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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舉起手來,數著手指,她的手指修長而美麗,當她數手指的時候,我忍不住在她的指尖上,輕吻了一下。在那一剎那間,她停止了動作,抬起眼來望向我,她的眼珠漆黑而明亮,當我和她目光相接觸之際,我知道……我這一生,再也離不開這對眼睛了。」
  萊恩的敘述,夾雜著越來越多彩雲這個越南少女是如何美麗動人,他自己又如何逐漸對這個越南少女,逐步迷戀……絕不是什麼「奇事」,可是聽他這個當事人娓娓道來,倒也聽得人趣味盎然。
  萊恩的神情,看來十分沉醉於他和彩雲的初遇。過了一會,他神情一變,現出駭然之情來,而且用力揮著手,像是想把什麼東西揮去一樣。
  「彩雲和我互相凝視著對方,過了片刻,她才繼續去數手指,然後道:『對了,是四十四天之前。我記起來了,是秀珍生日後的第三天。』各位,你們可以想像得到,我聽了彩雲的話,是如何吃驚。四十四天!傑西在四十四天之前,在西貢和阮秀珍私奔!而他……是在四十七天之前死去,我親自將他埋葬的!
  「當時,我甚至由於過度的驚駭而站不穩,我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彩雲自然一直以為我在說謊,所以並不如何驚駭,她在我身邊也坐了下來。她的坐姿十分優美,一雙修長的大腿並在一起,看起來,十足像丹麥的哥本哈根港口,那個美人魚塑像一樣。可是我卻由於驚駭和心亂如麻,沒有心情去恣意欣賞,我只是不斷問自己:怎麼會?怎麼會?
  「過了很久,我才能問得出來:『你能不能把當時的情形,詳細對我說一下?』彩雲眨著雙眼,猶豫了一下,然後就道:『可以。』」
  以下,是彩雲敘述她遇到萊恩上校之前四十四天所發生的事。當然,「奇事會」的會員,聽到的,還是萊恩的覆述。
  萊恩一直在敘述他的事,敘述之中,再加上他覆述彩雲的話。在當時講的時候,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轉化為文字的敘述,很容易引起混亂。所以,把彩雲的那一段敘述,不採取口述的方式,而直接記載下來。
  這一段經過,在整個故事之中,占相當重要的地位,請各位留意。
  彩雲和阮秀珍是鄰居,阮家開雜貨鋪,彩雲家裡開的是一家規模不十分大的布店。彩雲父母早亡,店務由她的兄嫂主理。彩雲和秀珍不但是鄰居,而且是同學,兩人感情好得不能一刻分開,而互相心中有什麼秘密,也一定找對方來傾訴。
  所以,當傑西和秀珍由偶遇而相愛,彩雲是世上第一個知道有這段戀情的人。
  那天晚上,秀珍約了彩雲在河邊散步。作為好朋友,彩雲一下子就在秀珍異常的神情中,看出了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樂的事情在。
  兩個少女年齡相若,各有各的美麗。秀珍的身形比較高挑,可是彩雲的身形卻比秀珍來得豐滿玲瓏。兩人沿著河邊,一面走一面講話,秀珍是用一句「我認識了一個美軍軍官」作為開始的。
  接下來,秀珍就向彩雲詳細講述了他和傑西認識的經過,而以一句發著顫的「我……讓他吻了我」作為結束。
  (這一段秀珍和傑西相識,一個越南少女和一位異國軍官一見鍾情,少女獻出了她的初吻的經過,要詳細寫來,倒是一個十分動人的愛情詩篇。但這是一個奇幻故事,細膩的情愛細節,只好割愛。)
  秀珍在敘述之際,神情充滿了甜蜜。彩雲一聽到她認識了一個美國軍官,先是嚇了一跳,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規勸秀珍。因為在連續幾年的戰爭中,美軍和越南女性之間的糾纏實在太多了,幾乎成為越南女性,尤其是大城市如西貢的女性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其中悲劇之多,也數不勝數。
  可是,等到秀珍講完了之後,彩雲從秀珍的神態和言語之中,已經可以肯定她整個人,都沉浸在愛河之中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彩雲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說了一句:「真代你高興,祝你幸福。」
  秀珍甜甜地笑了起來,燈光映在她俏麗的臉龐上,像是塗了蜜一樣甜。
  彩雲心中十分羨慕:「愛情真的那麼奇妙?不知道究竟是甚麼樣的?」
  秀珍掠著長髮:「說不出來,我們看過那麼多有關愛情的小說和電影,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那些形容,一點用處也沒有!」
  好朋友之間,不能不問一些細節,彩雲問:「他吻了你?親吻又是什麼滋味?」
  秀珍俏臉飛紅,呆了半晌才道:「說不上來。」
  彩雲知道,秀珍愛上的那個軍官叫傑西,是來西貢度假的,假期是一個月。他們認識,是在假期的第十六天、所以,他們只能有兩個星期在一起。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之中,彩雲和秀珍很少見面,只是每當深夜,總聽到阮伯罵秀珍夜歸的聲音。阮伯就是秀珍的爸爸,嗓門很大,罵起人來也很凶,彩雲在替秀珍擔心,要是阮伯知道,秀珍和一個美國人在談戀愛,一定會發瘋。
  彩雲可以肯定的是,秀珍和傑西之間的戀愛,越來越是灼熱。一直到那天晚上,彩雲已經睡了,可是窗子上發出聲響,彩雲打開窗子,秀珍在窗外,彩雲忙伸手把她拉了進來。
  秀珍一進來,就在彩雲的床上,仰躺了下來,胸脯起伏著,不斷喘著氣,滿面都是淚痕,可是神情卻又快樂甜蜜無比。
  彩雲已經可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秀珍一直不出聲,也一直在流著淚。彩雲緊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秀珍才道:「我給他了!」
  彩雲沒有說什麼,秀珍雖然在流淚,可是那是快樂和激動的眼淚。秀珍的口角,孕育著的笑容,可以證明這一點。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絕不能相信,他也是第一次,我們……我們‥‥‥」
  當她講到這裡的時候,她的俏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一樣。她的心跳,甚至隔著衣服,也可以看得出來。
  彩雲只是緊握著她的手,秀珍幽幽地歎了一聲:「他已經回陣地去了,下次假期,才會來看我。彩雲,身邊沒有了他,我像是自己少了一半一樣!」
  彩雲並沒有問「你肯定他會來」這類的話,因為她倒也很明白,就算這個叫傑西的美國人,從此之後不再出現,秀珍也不會後悔。至少,她在這短暫的十四天中,得到了一生之中,從來未有過的快樂。
  秀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從那天起,秀珍就一直在數著日子,把她和傑西之間的一切講給彩雲聽,給彩雲看她和傑西一起拍的照片。他們互相交換了一隻戒指,那只是普通的一隻銀質戒指,可是在秀珍的眼中,卻比什麼都要名貴。
  算起來,傑西一直到半年之後,才會有假期,而戰事進行得這樣劇烈,美軍陣亡的人數越來越多。彩雲當然忍住了不會問出來,要是傑西陣亡了怎麼辦?可是她心中也很為這件事擔心。反倒是秀珍,像是充滿了信心一樣,一點也沒有想到這一個問題。
  過了三個多月,那天傍晚,彩雲才從外面回來,在巷口,忽然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彩雲回頭一看,她一眼就認出叫住他的人是傑西。彩雲又是驚訝,又是高興,指著巷子:「秀珍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你,你怎麼不去找她?」
  傑西苦著臉,神情多少有點怪異:「去過了,被一個人趕了出來,秀珍又不在!」
  彩雲笑了起來:「一定是阮伯了,他對西方人很有偏見,要是知道你和秀珍……」
  她講到這裡,吐了吐舌頭。
《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