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紅霞本來是他的兩個助手中的一個,是他那一系中成績最優秀的兩個學生之一。另一個助手是倫諾,一個膚色劉黑,雙目深陷,衝動而又好學的印度尼西亞小伙子,常常自認自己是真正的棕色人種。
  開始,一切都是那麼正常、刻板,在寶德教授看來,紅霞和倫諾,全是一樣的,穿著白罩袍的一個助手。
  寶德教授在最近的一年來,一直在從事黃熱病病原體的分離工作,工作進行得相當緩慢,但是也相當的順利,那一次的事情,可以說完全是偶發的。
  倫諾有事,早離開了實驗室,紅霞也準備離開了,正在將一組有著細菌培育試液的試管,放進安全的鋼櫃之中,寶德教授正在記錄他研究的心得,當他在振筆疾書之際,聽到了一下玻璃的碎裂聲和紅霞的一下驚呼叫聲,寶德教授立即轉過頭來,看到紅霞的手中,提著半截碎裂了的試管,面色白得比白色的罩袍尤甚,而白色的罩袍上,染著十幾點淺黃色的細菌培養液。
  寶德教授陡地發出了一下呼叫聲,整個人彈了起來,紅霞打破了試管,沾在她身上的培養液之中,每一滴內,就有上億的細菌,都是足以致命的毒菌。
  紅霞顯然也知道她做錯了什麼,所以她的臉色,才會一下子變得如此煞白,而且,她看來完全不知所措,寶德教授大叫著彈了起來,奔向盛載消毒液的噴筒,提起噴筒來,對準紅霞,像是提著滅火筒,對準了一堆熊熊燃燒著的烈火一樣,按下噴射掣,消毒液發出「嗤嗤」的聲響,噴向紅霞,寶德教授一面噴著消毒液,一面叫道:「脫下來,將身上的衣服,全脫下來。」
  紅霞起先,還只是呆呆地站著,消毒液已經淋得她全身都濕透了,不過她隨即明白了寶德教授的意思,她脫下白罩袍,脫下了身上的衣服。
  當她赤裸地站在寶德教授的面前之際,寶德教授仍然不斷向她的身上,在噴著消毒液,直到一筒液體,全部噴射完畢。
  紅霞想說話,但是口唇顫動著,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只是站著,不動,任由淺紅色的消毒液,順著她的肌膚,向下滴著。
  而寶德教授也呆立著不動,他一樣想說些什麼,可是也一樣地發不出聲音來。
  在科學研究上,寶德教授已經有過好幾項極其輝煌的發現和發明,但是在他五十八年的生命之中,他卻第一次發現,一個少女的胴體,是如此之美麗,那麼美麗,簡直是難以形容,也無法抗拒的。
  紅霞突然哭了起來,撲向寶德教授,同時緊緊地抱住了他,紅霞的哭泣,可能是因為剛才所受的驚恐,實在太甚了,但是當寶德教授也抱住了她,雙手觸到她光滑,豐腴的背脊之際,他吻了她。
  紅霞在兩個月之後,就成了寶德教授的「小妻子」。
  婚禮是在醫院裡舉行的,並不是因為寶德教授是一個權威的醫學家,而是紅霞還沒有離開醫院。
  那次的意外,寶德教授雖然行動迅速,可是細菌逸出之後的蔓延,更加迅速,可能當初,只是極少數量的毒菌,沾到了紅霞的五官,未被消毒液所消滅,這一小撮細菌,就侵入了紅霞的體內。
  紅霞在足足發了三十天的高燒之後,才被從死亡的邊緣上搶了回來,可是,她不再是一個學業優異的醫科大學生,而變成了一個對外界的事物,幾乎一無所知的人,她的腦部,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她變成了白癡,盡避她美麗的外形,一點沒有變化,可是她已成了白癡。
  當寶德教授決定要和紅霞結婚之際,整個學術界,為之轟動,寶德教授的許多朋友,紛紛勸阻,當時的印度尼西亞,還在荷前的統治之下,荷蘭總督曾經勸過三次,當寶德教授一定堅持自己的意見之際,總督立時向荷蘭皇家科學院報告這件事。
  有三位科學院的院士,其中包括兩位是寶德教授中學時期的同學,特地從荷蘭來到耶加達,勸寶德教授改變主意。不過,寶德教授的決定,已經沒有什麼力量再可以改變的了。
  一個如此著名的荷前科學家,娶了一位荷蘭殖民地的少女,而且這個少女還是個白癡,這件事,無論如何,是極之轟動的。
  不過寶德教授卻不理會人家怎麼說和怎麼想,他在結婚之後,只是全心全意,愛著紅霞,照顧她的一切生活起居,和她說著她聽來根本毫無反應的話。在別人看來,寶德教授像是一個大傻瓜,但是寶德教授卻知道,自己找到了第二生命,在書籍之外,他有了精神上的另一寄托。
  時間過得很快,寶德教授結婚已經快一年了,實驗室中原來是兩個助手,紅霞去了之後只有倫諾一個人,在這一年之中,倫諾對工作很努力,幾乎是日以繼夜,寶德教授對他也極滿意。
  但是有一點,是寶德教授始終耿耿於懷的,那就是自從實驗室中的那件意外發生後倫諾和他很少講話,尤其是在結婚之後,除了工作上必需之外,倫諾簡直是一言不發。
  不過,全神貫注於工作的寶德教授,也沒有多去注意這件事,他只不過發覺這個年輕人,本來就已經陰沉的神情變得更陰沉而已。而今天,病原體被成功地分離了出來,倫諾卻不在實驗室中。
  寶德教授有迫不及待的感覺,他要快點趕回家去,告訴紅霞,他的工作,已經快告完成了,當他的工作完成之後,他就可以挽救成千上萬人的生命。
  盡避他知道,紅霞在聽了他的話之後,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但是他必需早一點讓紅霞知道。
  他鎖上了實驗室的門,走出了建築物,大學的校園中,顯得出奇地靜。
  寶德教授搖著頭,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這樣,你越是想碰到一些人,傾訴一下你心中的歡愉,可是卻偏偏一個人也見不到,但是當你希望能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你身邊就會有數不清的人了。
  寶德教授一直向外走著,當他來到學校門口之際,才見到了看守校門,傳達室的老力。老力至少有七十歲了,行動已經很蹣跚,當寶德教授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吃力地推上學校的鐵門,而當他回頭看到寶德教授之際,他現出十分驚訝的神色來。
  寶德教授像往常一樣,和老力打了個招呼,道:「老力,你好。」
  老力滿是皺紋的臉,牽動了幾下,啞著聲音,道:「教授,你……到哪裡去?」
  寶德教授微抬著頭,吸了一口氣,道:「回家去--怎麼?有什麼事發生?」
  老力搖著頭,聲調很急促,說道:「有事發生,所有的人全躲起來了,我是說,你們,荷蘭人,全躲起來了,教授,你還是別回家的好。」
《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