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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自感到十分幽默,哈哈大笑了起來:「或許還可以生吃,真豪華,活的菊石,可以作為食物,皇帝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享受!」
雖然說人的觀點不同,對享受的觀念,自然也不一樣。可是作為一個生物學家來說,居然認為能生吃活菊石,是皇帝也得不到的至高無上的享受,這也未免怪誕得很了;陳克生有點不客氣地譏諷:「你大約也不必擔心丙種維生素的來源,大量的蕨類植物之中,總有幾種是可以進食的,或許還十分美味可口!」
胡懷玉卻一點也不理會陳克生的嘲諷,反倒一本正經地道:「那當然!」
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作為一個生物學家,要是能把已絕了種的生物,都活生生地帶到現代來,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成就!」
陳克生不敢再說甚麼,他發現,自從胡懷玉一開始幻想,他不知道已澆了多少盆冷水下去。可是胡懷玉的幻想之火,非但沒有被澆熄,而且越來越是熾烈,他倒不如甚麼都不說,任由胡懷玉自己去發揮的好。
胡懷玉在那樣說了之後,想了片刻,神情十分認真,忽然又搖了搖頭:「不行,把所有絕了種的生物都帶到地球來……你是不是覺得目標太大了?」
他竟然嚴肅地徵詢起陳克生的意思來,真令得陳克生啼笑皆非。
陳克生只好悶哼了一聲,胡懷玉用力一揮手,像是他真的身處在地球的洪荒時代,觸目所及,全是絕了種的古生物一樣,他大聲道:「我是一個海洋生物專家,還是別管陸地上和空中的生物,單是把絕了種的海洋生物帶回來,已經夠了!」
他又想了一想,神情也十分遺憾!歎了一聲:「最理想的,自然是每一種都帶上一對,那麼,可以使它們在現代再繁衍下去——」胡懷玉說到這,忽然住了口,現出了十分怪異的神情來,遲遲疑疑地問:「我的設想,以前是不是……有人提出來過?」
陳克生沒有好:「不是有人設想過,是有人已經做過了!」
胡懷玉大吃一驚,雙眼睜得極大,望定了陳克生,陳克生道:「舊約聖經上第一章,就記載著一個叫諾亞的,造了一艘大船,把許多生物,一對對地運上船帶走?」
胡懷玉側頭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諾亞方舟的故事,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釋,你這個解釋,十分新穎,但未必和我們的設想一樣!」
陳克生聽到他居然說「我們的設想」,也不禁吃了一驚,覺得非更正不可。因為他感到,胡懷玉那種虛幻的想像,簡直已超出一個科學家所應有的態度之外了。所以,他十分鄭重地指著胡懷玉,更正:「只是你的設想,我沒有這樣想過。」
胡懷玉卻盯著問:「那麼你的設想是甚麼?」
陳克生實在有忍無可忍的感覺,可是他又看出,胡懷玉的精神狀態十分不正常,對於這樣的人,不能用正常的方式使他的思緒回到常軌上來。不如索性和他一直胡鬧下去,看看他可以發展到甚麼程度!
所以陳克生一揚眉:「我想到的是,我們不妨執行無常鬼的任務?」陳克生的話,果然起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胡懷玉呆呆地望了他半晌,才指著他:「無常鬼?那……是甚麼意思?」
陳克生「呵呵」笑著,指著胡懷玉——這時胡懷玉的臉色,十分蒼白,陳克生便道:「你是白無常!」然後,他又指著自己:「我是黑無常,專門拘生魂——」陳克生根本是在胡鬧,所以他說的話,聽來已語無倫次,大是不知所云。可是胡懷玉十分認真地聽著,聽到這時,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叫了一聲!
這一來,反倒把正在胡鬧的陳克生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在一剎那之間,他以為胡懷玉真的是神經病大發作了!胡懷玉在大叫了一聲之後,立即道:「好設想,真好設想,比我的好多了!你的設想,可以實行我的願望,真太好了!」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拍打著陳克生的肩頭,一副歡喜無限的神情。陳克生卻只好苦笑,因為他只是在胡言亂語,根本沒有甚麼設想;胡懷玉卻說他的設想「好極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好在甚麼地方!
胡懷玉反倒替他解笑了這個問題:「我設想可以把所有絕了種的古生物帶回來,那得用甚麼的工具來裝載?只怕一萬艘諾亞方舟都不夠,可是你的設想,是把所有絕種生物的靈魂帶回來,靈魂根本沒有體積,一下子就可以來到現代,真是好設想!」
若是陳克生剛才已對胡懷玉的豐富想像力有歎為觀足之感,那麼現在,他是絕對的目瞪口呆、五體投地。而且那也實在令他震驚,使他感到,自己胡鬧下去,情形會更加糟糕!
因為,若是胡懷玉和他認真討論起生物的靈魂是一種甚麼形式的存在,如何把它們拘回來等細節問題時,他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所以,他大聲道:「我們該去找那些漁民孩子了!」
胡懷玉卻想了半晌才道:「照你的設想,該有一門新的科學產生:生物靈魂學!」
陳克生抹了抹鼻尖的汗,沒敢出聲,一方面十分熟練地用一些藥水,把瓷盤中那只活的菊石,浸了起來。
也許是陳克生的動作,把胡懷玉一下子從天馬行空的設想之中,拉回現實生活中來。
他在那時候的樣子,也十分令人吃驚,他陡震然動了一下,看來,他整個人的外形,並沒有甚麼不同,可是神情卻整個變了,看起來十分詭異,十足像是剛才他的靈魂被無常鬼拘走了,這時又被送了回來了一樣!
他有相當疲倦的神色,伸手在自己臉上,重重抹了一下,然後才道:「去找他們吧!」
他和陳克生一起走了出去,一路上和研究所的職員打著招呼,胡懷玉駕一輛吉普車,他的說法是:「可以有更好的視野,使自己目光接觸到大海。」陳克生觀察力十分敏銳,他留意到胡懷玉在說到「大海」的時候,有十分複雜的神情,表示他的內心世界對海洋有感情。
陳克生心想,胡懷玉是海洋生物學家,他創辦了那樣具規模的研究所,自然對海洋十分熱愛。一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知道胡懷玉的上代,是縱橫海上的海盜,他對海洋有極度的熱愛,可是一提起海洋來,又使他聯想到了祖上的不光采事業,令他感到自卑——當真是複雜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