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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當有人驚怖地告訴他,他的腿在流血之際,一定會震動,這種反應很正常。接下來正常的反應,自然是低頭去看看自己的腿。
可是那人的反應,卻十分怪異,在震動了一下之後,他仍然拄著枴杖,直挺挺地站著,並不低頭去看自己的腿,而臉色則在那一剎間,變得煞白。
反倒是原振俠,經那女職員一指,立時向那人的腿上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颼」地吸了一口氣!
那人穿著黑色的西裝,褲子也是黑色的。可是雖然是黑色的褲子,叫水弄濕了,或是叫血弄濕了,還是可以分得出來的。
這時,那人的左腿,褲管上,正濡濕了一大片,原振俠一看就可以肯定,那是血浸濕的。而令得他如此肯定的原因之一,當然是由於鮮紅的血,正順著那人的褲腳,在大滴大滴向下滴著!
這種情景是極其恐怖的,地下鋪著潔白的磚,鮮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濺成一小團一小團殷紅的血液。那人是站定之前就開始滴血的,所以在白磚上,有一條大約一公尺長的血痕,看來更是怵目驚心!
原振俠一看到這等情形,並沒有呆了多久,立時鎮定了下來。他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你受傷了!先站著別動,我是醫生!」
那人抬起頭,向原振俠望來。
那人向原振俠望來之際,臉色真是白得可怕。原振俠是醫生,接觸過各種各樣的病人。以他的經驗而論,只有大量失血而死的人,才會有這樣可怕的臉色。如今這個人雖然在流血,但是少量的失血,不致於令得他的面色變得如此難看。他面色變得這樣白,自然是因為心中有極度的恐懼,導致血管緊縮所造成的!
所以,原振俠忙道:「別驚慌,你的左腿原來受過傷?可能是傷口突然破裂了,不要緊的!」
原振俠說著,已經來到了那人的身前,伸手去扶那人。原振俠原來是想,先把那人扶到沙發上,坐下來,再察看他的傷勢的。
可是,原振俠的手,才一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陡然一伸手,推開了原振俠。他那下動作的力道相當大,原振俠完全沒有防到這一點,所以被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那人喘著氣,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照顧!」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的神情,真是複雜到了極點──驚恐、倔強、悲憤,兼而有之。
這時,雨勢已經小了下來。雨勢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小的,原振俠也沒有注意,只是四周忽然靜了下來。除了那人和女職員的喘息之外,就是鮮血順著那人的褲腳,向下滴下來時的「答答」聲。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道:「你還在不斷流血,一定需要醫生!」
那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尖厲,幾乎是在叫著:「醫生!醫生!」
他一面叫,一面拄著枴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隨著他的走動,在白磚地上,又出現了一道血線。
他是向門外走去的,看樣子是準備離去。
原振俠本來就是在準備離去時,聽到了女職員的驚叫聲,才轉回身來的。而目錄室只有一扇門,所以那人要離去的話,必須在原振俠的身前經過。
原振俠當然不知道那人高叫「醫生」是什麼意思,只聽得出他的叫聲之中,充滿了憤懣和譏嘲,像是醫生是最卑鄙的人一樣。但在這時候,原振俠卻不理會那麼多──這人在流血,不斷地流血,會導致死亡,而他又確知附近沒有醫院。他是一個醫生,有責任幫助這個人,不論這個人有多古怪。
所以,當那人在他身前經過之際,他一伸手,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神情堅決地道:「到那邊坐下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那人被原振俠一把抓住,立時轉過頭來,神情冰冷冷地望向原振俠。那種冷峻的神情,令得原振俠陡然一怔,在剎那之間,他依稀感到那種冷峻神情,他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可是印象卻又十分模糊。
原振俠當然無暇去細想,他既然已打定了主意,那人那種冰冷的眼光,也就不能令他退縮。他又把剛才那句話,再重複了一遍,那人卻冷冷地道:「我說不必了!」
在他講話之前的那一段短暫的靜寂時間,那人仍然在流血,血滴在地上,仍然發出聲響。
那女職員這時,又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也向前走了過來,急匆匆向門口走去。看情形她已恢復了鎮定,要出去尋人來幫助。
圖書館中,每一間房間的隔音設備都十分完善,是以即使那女職員剛才發出一下驚呼聲,只要門是關著的話,外面還是聽不到的。
那人一看到女職員要向門外走去,忙道:「小姐,請等一等!」
女職員站定,仍然是一臉驚怖之色。那人緩了一口氣,道:「請不要再驚動他人,我無意驚嚇你們,我不知道時間上的變易,會弄得如此之準!」
那人的口齒絕不是不清,但是原振俠聽了他的話之後,陡然呆了一呆。他迅速在心中,把那人的話重複了一遍,那是:「請不要再驚動他人,我無意驚嚇你們,我不知道時間上的變易,會弄得如此之準!」
一點也不錯,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剛才出自那人之口的,是那幾句話,可是他卻全然不懂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在一呆之後,立時問:「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