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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卓力克先生的故事,是一個相當長的故事。
風很猛,被烈風刮起來的沙,在半空之中互相傾軋著,發出一種細得直鑽人人心肺之中的尖銳,細微的聲音,那種聲音,幾乎是只能「感覺到」,而並不可以聽得到的,當你仔細傾聽的時候,可能根本不覺得這種聲音的存在。但是當你在烈風之中,吃力地踏著地上鬆軟的沙漠,彎著腰,向前一寸一寸挪移著身子之際,你就可以感到這種聲音的壓力,在挫刮著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經,使你感到自己的身子,可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爆散,全化為無數的細沙,消失於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了無痕跡。
卓力克對於這種情形,是早已習慣了的,他今年五十六歲,足足有五十年,是在沙漠中渡過的,他的足跡,踏遍了世界各地的沙漠,他在沙漠之中,完全不像是一個人,而只像是根本生活在沙漠裡的一條晰蠍,他曾經有五個月橫貫撤哈拉大沙漠的記錄,當人家問他,在找不到水源的時候怎麼辦,他的回答是:晚上,當沙漠中的氣溫驟然降低之際,他就含著冰涼的沙粒來解渴。
這時,天還沒有黑,所以在一片黃濛濛的境地之中,就快西下的太陽,看來就只是一個棕色的圓圈,一切全是黃色的,只不過深淺略有不同而已。
卓力克彎著腰,頂著風,一步一步,在向前移動著,每當他提起腳來,深深的腳印,立時就被捲過來的細沙,完全淹沒。
這也是卓力克喜歡沙漠的原因之一,沙漠,看來好像是亙古不變的,但是實際上,卻每一秒鐘,都在千變萬化,億兆粒細小的沙,不斷在動,可以淹沒一切,可以令得所有發生過的事,在一眨眼間,就無影元蹤。
棕黃色的太陽,終於消失不見,天黑了下來。
烈風並沒衣減弱的趨勢,卓力克也沒有停下來的準備,這次他在沙漠中的行程,並不是無目的。
戰爭爆發之後,非人協會的年會,曾經體會過一次,因為各會員全在各地,因戰爭而無法分身。那一年之中,只有范先生一個人是例外,范先生是在印度東南岸的一個荒島之中,對都加連農灌輸現代知識。
卓力克早就來到了非洲沙漠,在那裡,德軍進兵神速,盟軍節節後退,德軍的坦克兵團,在非洲沙漠上,建立了強大的基地。卓力克參加了盟軍這一方面的工作,他的地位十分特殊,擔負的任務,也十分艱巨。
這一次,早在三天之前,他就看出沙漠上的天氣,要有巨大的變化。
而在沙漠上天氣變壞的時候,根本是沒有人敢出外活動的,當然,除了他。
而盟軍的偵察飛機,早已經探明了一個建立在沙漠中心,供應從橫非洲的德軍坦克所用的燃料的油庫。盟軍曾先後派出六個敢死隊,想去加以破壞,都沒有成功。
所以,任務就落在卓力克的身上。而卓力克,就揀了一個這樣的壞天氣出發。
他估計這樣的壞天氣,要持續六天以上,而他的步行速度雖然慢,在第五天,可以到達那個油庫,他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破壞那個油庫。他所帶的二十磅烈性炸藥,只要一經引爆,就可以使得整座油庫,和油庫外的保衛軍隊及其一切裝備,全都變得完全未曾存在過一樣。
這已是他第四天的行程了,當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氣溫驟然下降,卓力克的腳步反而更快了一點。他沒有帶指南針的習慣,天上的星也完全看不見,但是卓力克對沙漠實在太熟悉了,他可以從沙粒的移動,風聲的呼嘯中,判別正確的方向。
他一直走到午夜,才停了下來。在這樣的惡劣的天氣中,他才停下來,不到一分鐘,柔軟的沙粒,就已經掩過了他的膝蓋,卓力克並不打算休息,他只是背風的站著,用雙手遮住鼻孔,連續地吸幾口氣,然後,然後,拔出腳來,繼續向前。
就在卓力克再次向前邁步之際,他聽到了那種異樣的聲音。
處在烈風呼嘯的沙漠之中,要辨別出其他的聲音來,具備這種本領的人,雖然不能說世界上只有卓力克一個人,但是以卓力克對沙漠的所知之深,他還未曾遇到過第二個人,和他一樣,是具有這樣能力的。
他一聽到了那種異樣的聲音,立時又停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他不禁自己也有點懷疑自己這種從小就訓練出來的特殊能力。因為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在這樣的天氣下,在這樣的沙漠之中,怎麼還可能有動物在活動,而發出聲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