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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艘外型線條十分優美的大型遊艇,可是整艘船,全是黑色的。從船頭到船尾,除了黑色之外,沒有任何第二種顏色。
任何遊艇主人,自然有權把自己的船,弄成任何顏色。但是船上有相當多的金屬組成部分,譬如說銅船欄,總是金屬的原色。
可是這艘船,除了黑色就是黑色,以致在這時看來,它像是隨時可以在黑暗中隱沒的妖魔一樣。原振俠不是心理專家,但是他也可以肯定,把一艘外型如此美麗的船,用純黑色來裝飾的人,心理上多少是有點不正常的。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在那間小屋子裡,已有人走了出來。那是一個身形相當高大健碩的女子,雖然燈光不是很明亮,但是也可以看出這女郎的容顏秀麗,年紀也很輕,大約只有二十三、四歲,穿著一套類似軍裝的服裝。原振俠暗忖:這女郎,難道就是林雅兒?
那女郎才一現身,緊閉著的鐵閘就自動打開。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向原振俠走過來,禮貌地問:「是原醫生?」
原振俠點著頭:「林小姐?」
那女郎笑了起來,現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不是,我是林小姐的司機。」
原振俠「啊」地一聲。沒等他再說什麼,那女郎就急急地道:「林小姐在船上,你上船之後,自然能和她會面。林小姐要我轉告,船上的情形普通人會不習慣,請你上船之後,右轉,進入右首第一間艙房,等林小姐。」
原振俠用心聽著,一面又禁不住向那艘純黑的船望了幾眼,心中詭異之感更甚。他剛想問那女郎一些事,可是那女郎已經道:「別問我任何問題,我什麼也不知道。」
原振俠笑了一下:「你自稱是林小姐的司機,可是車子呢?在視線所及處,我似乎看不到有任何車子。」
那女郎道:「車子直接駛進遊艇去了。」
原振俠「啊」地一聲……就像車子直接駛進大廈的電梯一樣,這是林雅兒不被人看到的方法之一。他不禁有點關心那女郎的安全:「那你怎麼回去呢?這裡十分荒僻……」
那女郎笑了起來:「請放心,我的空手道是七段,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原振俠還想說什麼,那女郎已向那艘船指了一指,自顧自走進那小屋子,並且關上了門。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越是離那艘船近一些,越是感到那艘四十公尺長的船,看起來像是一個橫亙在海邊的巨大妖魔。船緊靠著碼頭泊著,甚至連防止碰撞的軟墊都是黑色的。當原振俠跨上船去,踏足在船舷上的時候,他心中在想:黑色的救生圈,是不是為國際航海法所准許呢?
沿著船舷向前走,到了一扇門前,門打開著,可是並沒有燈光。原振俠猶豫了一下,眼前突然一亮,已亮著了燈光。
原振俠立時想到,那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有著自動開關裝置,人一到了門口,裡面就會亮燈。另一個可能是,他的行動有人監視,看到他到了門口,就替他著亮了燈。
本來,原振俠只是應邀,來和一個航運業的女強人談一件小事,用不著考慮那麼多的,但是眼前的一切,卻又充滿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詭秘意味,這令他感到,自己不能不小心一點。
燈光一亮,他向內看去,又不禁呆住了……他所看到的,仍然是一片黑色。
門內是一個小小的空間,類似屋子的前廳,當中是一張黑色大理石的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隻黑色的瓷瓶。瓷瓶中插著一叢假花,自然,連枝葉,也全是漆一樣濃的黑色。
原振俠是一個性格相當開朗的人,當然,他不至於討厭黑色,可是在那樣的情景下,他實在覺得有點氣憤。他大步走過了那個空間,來到了一條走廊的中間,走廊中也亮著燈,整個走廊也是黑色的,妖異的氣氛更濃。腳下所踏著的厚厚的黑色地毯,像是什麼妖魔的舌頭一樣,彷彿隨時都會捲起來,把人吞進什麼不可測的深淵之中去!
原振俠記得那個女郎的話,轉向右,來到了右首第一間艙房的門前。
在他推門而入之前,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抬頭看了一看,望向燈光的來源。燈光來自一種隱蔽式的裝置,他仰著頭,故意大聲道:「金錢的力量再大,也不能把光線變成黑色!」
他這樣說,自然是十分不禮貌的。但是為了宣洩一下自己心頭的不滿,他也顧不得禮貌了。
他期待著自己的話會有反應,但是等了一會,卻什麼聲音也沒有,船上靜到了極點。除了隱約可以聽到海水撞在船身上的「啪啪」聲之外,一點別的聲音也沒有。真叫人懷疑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人在。
原振俠這時,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決定……這樣子怪異莫名的一艘船,就算它的性能再好,也絕不適宜給心理正常的人,用來做長途航行。
就算林雅兒肯借,他也要勸洪致生放棄,另外去找別的船。在這樣的一艘船中待久了,只怕人人都會變成瘋子。
推開門,他走進去,艙房的燈在門推開時亮起。雖然有燈光,可是那種灰慘慘的感覺,還是令人不舒服之極。如他所料,房間之中的一切陳設,也全是黑色的。厚厚的黑絲絨窗簾,遮住了窗子,原振俠有點賭氣地走過去,一下子把窗簾扯了開來。
雖然他知道,外面,海面上也是一片黑暗,可是總比被困在這樣的黑地獄中好一些……他真有這種感覺!
可是當他一將簾子扯開之後,他又不禁呆了一呆。
簾子後面,並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畫,整間艙房,可能是根本沒有窗子的!
令得原振俠怔呆的,自然就是那幅畫。
那是一幅油畫,全部黑色,不過是深淺不同的黑色。但是在畫上,即使是最淺的黑色,也比深灰色來得深,所以只能說是黑色,而不能說是別的顏色。
正因為如此,所以,畫究竟畫的是什麼,也要定一定神才可以看得清楚。可是原振俠卻一下子就感到了震驚,那是因為油畫上畫的情景,他曾經看到過。一個五角星形在上面,下面有許多人高舉著雙手,一點不錯,正是洪致生要去進行探索的,那塊海底大石上的淺刻。
那塊海底大石,有一部份埋在海沙之中,人形只可以看到上半部,下半部是看不到的。而這時,在這幅油畫上,卻可以看到那些人形的下肢,每一個,都毫無例外地踮著腳尖。
而且,油畫也比來自海底的攝影清楚些,可以看得清每一個人都是仰著臉、張大口。畫家的表現技巧十分高,即使只用黑色,也把那些仰著臉的人的神情,表現得十分強烈。那些人,看來像是正在期待著什麼,盼望得到什麼,可是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卻又毫無例外地帶著一種深切的苦痛和悲哀,他們的眼眶之中,竟像是沒有眸子一樣,看了令人不寒而慄。
原振俠盯著那幅畫,看了不到一分鐘,就有一股遍體生寒之感。他立時把視線自那幅畫上移開,不由自主喘著氣,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可是當他坐下來之後,他又禁不住去看那幅畫。同時,不知有多少疑問湧上心頭,而且幾乎每一個疑問,都是沒有答案的。
他問自己: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刻意的安排?
何以來自大西洋四百公尺深的海底,一塊大石上的淺刻,會和林雅兒遊艇上的一幅畫一模一樣?
這幅畫,究竟代表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