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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大家都不出聲,只是等著事情發生。在這種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朱槿和白素,不知在交談些什麼,壓低了聲音,說個沒完。
  然後,突然之間,人人都抬起了頭來。
  水聲來了!
  那水聲,並不是如怒濤千里,光湧澎湃,也不如狂風暴雨,震人鼓,也不似飛瀑流瀉,轟轟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聲,聽來很悅耳。可是在柔和的水聲之中,也可以感到水勢之浩大,因為水聲聽起來,鋪天蓋地而來,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卻充塞於天地之間。
  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來,向營帳外衝去。一出了營帳,足有一分鐘之久,各人都呆住了則出聲不得。從聽到水聲,到衝出營帳,也不過是幾十秒鐘,可是月色之上,極目以望,已是一片水光!
  那好大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水,閃著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脹,伴隨著汩汩的水聲,在我們為眼前情影發呆期間,水已漫上了高崗,可以浸到腳背了。
  齊白首先大叫一聲:「準備潛水!」
  所有人都事先演習過,潛水裝備極快裝嵌妥當,水已經齊腰
  各人都心情緊張,我和白素緊握著手,仁立不動,極快地,看到遠處,像是有幾個發光的半球體在浮動,水已漫過了頭。緊接著,只覺得有一股極大的牽引之力,顯然是有一個大漩渦捲了過未,別人經歷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索已被那個漩渦拋著,身子極快極速地旋轉起來。
  這種快速的旋轉,很快地超過了人所能忍受的極限,連我也感到了極度的暈眩,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極緊,我知道她也一樣在抵抗旋轉帶來的不適之感。
  在這一點上,倒可以證實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過去再醒回來,是實在的情形。
  本來,我們預料在開海眼的日子,蟄居海底的人,會趁機出來。我們或可以遇上他們,由他們帶領著,通到地下海洋去。
  可如今種情形,分明是有意外發生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因為雖然那男子有著貴由皇帝的記憶,但是他所知也極少。
  他只知道開海眼,和在那一無可以由移動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達陵墓。但是,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去。
  齊白天真地以為,既然阿水憑著中古時期的潛水工具,也能夠進出地底海洋,若是配上先進的潛水設備,自然更加來去自如了。
  我這時,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轉,思緒己開始變得混沌之際,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禁苦笑,豈止齊白一個人如此認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還不是一樣,認為移動的海子一出現,我們就可以到達目的地嗎?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我們都失策了!
  我們都極度失策,如今,我們必須為失策付出代價,我們必須在大海急速的漩渦之中,掙扎求生!
  我們的潛水設備,包括了頭罩在內,頭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話設備,但是,以我和白素兩人,那麼富於冒險生活經驗的人,在那種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記了我們之間是可以通話的。或者,雖然意識中知道可以通話,但是在急速的、不規則的旋轉之中,不淼?肌肉,就是五臟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還說得了話來。
  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緊握著我的手,我也緊握著她的,這已是我們兩人僅存的知覺了。
  人像是處於拋擲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好幾次忍住了想嘔吐的感覺,只感到身上,連頭髮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頭皮拋掉。
  我開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來,我的意識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後,我只想到一點:我要死了!白素這次要和我一起來,真是早有預感的——我們兩人可以死在一起。
  死了之後,我們魂歸何處呢?
  由於已有不少經歷,認識了人死之後的情形,所以我並不害怕死亡。
  我還想到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再接著,我就喪失了知覺。
  我想,一定是身體再也經受不起那種痛苦,所以才用昏迷來保護,若是昏迷不醒,自然也造成死亡,那是人體對於各種惡劣環境的自然反應。
  等到我重又恢復知覺時,只感到一陣異樣的的痛,尤其是雙眼,簡直如同有兩雙人球在烤一般,而且,真的有兩團火在跳躍,我下意識地揮動雙手,想揮去眼前的火球,卻發現我的一雙手不能行動。
  這時,我的神智,迅速復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動的一隻手,是被別人的一隻手握著,我也立刻知道,那握著我手的人是白素。
  我興奮得發出了一下聽來很是可怕的怪聲,接著,也聽到了白素的聲音。
  那時,我也發現了,我雙眼感到有人球存在,那是由於陽光的照耀——對著陽光,即使閉上雙限,也會感到一片火紅!
  我先以手遮住雙眼,然後慢慢睜開雙眼來,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無數花朵,接著,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我們的雙手,仍然緊握在一起。
  我慢慢移開手,赫然看到在不遠處,有一男一女也握著手,挺立著,正是那一男一女。
  我和白素齊吸了一口氣,爬起來,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潛水設備。那一男一女看到了我們,向我們奔了過來,兩人齊聲道:「謝天謝地,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四面望去,視線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著頭,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就在這時,齊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們披強力的漩渦捲走,未能進入地底海洋,卻又被捲上陸地了。」
  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聲,想起昏過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齊白的神情,沮喪之至,白素道:「少了兩個人,他們呢?」
  正說著,便看到不遠處,一個沙丘之後,有一個苗條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來。
  那是朱槿。
《水晶宮(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