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於是,方婉儀的外號,就被叫做「冰雪雕成的東方公主」。方婉儀也不理會這些,只是沉浸在她的藝術天地和幸福的愛情之中。
方婉儀住的那幢洋房,十分寬敞,而且她又有著用不完的錢,又豪爽喜客,所以,她的房子,很快就成為大學生最喜歡去的地方。各種各樣的大學生都有,到後來,連成名的教授、學者、作家、音樂家和藝術家,也常來參加不定期舉行的聚會。方婉儀若是嫌太吵鬧,想要靜一靜時,她大可到三樓她自己的臥室之中去,在那裡,樓下大廳中的喧鬧聲,是傳不上去的。
封白常帶人來參加,他豪爽的性格,使他極其容易交朋友,在封白的同學之中,有一個年輕人,和封白的友誼最好,幾乎封白每次來,他都一起來,自然而然,他也認識了方婉儀。這個年輕人,是巴黎大學文學院的高材生,樂清和。
和封白、方婉儀剛好相反,樂清和的家境十分貧困。他的父親,只是一名普通的紗廠工人。樂清和能夠到法國來留學,是依靠他中學時代就已經展示的超人才能。他幾乎過目不忘,而他讀書精神之驚人,也是罕見的,他可以一天十幾小時埋在書堆之中。作為一個中學生,在古代文字考證方面的論文發表出來,使人以為那是研究文字學的老教授所寫的。
樂清和的才能,受到了巴黎大學漢學教授的賞識,給他申請了一份獎學金,使他可以到法國來深造。作為一個清貧學生,他的生活費用,要靠他去法國做各種各樣的工作,甚至包括通陰溝在內來賺取。
樂清和住的是一個十分殘破的舊房子的閣樓,閣樓的斜屋頂使得他在他的房間中時,只能坐著,無法站起來。
可是,樂清和雖然清貧,但是卻器宇軒昂,儀表不凡。
最難得的是,他對於自己的貧困,一點也沒有自卑感,在同學之中,侃侃而談,遇到他的文章,在國際知名的雜誌上發表時,得到的稿酬,照樣豪氣干雲,請起同學的客來,毫無吝嗇。
封白和樂清和成為好朋友,是兩個都喜歡運動,在網球場上交手時,「打」成相識的。兩個人爭奪全校網球冠軍,五局球賽。四局是二比二,最後爭勝的一局,打到了六比六之後,再連打七球,又是六比六。
封白和樂清和同時舉高了球拍,都表示不想再打下去,因為兩人的球技相當,憑一球之勝,勝了也不光彩。他們的舉動,是全然不約而同的,博得了如雷的掌聲,兩人一起奔過來,隔著球網,緊緊握手。然後,一起向觀眾鞠躬,方婉儀奔進來和封白握手,當樂清和在陽光之下,第一眼看到方婉儀時,他整個人,卻如同遭受到雷碩一樣地呆住了!
樂清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心要從口中跳了出來,這是一個女人,還是一位女神?
他精通文字學,但是他卻知道,世界上再也沒有一種文字可以形容方婉儀。
方婉儀那天,為了來看球賽,穿的是輕便的運動裝,苗條的身形展露無遺,她的臉容,簡直是清晨的露珠。樂清和在剎那間,什麼聲音都聽不到,直到他聽到封白在叫他,可能已經叫了十聲以上了,他才從幻夢中驚醒過來,卻看到方婉儀已大方地向他伸出手來。
樂清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然後也大方地和方婉儀握著手。當他的手,有禮貌地輕握住方婉儀的手時,他真的真心誠意,願意就在那一刻死掉,讓這一刻成為永恆!
封白在作介紹:「方婉儀,音樂學院的高材生。」
樂清和自我介紹:「樂清和,不敢妄自菲薄說是在文學院濫竿充數!」
封白和方婉儀都笑了起來,他們都笑得很歡暢,相處也沒有什麼隔膜,大學生就是大學生,大家的身份是一樣的,窮和富在學校生活中,並不那麼特別。
當封白和樂清和換好了衣服之後,和方婉儀以及另外幾個同學,到了附近的咖啡室中。
永遠記得初戀之夜
封白和方婉儀對那次咖啡室之行,印象都十分深。因為六七個人進去之後,大家搶著坐下,只有樂清和並不坐下。
封白訝道:「喂,怎麼不坐?」
樂清和淡然笑著,「對不起,我的工作時間到了!」
在各人還未曾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之際,他已經走了進去,不到三分鐘,他換上了侍應生的制服出來,在各人身邊一站,問:「各位要點什麼?」
那真是感人又激動的場面,所有坐下的人,都站了起來,有的叫道:「樂清和,你在搞什麼鬼!」
封白「哈哈」笑著:「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喝杯酒!」
樂清和帶著微笑,可是神態卻十分堅決:「不行,在工作的時候,我是不能坐下來的。這個工作,維持著我的生活!」
封白大聲道:「別擔心你的生活,我——」他講到這裡時,方婉儀已經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封白也立時住了口,樂清和仍是微笑著:「請問各位要什麼?」
各人都坐了下來,叫了飲品,看著樂清和忙來忙去,二十分鐘之後,封白感歎道:「子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到今天,我才真正欣賞到了中國知識分子的風範!」
封白的話,是提高了聲音來講的,整個咖啡室中的人都可以聽得到,法國人自然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方婉儀率先鼓起掌來,其他的同學跟著鼓掌。
樂清和提著咖啡壺走了過來,仍然帶著看來略有傲意的微笑:「封白,你太誇獎我了,我怎能和顏回相比?」
封白握拳,在樂清和的肩頭上,輕擊了一下,他們之間的友誼,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而且,樂清和和方婉儀見面的次數也多了。和第一次看到方婉儀的時候不同,樂清和再也沒有任何失態的表現。
可是,每次當他見過方婉儀,回到那破舊的閣樓之後,沒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他的心頭的那種絞痛,幾乎叫他不想再活下去,要在死亡之中求解脫,他狂灌著劣等酒,使自己醉得人事不省,可是第二天,只有更痛苦。
他已經知道了方婉儀的出身來歷,也知道了她和封白之間的關係。他,樂清和,一個靠獎學金來交學費,一個靠做雜工來維持生活的窮學生,實在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