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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蒼白的臉上,有十分惶急的神情。當他看到原振俠的時候,他有一個極短暫時間的發怔,可是卻又立時轉回頭去。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舉雙手,再度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
他的神情,十分疑惑,看人的神情,也相當沒有禮貌。也許是他以為自己是吸血殭屍太久了,所以他的目光,十分異樣,直勾勾地,閃耀著一種詭異的目光。
他這一連串「身體語言」,原振俠自然再明白也沒有,那是伯爵在看到了他之後,心中感到他是什麼人,可是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的緣故。那情形一如他看到了那枚紅寶石戒指之後,想不起安普伯爵是什麼人一樣!
原振俠本來,大可以現出笑容來,向對方點點頭。那麼,雙方之間就可以有進一步的溝通。
可是由於剛才,原振俠知道了伯爵和那另一個人,竟然計劃把這具石棺從博物館中偷走,他迅速地設想過,也覺得那幾乎不可能。所以他想繼續冷眼旁觀,看他們如何進行!
所以,他的神情十分冷漠,絕不露出要和對方作進一步溝通的表示。這時,那另一個人顯然也感到伯爵的行動有異樣,所以也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也現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
那另一個人的行動,比伯爵直接得多,他在打量了原振俠片刻之後,逕自向原振俠走了過來。雙方之間的距離,本就不十分遠,所以那人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俠的面前,然後,這個人說出了兩句話。
這個人和安普伯爵在一起,本來就已使人感到,他也必然有一個十分神秘的身份。而且,剛才原振俠又聽到,他和伯爵商議著,要偷這具石棺。所以他一開口,原振俠預期他會說出任何話,可是偏偏那另一個人所說的話,是原振俠萬萬料不到的!
在那個博物館的經歷,是原振俠在一次聚會之中,向一些青年人所作的口述。當他講到那另一個人所說的話,他再也想不到時,他略停了一停。
這時,原振俠所敘述的一切,已經大大引起了所有聽眾的興趣。溫寶裕首先叫了起來,朗聲道:「天!天下竟有把自己當成了吸血殭屍的人!」
有的人道:「這才叫做天下之大,無其不有!」
更多人叫了起來:「別打岔,聽原醫生講下去!那人說了什麼話?」
原振俠接過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連我都想不到,各位當然更猜不到!」現代的青年人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服氣。原振俠的話,立時引起了一片抗議聲,溫寶裕負責「煽動」:「不一定猜不出,給我們五分鐘,讓我們來作假設!」
原振俠表示同意,並且給予提示:「那人所說的話,雖然萬料不到,但是也絕不複雜,十分簡單而且普通。」
有人叫:「他邀請你參加偷石棺的計劃!」
也有人大叫:「他認出了你的身份,叫你別理他們的閒事,別妨礙他們的行動!」
各種各樣的假設提出來,溫寶裕十分認真地看著時間,五分鐘一到,他就大聲叫:「停!」
在這五分鐘之中,至少有了超過二十種假設。等溫寶裕一叫停,人人立即齊齊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緩緩搖著頭:「全不對,沒有人猜中!」
各人更不出聲,等著原振俠揭曉。
那另一個人來到了原振俠身前,伸出手來,說道:「東方朋友,歡迎你來參觀本館!」
原振俠聽了,陡然一怔。這句話,出自那人之口,當真是意料之外至於極點──他剛才還在計劃偷盜石棺,可是這時說這句話,卻又分明表示他是博物館的主人!
原振俠發怔,只是極短的時間。他立即明白了,在人類行為之中,有一種叫「監守自盜」──自己偷自己監管的東西!
假設伯爵十分渴望得到這具石棺,那麼,他找誰來商量,會最有成效呢?自然是找保管這具石棺的人,那麼,一切不是都容易解釋了嗎?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對眼前的那人,就產生了鄙夷之感。可是他還是不動聲色,伸出手去,和那人握了一下,很客氣地問:「閣下是──」
那人的回答是:「館長,我是本博物館的館長!」
原振俠笑了一下,他笑的是「果然不出山人所料」。他又客氣了一句:「貴館的收藏品十分豐富,尤其是石棺部分!」
在這裡,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當伯爵和館長商議著要把石棺偷走時,他們交談所使用的語言,是荷蘭語。
這種在語言學分類上,屬於印歐語系日耳曼族的語言,並不普遍,即使在荷蘭本土,使用這種語言的,也不超過一千五百萬人,在世界各地,懂得的人不多──這或許正是伯爵和館長在說話的時候,並不特別壓低聲音的原因。因為他們不以為,會有人聽得懂他們的對話。
可是,原振俠恰好精通荷蘭語。
原振俠精通荷蘭語的原因,是由於他在日本留學學醫。日本的西方醫術,最早由荷蘭傳入,至今,日本的西醫術語之中,有許多外來語,不是英語衍化,而是由荷蘭語衍化而來的。
一般來說,在醫學院之中,荷蘭語並非必修科,但是勤奮好學的學生,都會主動修習。原振俠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精通荷蘭語的。
而當館長向原振俠表示歡迎參觀的時候,館長使用的語言,是標準的英語,原振俠也用英語對答。這種情形,使原振俠想到,自己可以裝著根本不懂荷蘭語,裝著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勾當!
館長現出十分自傲的神情:「先生確有十分高超的眼光,我們收藏的石棺,世界第一。」
原振俠揚了揚眉,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作為一個參觀者,和館長之間的寒暄,也已經很夠了!
可是館長一和原振俠交談,卻給了伯爵走過來開口的機會──西方人一般在禮儀上比較拘謹,不是有適當的時機,不會向陌生人開口說話。不然,會被當作是一種沒有教養的表現。
伯爵走了過來,先向館長道:「東方朋友對西方石棺感興趣的並不多見──」
他說了這一句,才又望向原振俠,然後,又現出疑惑的神情──這一切,顯然都是他故意做作出來的。然後,他用戴著紅寶石的那隻手,輕輕敲著自己的額角,問:「先生,我應該知道閣下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