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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似乎在那一霎間全湧上了他的頭部,使他無法控制自己,要不是那女人拉了他一下,他只怕跌下山谷去了。
他喘著氣,就著手中的瓶酒,又大口喝了幾口,沒有勇氣轉過身來。在感覺上,拉住他的手已經鬆開了,他聽到,在他身後,傳來了一下低沉的、緩慢的,像是有千愁萬緒的悠悠歎息聲。
這些日子來,年輕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下歎息,他對於這種聲音,再熟悉也沒有。所以一聽之後,自然而然,也伴之以一下長歎!然後,令他意料不到的事發生了--那甚至使得他已揚起了的酒瓶,僵在半空,而不是熟練地把酒傾進口中。他聽到一個十分動聽的聲音,也可以肯定,聲音出自一個誠摯的心靈,沒有任何嘻笑的成分:「唉!你要一直折磨自己多久?不必再等下去,她已經死了!我告訴你。她已經死了!真不明白……一個生命的消失,竟然會對另一個生命造成那麼大的損害。實際上,每一個生命都完全可以獨立生活--」
聲音動聽而誠摯,可是所說的話,卻又理智得令人心寒。年輕人的喉際,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聲響,他有許多疑問,可是都不問,只是道:「有一些人。當感情和另一個人結合在一起之後,就無法單獨生活了……」
那女人的聲音聽來更輕柔:「這……就叫作愛情,是不是?」
年輕人用一下長歎,作為回答。這時,他已經逐漸鎮定了下來,使他可以緩緩轉過身來,面對幻象--當時他的確認為那是幻象,因為事實上,絕無可能會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有一個這樣的美女,來和他討論愛情!然而,當他轉過身,再次面對那美女時,他還是有足夠的清醒可以知道,在眼前的,並不是幻象,而是實實在在,有一個那樣的美女在他面前,和他的距離不超過一公尺……
他盯著那美女看,山上的氣溫極低,長年都在攝氏零度之下,這時,他估計是攝氏零下十五度左右,可是那美女身上所穿的,是什麼衣服呢?使得她看來如同裡在一重一重濃煙之中的,是黑色的輕紗,山風相當勁,吹得那襲輕紗不住顫動,有時緊貼著她的胴體,令她玲瓏浮凸的嬌軀,如同裸露。有時吹得飛揚起來,她雖然凝立著不動,但是卻又顯得靈勁無比。
年輕人把她從頭到腳,從腳到頭,打量了兩遍--他喝了不少酒,動作不免有點遲鈍,但是他的目光,還是十分銳利。
那美女十分安詳地站著,承受著他的眼光。
年輕人大口吸進冰冷的空氣,又抓起了一把雪,在自己的臉上用力擦著,直到完全可以肯定,真是實實在在有一個人在自己的面前時,才問:「你是誰?」
美人揚了揚眉:「很難向你解釋,只好對你說:我就是我……」
年輕人的聲音有點發顫:「你怎麼可以肯定……她……我的她……已經死了……」
美人歎了一聲,雙眼之中,現出了一股極難捉摸的複雜神采:「很簡單……是我做的事,那場雪崩,我結束了十九個人的生命。」
年輕人呆立著不動,酒使得他的思緒有點呆板。尤其那幾句話,聽來實在不是那麼容易理解。他張大了口,麻木地問:「你……製造了那場雪崩?」
美人輕緩地點頭,年輕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為什麼?」
美人的神態和聲音,甚為平靜:「因為我要結束那十九個生命--」
年輕人仍在嘶叫:「為什麼?為什麼?」
美人的語聲中,竟然有了責備的意味:「我已經一再說了,你應該明白--」
年輕人陡然仰頭大笑,笑得眼淚迸流--在他的臉頰上,凝成了一顆顆的淚珠,又隨著面部肌肉的抖動,而簌簌地落下來。
他一面笑,一面逼近那美人,一定是他那時的神情十分怪異,所以使得美人的神情十分詫異。而當他一開口說話,連他自己也不以為那是自他口中所發出來的聲音,聽來簡直可怕之極,像是什麼猛獸在受了重創之後的嘶叫:「你殺了那麼多人,你製造雪崩的目的,就是為了要結束那麼多人的生命?」
那美人的雙眼仍然極其澄澈,她看來只有驚訝。並沒有恐懼,她的回答是:「對!」
年輕人說到這裡時,已經喝完了一瓶酒,當他用不知是由於酒精的影響,還是由於心情的激動而顫抖著的手,又拿起另一瓶酒來時,原振俠也聽得呆了!
他好幾次想插口打斷年輕人的敘述,但是又實在不知道如何說才好--那個身披層層黑色輕紗的美人,他可以肯定,那是黑紗--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結束一些地球人的生命,取得他們的靈魂,那正是他們在地球上活動的目的!
可是原振俠卻又實在不知從何說起,這時,年輕人說到傷心激動處,聲音和身子一起發顫,雙眼之中,充滿了不可測的疑懼,樣貌看來有點可怖,也有著深切的悲哀和傷痛。
他咬牙切齒地道:「當時我就決定,不論她如何美麗動人,也或許她神通廣大,甚至她可能是什麼妖魔鬼怪,但是我要殺死她,我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殺死她。我要……扼死她……」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雙手緊緊扼住了酒瓶。他指節骨凸起,骨節發出「格格」的聲響來,原振俠知道他真的可以把瓶扼碎!
他歎了一聲:「你無法扼死她,因為她根本不是人--」年輕人突然震動,雙手鬆開,望向原振俠:「你真的知道她?」原振俠盡量使自己平靜:「你就是為這個來找我--」
年輕人的喉際,發出了一陣聽來十分怪異的聲音,雙手抱住了頭,好一會不出聲。原振俠乘機打電話到醫院去告假,院長在電話中向他咆哮,他自己也覺得醫生業務之外的事情太多了,或許這說明他不適合在醫院中服務,他在那一霎間,考慮要離開醫院。
他輕輕放下電話,伸手在年輕人的肩頭上,拍了一下,年輕人抬起頭來,神情惘然:「她……她真……可以肯定……公主死了!」
原振俠聲音苦澀:「如果她這樣說了,那就一定是事實……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回答--」
年輕人的神情,更陷入極度的迷惘之中:「她又為什麼要來告訴我?」
原振俠搖頭:「我不知道,你……沒有問她?」
年輕人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問了……」
他接連歎了幾聲,才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