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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女媧有體
  等到馮瑞又回到公司時,自然早已精神奕奕,在升降機中,幾個女職員刻意在他面前用高半度的聲調說話,想吸引他的注意,他則只是十分有禮貌地笑著。
  一進入了他的辦公室,他就把微型軟片交給了他的助手,吩咐他放入特設的裝置之中,然後把現出來的結果,送到他桌上的電腦終端螢光屏來。
  他的助手是一個性格十分活潑的小伙子,跳跳蹦蹦,走了開去,五分鐘之後就接到了通知:「你可以閱讀那軟片的內容了!」
  馮瑞按下了幾個掣鈕,螢光屏上現出了文字來,那是手寫的德文,字體相當工整,提出的問題是:誰造就了NU-WA的身體呢?NU-WA是一定有身體的,誰造的呢?
  在這裡,NU-WA當然是一個拼音的兩個音節的名詞,從問題的上下語氣來看,那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而且從拼音的方式來看,這個人應該是一個東方人。馮瑞把這兩個字的拼音,念了幾遍:「愚……阿……雨……蛙……女……挖……」
  他心中想,如果那是漢字的專門名詞,可麻煩了,漢字的同音字相當多,很難找出正確的字來。而他才讀的那些音,除了「雨蛙」一詞還有點意義之外,其他的都一點意思也沒有。
  但就算是「雨蛙」,也沒有意義,誰會關心一種青蛙的身體是怎麼來的?
  他一面想,一面利用電腦搜尋著這兩個拼音字有可能顯示的意義,很快就在電腦上打出來的漢字之中,找到了「女媧」這個詞。一看到了「女媧」這個名詞,馮瑞陡地站了起來,他讀電腦,也習歷史,尤其對東方的歷史,包括中國歷史在內,相當熟悉,而事實上,「女媧」這個名字,不必對歷史有多深的研究,也可以知道!
  女媧是一個神話人物,關於她的傳說十分多,那時都一起湧上了馮瑞的心頭,但是真正令得馮瑞感到驚訝的是,這個問題,不是那老婦人提出的,早在兩千多年之前,就已經有人提出來了!楚國的大詩人屈原,曾作過一首長詩:「天問」,這首長詩是天下第一奇詩,就宇宙中種種不可能的現象,提出了上百個問題,沒有一個問題是有答案的。在這許多問題之中,就有一個是:「女媧有體,孰能近之?」
  這個問題,用語體文來表達,也就是這時出現在馮瑞眼前的這個問題!
  一個神秘的現代老婦人,竟然想出了一個兩千多年前屈原提出過,至今仍然沒有答案的問題,這,若說不是開玩笑,不知算是甚麼行為?
  馮瑞有點啼笑皆非,他又按動幾個鍵掣,有關女媧的資料,也就一一出現在螢光幕上。
  他首先提到的,自然是「天問」中的那兩句,因為這是「女媧」這個名,第一次出現在文字的記載之中。
  女媧這個神,在出現於文字之前,一定曾在人們的口頭中廣為流傳,不然,也不會出現在屈原的詩篇之中。
  也和許多上古的傳說一樣,女媧這個神話人物,充滿了神秘性,首先是她的形體,古怪之極:人頭蛇身。
  神話中有許多生物是人和別的生物的結合,中外一樣,埃及的獅身人面神,就十分著名,還留下了巨大的石像。
  人頭蛇身的女媧並沒有雕像留下來,可是大家認定了她是女性,或許是由於名字中有一個「女」字的緣故。
  女媧的傳說之中,最著名的,自然是「煉石補天」那一樁,說是在一次劇烈的戰爭之中,天上崩了一個大洞,於是女媧就採了許多五色石頭,煉了來把天上的大洞補上。
  也和所有中國古老的事一樣,都無法深究細節,只好籠而統之,含含糊糊地接受。
  也有傳說,說人類是女媧製造出來的,女媧用泥漿灑向地上,每一滴泥漿,就化為一個小人,那就是地球人的來源。
  人是神製造出來的,這種神話傳說,中外都有,也不必深究。有趣的是,女媧並沒有照她自己的樣子來造人,而把人造得像如今這個樣子。
  像「山海經」、「淮南子」這類和古代神話有關的書籍,還記載了女媧這個神的一個十分特別的地方,就是她的形體不是固定的。
  山海經說她「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
  淮南子說:「此女媧所以七十化也。」
  七十個變化(後來的孫悟空七十二般變化,顯然是從此得到靈感,衍化而來的),也沒有詳細記載變化出來的是甚麼形狀,只知道她的原形,肯定是人首蛇身。
  那麼,屈原當年提出的這個問題,是單問她的原形呢:還是包括了她的七十個變化的形體在內?
  馮瑞想到這裡,已經產生了一定的興趣--一個本來人人皆知的問題,這時又有人提了出來,乍一看來,像是在開玩笑,但細細想來,卻可大堪咀嚼,這就有趣得很了。
  馮瑞繼續在電腦中找尋女媧的資料,發現這個女神,這是人類婚姻制度的始創者,是一個禖(媒),專門安排大量男女的會面,然後撮合他們,所以後來,道德夫子說她的行為「頗涉邪淫」。猜想起來,女媧安排的男女大會,很有點特地為性而舉行的盛會:「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這是周禮上的明文記載,十分之性開放,上古的男女,比後來一大段時間受禮教束縛的男女幸福得多了!
  看了一會有關女媧的史料,馮瑞再去看那微縮軟片,放大了的軟片,內容除了那個問題之外,還有一些十分古怪的圖案,看來像是從甚麼器具上拓下來的,拓工不是很精緻,所以有些模糊不清。
  不過,也還可以看得出,拓刻的圖案,都是盤紋。這一類面盤紋或曲紋,在中國古代的陶器中,都十分普遍,作為裝飾,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可是有了女媧這個概念在腦中,馮瑞一看到了那些圖案,就自然而然,想起了蛇的身子。
  蛇的身子,會經常盤起來,和圖案的盤紋一樣,是不是先民看到了盤身的蛇,才創造了盤紋圖案的呢?
  而蛇身,又和女媧十分有關連,因為女媧的原始固定形體是人首蛇身的。
  在這微型軟片中,附上那麼多盤形圖案,又是甚麼意思呢?馮瑞想了一會,又把圖案輸入電腦,在電腦資料之中,去尋求相同的圖案,結果也和馮瑞一眼看到時所想到的差不多,這種圖案,最多被採用在周朝的器具上,包括許多玉器在內。
  除了盤形圖案之外,還有一個形狀十分奇特的圖形,卻不是拓下來,而是用一種十分細的畫筆畫出來的,那是一個狹長方形,一端是一個半圓,另一端相當尖,兩邊有許多長短不一的鋸齒,看上去,無以名之,根本不知是甚麼東西。
  馮瑞姑且把這個形狀,也輸入電腦,去尋找答案,得出來的結果,令得他啼笑皆非,螢光屏上出現了相似的圖形,解說是:中國婦女慣用的一種兩面密齒髮梳,名稱是「篦節」。
  這種梳子,大約在三四十年前開始,已經沒有甚麼人使用了,也虧得電腦把它找了出來,看起來,形狀還真有點相似。
  馮瑞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想:難道這是女媧所用的一把梳子?他這樣想著自覺有趣,打了一個哈哈。
  那老婦人說三天之後,再來和他聯絡,馮瑞以為會有甚麼複雜之極資料要搜尋,誰知道都是這樣的一個問題,看了看時間,只花了三十分鐘,幾乎已解決了,但也可以說,再花上三年,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連女媧都只是傳說中的神,誰又知道她的形體是由哪一個用甚麼方法製造出來的!
《夜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