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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又乾又瘦,身子縮成了一團,傴僂得叫人產生一種可怖感。
由於她的身子如此傴僂,以致她要抬起頭來看人,也變得很是吃力。可是她卻努力在四面張望著。滿是皺紋的臉上,也已經無法傳達她心中在想些什麼,只使人感到她老了,人老了!
可是這樣的一個老婦人,卻有兩樣令人不由得不注意的事,一是她的目光,竟然如同午夜之中的貓一樣,有著一股幽深的光芒,陰森可怖之至,彷彿是在告訴人:我已經老了,老得和死亡只有一線之隔,只有我才知道什麼才是死亡!
另一樣,是她的身邊,一左一右,雖然都有人扶持著,但是她的手中,白老大銀眉牽動,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
老婦人手中的杖,略斜了一斜,向白老大指了一下。
這情形,不消說,那老婦人又是白老大的舊相識!
看來,舊相識都出現在這個餐廳之中,絕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早有預謀的!
這不禁引起了我極度的好奇,決定再旁觀下去。
那一男一女扶著老婦人,逕自向白老大的座位處走去,別說是我早有所覺,只要感覺稍為靈敏一點的人,也可以看出那個老婦人,大有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的氣勢。而白老大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但是我完全可以知道他很是緊張,可知那老婦人,也不是等閒人物。
偏偏在這個時候,「陳安安」的母親,那個小商人的妻子,卻滿面是笑容,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向那一男一女和老婦人走了過來。
她的目的,自然是想和那中年人打招呼——多半是想和那中年婦女打招呼,所以還隔得遠,就已然擺出了一副十分熱切慇勤的神情。
只是那一雙中年男女,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裡,連眼尾也不移向她。她還不識趣,來到了那中年婦女的身邊,竟然伸手出去,去扯對方的衣袖,那中年婦女覺察了,現出很厭惡的神情,疾聲叱:「快走開!」
可是陳夫人卻還想社交一番,未言先笑。就在這時,我目光到處,非但看到白老大有「不忍卒睹」的神情,連「陳安安」也現出了一副怪相,搖了搖頭。
由這種情形看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白老大和「陳安安」瞭然於胸。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呢?倒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陳夫人在一叱之後,沒有離開,那老婦人手中的枴杖,突然略斜了一斜,中年男人在那時叫了一聲:「媽!」
中年男人的叫聲,含有阻止的意思,可是卻已經遲了,老婦人出手如風,那枴杖的頭部,已向陳夫人的臉面,直撞了進去。
剎那之間,只聽得陳夫人發出了一聲慘叫,雙手掩臉,狼狽而退。
我看出,老婦人的那一下出手極輕,怕至多只用了半成力,只是隨手一揮而已。
可是當陳夫人放下雙手來時,卻已然鼻青臉腫,樣子可怕之極。
這一來,整個餐廳,都為之震動,不少人圍了上來。老婦人若無其事,仍然向前走著。她身邊的那中年婦人大聲宣佈:「這女人過來拉拉扯扯,不知道想幹什麼?老太太想趕她走,不小心碰了她一下,那是咎由自取!」
不單那中年人是商界名流,那中年婦女,也是社交界的名人,兩人的地位,得到公認,陳夫人卻沒有人認識,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好說的!
陳夫人哭喪著一張腫臉,狼狽而退,拉了「陳安安」,和那裡人一起離去。
我看到「陳安安」被她母親帶走了,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我已可肯定,「陳安安」,那老婦人,和白老大,都是江湖舊相識,他們同時在這裡出現。事情並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安排的!
這樣的聚會,少了一個如此怪異的人物「陳安安」,自然有趣熱鬧的程度,會相去甚遠了!
「陳安安」在被她母親拉出去的時候,連連回頭,向餐廳內望來,但是白老大卻沒有望向她,白老大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老婦人的身上。
那老婦人的行為,可稱怪異,她一直來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由於她來得太接近了,連紅綾也抬起頭來,用不明白的眼光望定了她。
老婦人雙臂略震,在她身邊的一男一女,立時退開了半步,原來老婦人不必人扶持,一樣可以站得穩,這時,她把枴杖提起了一些,並不點地,站立著,看來竟大有淵停嶽峙之勢,和剛才顫巍巍地走進來的那種衰老相,不可同日而語。
她和白老大對望了三五秒,才把枴杖向地上一頓,自喉間發出了一下冷笑聲,轉過身,那一男一女連忙又扶住了她,來到了鄰近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
等到她坐下,白老大才笑著向她道:「三阿姐別來無恙否?」
我一聽得白老大如此稱呼那老婦人,就不禁嚇了一驚。「三阿姐」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稱呼,但出自白老大的口中,就絕不簡單。尤其兩人之間的情形,像是大有敵意,白老大依然在稱呼之中,承認了她「阿姐」的地位,可知這老婦人不簡單了!
白老大叫了之後,又對紅綾道:「孩子,叫三姑婆,三阿姐,這是我外孫女兒,衛斯理的女兒。」
白老大在介紹紅綾的時候,特地說明是我的女兒,那更使我心中一凜,覺得事態嚴重。
因為若非有必要,他絕不會強調紅綾是「衛斯理的女兒」。他這樣說,目的自然是想借我的名頭,來使對方知道他這一方面所具有的實力。
白老大為人自負之極,可是連他也感到自己力量不夠,要加上我的名頭,由此可知,對方被他稱為「三阿姐」的那老婦人,絕非等閒!
我不必妄自菲薄,在江湖上,「衛斯理」三個字,自然也夠得上響噹噹而有餘。尤其我結交廣,朋友多,各方面的出色人物都有,形成了一個很廣大的人際關係網,自然可以有一定的作用。
果然,在白老大這樣說了之後,我注意到那中年人的神色,略變了一變——這時,我已想起了這中年人的姓名,他確然在商界很有地位,我想不到他這樣有地位的人,曾有一個母親是江湖人物(他剛才叫老婦人為「媽」),想來他一定不是很願意公開這種關係,所以我也不提他的姓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