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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冤家路窄,馬仔在上山的小路上,遇上了曾被他欺騙過的那個男人,追著要打死他,恰好又有一個中年人,和一個馬仔認識的,也是木屋區住客的蔡伯,一起下山來。
中年人攔住了那男人,那男人把馬仔的作為,一五一十,向那中年人說了一遍,中年人聽得雙眉牽動,神情驚訝,問馬仔,「是真的?」
根據馬仔以往的經驗,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大人的面前,最好是說謊,什麼也不承認。可是,那一次,他不知為了什麼,或許那就叫「福至心靈」,他睜著眼,點了點頭:「是,他說得對!」
馬仔承認做過這些,但看他的眼神,一望而知,絕不是悔過知錯,而是十分得意。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歡暢之極,轉頭向蔡伯道:「這孩子,要是遇上了大師兄,那還得了?」
蔡伯長歎一聲:「我注意這孩子很久了,他那一身筋骨,給你遇上,也不得了!」
中年人盯著馬仔看,馬仔也瞪著中年人看,並沒有小孩子的畏怯。
那男人焦躁起來:「你要是和這小鬼沒關係,快讓開,非痛打他一頓不可!」
那中年人笑起來:「沒有關係?太有關係了,老三,是不是?」
被稱作老三的蔡伯,卻愁眉苦臉,歎了一聲:「二哥,我看真是沒有關係,這孩子自有他自己的路,我們何必多管閒事?」
那中年人雙眉牽動,意似不解。可是蔡伯向他望去。蔡伯的雙眼,本來眼光混濁,有精無神,但這時,卻突然深邃無比,極具神采。
他們兩人只對望了極短的時間,那中年人居然就同意了蔡伯的意見,點頭道:「是,我們又何必多管閒事?」
這一下事情急轉直下,那兩個男人,和馬仔都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吃驚的自然是馬仔,他何等機靈,最善於鑒貌辨色,揣摸他人的心意。他看出蔡伯和那中年人大有為自己出頭之意,那兩個男人必然奈何自己不得,所以早在一旁向那兩個男人擠眉弄眼,做了不少鬼臉,極盡嘲弄。
可是,忽然之間,中年人和蔡伯,卻撒手不管了,他不禁發起急來,伸手去拉那中年人的衣服,想出聲哀求。可是他還未曾出聲,中年人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輕輕點了一下。
馬仔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手背上一麻,那種酥麻的感覺,直達半邊身子,手臂也自然而然,垂了下來。
他還沒有定過神來,那中年人和蔡伯,竟已緩步走下山去,在兩個男人身邊經過之時,看也不著一眼。
那兩個男人也著實呆了一陣,才弄清了眼前的形勢!本來有人干涉,如今干涉的人打了退堂鼓——人很少有自知之明,以為那是自己身形健碩,年輕力壯,所以嚇退了對方之故。
所以,他們先轉身向已過了他們,走下山去的蔡伯和那中年人的身後,「呸呸」吐了兩口口水。
然後,他們一起盯住了馬仔,馬仔本來可以轉身再逃,那兩個男人也未必得上他,可是他半邊身酥麻,一時動作不靈,未及轉身,那個曾遭他欺騙的男人,大喝一聲,已經抓住了他的肩頭!
一被人抓住了肩頭,馬仔就再也逃不脫了,他先大叫了起來:「救命!救命!」
叫聲雖然響亮,可是哪裡有人接應,馬仔趁自己的身子還未被人提起來之時,伸腳把一塊石頭,踢得向下滾了下去,石塊下滾之勢很快,眼看著追上了正在緩步下山的蔡伯。
馬仔也在這時,破口大罵:「死老鬼,見死不救,我要是被人打死了,你藏的錢再多,也不得好死!」
蔡伯的耳朵好像不是很好,竟沒有聽到馬仔的話。那男人一手抓住了馬仔,一手揚起,老大的耳光,就待扇將上去,忽然,一旁伸過一隻手來,把他要打人的手抓住,那是另一個男人。
另一個男人盯著馬仔,手向下山的蔡伯指了指:「這老鬼有很多錢?」
那時,夕陽西下,暮色四合,下山的蔡伯和那中年人的背影看來已很模糊了。
馬仔仍在罵:「見死不救,我每天替你跑腿——」
另一個男人再暴喝著問了一遍,馬仔才道:「很多,大大小小都有,還有金子——」
他說到這裡陡然睜大了眼,伸手遮住了口,眼神之中,大有懼色,只是搖頭,並不言語。
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抓住馬仔的男人揚手又要打,另一個男人再次止住了他,又向他使眼色。然後,他十分溫和地道:「小朋友,你別怕。」
他一面說,一回把馬仔遮住口的手,拉下來,馬仔立時叫:「我怕,我不說,蔡伯說那是他的棺材本,有很多,全是給我的!」
兩個男人又互望了一眼,即使在暮色之中,也可以看到他們的喉結,在貪婪地上下移動!
一個男人聲音更動聽:「小朋友,那老鬼騙你的!你看,他見死不救,怎會給你?」
抓住馬仔的男人也道:「是啊,不如你帶我們去,拿了來,我們分給你!你知道他的錢藏在什麼地方?」
馬仔大搖其頭:「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做……」在暮色中,他那雙大眼睛之中.眼神表示他的話很誠懇:「爸爸說過……那不應該……他是上次叫我去偷了蔡伯的錢之後,流著眼淚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