂奔亂竄,亂叫著,我就在人叢中擠來擠去。
我看到許多精細的傢俬,被青年人自屋中拋出來堆在街上,也看到零零星星,東一堆、西一堆,有人被圍住了在戴紙帽子。
接著,一輛卡車駛來,卡車上有擴音器,擴音器中傳來萬世窮的聲音,他在叫嚷著:「同志們,革命的群眾們,讓我們一起行動,不怕犧牲,排除萬難!」
擴音器的聲音,震耳欲聾,我退出了大街,來到了一條比較冷僻的巷子中,才算是聽不到叫嚷聲了,我鬆了一口氣,我猜想這群年輕人在縣城之中,至少要鬧上一個晚上,不到第二天是不能走的。
我一面在想著,一面在低頭走著,突然之間,一輛中型卡車,轉進巷子,自車上跳下七八個人來,我抬起頭來,等到我看清,在那七八個人中,有一個是孟先生,並且他已和我打了一個照面之際,我再想逃走,已經來不及了。
孟先生指著我,我相信這是他一生之中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了,他怒吼著:「抓住他!」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來,和他一起向前奔來的,是其餘的六七個人。
我轉身便跑,但是只逃出兩三步,身後已經響起了槍聲,我只好停了下來。
兩個軍官立時來到了我的身後,扭住了我的手臂,我在那時,腦中嗡嗡作響,因為我落到了他們的手中,可以說從此完結了!
我本能地掙扎著,也許是我的運氣好,更可能是槍聲的緣故,有幾個青年人,奔進巷子來,我立時大叫道:「快來救我,我是幫你們北上串聯的司機,當權派要破壞你們的革命,他們非法逮捕我!」
我僅僅只能叫出了那幾句話,口就被人掩住了,接著,我就被人拖得向後退去。
那幾個年輕人聽到了我的叫嚷聲,一起奔了過來,孟先生一迎了上去:「這是反革命分子,潛進來的特務,希望你們別誤會。」
我還在希望那個青年人會大打出手,但是他們的臉上,卻現出猶豫的神色,只是望著我。
而就在那一個耽擱間,我已被拖上了車子,孟先生等人,也退上了車子,車子駛進了一個院子,我又被從車上拖下來,被人拖著,並進了一間房子。
到了房子之中,我並沒有得到自由,我的雙手被一副手銬反銬著。
要弄開那樣的手銬,其實並不是甚麼難事,但是我卻並沒有機會。
我被銬了手銬之後,雙臂仍然被兩個人抓著,那兩個人推著我,到了另一間房間中,那間房間中,有幾張辦公桌,我看到孟先生和另兩個人,坐在辦公桌前,我一進去,那兩個官員就開始翻閱他們面前的文件夾,我猜想他們是在看我的資料。
孟先生的臉上,現出十分陰冷的笑容,他望著我,雖然不說話,然而在他的臉上,也流露著一種「看你怎麼辦」的神氣。
過了難堪的一分鐘,其中一個官員才抬起頭來:「衛斯理,這是你的名字,你居然還敢混進來進行破壞!」
我吸了一口氣,這可能算是審訊,如果是在別的地方,我自然可以拒絕回答,或者,通知我的律師。可是,在這裡,我無能為力。
我苦笑了一下,孟先生已道:「副局長,這個人,要解上省去,聽候處理。」
我突然道:「你們不能帶走我,那兩千多個革命青年,他們需要我!」
孟先生奸笑著:「我們會替他們找到更好的火車司機,至於你,我看北大荒是你的最好歸宿!」
我苦笑了一下:「你總算達到目的了!」
我被關進了一間小房間,可是不多久,外面傳來了上千人的吼叫聲,一大群青年衝了進來,救出了我。帶頭的正是萬世窮。
當晚,在縣城中一直亂到了半夜,一大批人,才浩浩蕩蕩向山間進發。這許多人,像是絕不知道甚麼叫做疲倦,他們大聲唱著,叫著,很多人的嗓子,根本已經是嘶啞了。
我雜在他們中間,當進入山區之後,我們經過了兩個崗哨,那可能全是民兵的崗哨站,但是,正像非洲的兵蟻群經過時,所有的動物逃過清光一樣,那兩個崗哨上,早已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們一直向前走著,翻過了幾個山頭,直到天色大亮,我才看到了那幅「鯨吞地」
,同時,也看到了那一幅「血地」。
那真是兩個很奇異的地方,在兩幅地附近,都有兵士守衛著,青年人漫山遍野地奔了過去,叫嚷著革命的口號,他們之中十幾個人,圍住一個軍官,在交涉著,可是其餘的人,根本不等交涉有甚麼結果,就行動起來。
泥土翻了起來,骨殖破土掘出來,在那幅血地上掘挖的年輕人,將一副還很完整的棺木,弄得碎成片片,然後,在山頭上塗下巨大的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