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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白老大隱居已久,外形和城市已絕不相稱,他銀髮銀髯銀眉,身形又高大,造型一如漫畫化電影中的角色,走在街道上,惹人注目之至。
  而且,他年紀雖大,但是豪氣不減,脾氣更烈,只怕每走上三步路,就有他看不順眼的事發生,他免不了要干涉一下,那已經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來了!
  若是再加上雖然知識豐富比得上大型電腦,但是仍然唯恐天下不亂的紅綾,這祖孫二人,要是率性而為起來,那豈不是天下大亂?
  我知道這事可大可小,絕不能就此放過不理,所以我大聲道:「不好吧,我們反正也沒有事——」
  一句話沒說完,白老大的語音之中,已經有了慍怒之意:「怕我惹禍?我不提你們的名字就是。」
  聽得做老人家這樣說,我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因為他像是肯定要闖禍一樣。他要是闖了禍,就算不提我們的名字,就能脫了干係嗎?人說人老了會返老還童,和小孩子一樣,看來有點道理。
  我望向白素,向她求教,白素卻低聲道:「好,那你們自己小心!」
  我大是著急,白素一拉我,不讓我再說話。而且不等我有抗議,就把我拉進了臥室,反倒問我:「你有沒有法子可以使老爺子改變主意?」
  我想了一想,據實道:「沒有。」
  白素攤了攤手,她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沒有法子令白老大改變主意,那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我不禁啼笑皆非:「他要帶了紅綾一起去——」
  我本來想說「他要帶了紅綾一起去胡鬧」的,後來轉念一想,未必一定是胡鬧,所以才硬生生收了口。白素看我的神氣,自然知道我原來想說什麼,她瞪了我一眼,才道:「爸像是去見一個什麼人。」
  我用力一揮手:「明天,我跟蹤他們——萬一他們做出些……驚世駭俗的事來,我已可挺身而出!」
  白素沉吟了一下:「好是好,可是給老人家發覺了,他會不高興,叫紅綾發覺了,她會笑自己的父親連跟蹤的本領也沒有!」
  白素的這幾句話,不由得激發了我的「鬥志」——雖然我已有很久沒有干跟蹤這樣的勾當了,但是出神入化的化裝,神出鬼沒的跟蹤,卻都是我的拿手本領,倒不可小看了我。
  我伸手一拍胸口:「放心,絕不會叫他們發現,別以為我把以前的功夫都攔下了。」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心中一動:「你可不能去通風報信。」
  白素佯嗔:「你說這種話,就該打!」
  我哈哈一笑,笑了一聲之後,忍不住又笑了好一會,白素也和我一起笑——因為事情確然好笑,外公和外孫女要上街「到處看看」,在任何家庭之中,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可是偏偏在我身上,就絕不簡單,還要勞動我出馬,去秘密跟蹤。
  於是,事情變得複雜,可是卻又很是滑稽。
  白素在笑了一會之後,正色道:「爸像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我歎了一聲:「不是瞞著我們,而是他認為我們不是討論的對象,紅綾才是!」
  白素吸了一口氣:「紅綾所知的,確然比我們多,而且,她也能接受一切我們想也想不到的事。」
  我瞪大了眼睛,叫了起來:「喂!說話公平一些。」
  白素抿著嘴笑:「瞧,有人強過衛斯理,就沉不住氣了,那可是自己的女兒。」
  我呆了半晌,才由衷地道:「我才不會沉不住氣,女兒的媽媽,早就強過了我不知多少。」
  白素不想再說下去,只是向我眨了眨眼晴,作了一個詢問的神情。
  我知道她是在問我,明天準備化裝成什麼樣的人物,我一賭氣:「不告訴你。」
  當晚,我控制著睡眠——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又能在預定的時間醒來。每個人的體內,都有一個「生理時鐘」,稍作訓練,就可以控制時間,人人都可以做得到,除非這個人根本沒有自我意志力。
  我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四時,起床.先去看了看紅綾,她睡得正沉。
  我知道老人家早上容易醒,所以輕手輕腳,進了書房,開始準備。
  等到天邊大明,我聽到了白老大洪亮的聲音響起,聽到白素在向他說我有事一早就出去了,又聽得他在對紅綾說:「今天,我們兩個,一起到城中逛逛去!」
  紅綾立時發出表示高興的歡呼聲,樓板發出「蓮蓬」的聲響,顯示祖孫二人,正在大力跳躍。
  紅綾一面跳,一面還在興奮地叫:「我帶你去看這城市,自從媽媽的媽媽教了我那麼多知識之後,看出去,所有的東西,都像是透明一樣!」
  紅綾的話,別人聽來,或許不容易明白,但是我們都很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知識豐富之極,對於一切現象,一切東西,都瞭然於胸。
  譬如說,一幢大廈,在普通人眼中看去,只是建築物拔地而起,宏偉無比而已。但是紅綾看出去,卻一眼就可以看穿大廈的設計數據、結構、電腦控制的運作,可以抵抗什麼樣的災害衝擊等等,什麼都可以知道,那就是「像透明的一樣了」!
  有了這樣的感覺之後,她仍然不改生活的樂趣,反倒更覺有趣,誰說知識越豐富就煩惱越多?
  白老大為人何等自負,可是在紅綾這個外孫女兒面前,他也笑得像小孩子一樣:「好!好!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你!」
  想來紅綾那時的神態,不是後輩所應有的,所以白素叫了她一聲,而白老大卻笑得十分爽朗。
  這時候,我的化裝已經完成,我把自己扮成了一個城市中最普通的人——一套顏色青灰,筆挺的西裝,手提公事包一隻和手提電話一隻,架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三十上下年紀。
  城市的街道上,到處全是這樣的人,無時無刻,何時何地在進行商業活動,使這個城市充滿了經濟活力。白老大有點古怪脾氣,不是很看得起商人,所以他的視線,甚至不會落在這一類人的身上,這也正是我扮成這類人的原因——跟蹤者的原則是,盡可能不引起目標的注意。
  接著,我又聽得祖孫二人略有爭執,先是白老大道:「一清早就喝酒?」
  紅綾道:「有何不可?」
  白老大沉吟了一下:「通常來說,若是大白天和人打交道,酒氣沖天,會惹人輕視。」
  紅綾道:「我行我素,與人何尤?」
《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