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黑鎮
「我這裡有半打優者,你們才有兩個,不犧牲你們犧牲誰!」黑衣人上去就是一個嘴巴,然後惡狠狠地瞪著信使。他把聲音壓的很低,既使在地下深層仍保持著素有的機警。
這裡采光很差,加之對方一身黑衣,信使幾乎看不清楚這個暴君的全身,只能勉強辨識他那廣泛流傳的小生模樣。也許這是他有意安排的。信使尋思。
信使坐在西邊,黑衣人坐在東邊,在他們的左手有一幅陳舊的大畫,上面所描繪的窗外美景已落滿灰塵。
「我們市長讓我向您轉達這樣的意思——」來自綠堡的信使揉著被打過的臉頰繼續陳詞。挨打不算什麼,他每次出來連命都是提在手上的。「他可以不面對所有市民,但必須給決策層一個理由,畢竟……我們是一個民主群落,不能容忍獨斷專行。他必須向大家解釋清楚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居然會去襲擊白樓的行刑隊。再說這事還沒完,您還要我們做更多事情,而這些好像都只是某個大計劃的一部分?」
黑衣人盯著信使,眼裡儘是煞氣。「你真要知道?」
「我們市長要知道。」
「好吧。」黑衣人終於在對視中敗下陣來。「你應該知道白樓的背景,戰前它只是個戰備基地,後來一幫科學家發現戰爭會毀掉人類文明,於是聯合起來大興土木,搞出這麼個文明保護所來——以上這些做法都沒錯。」
信使無聲傾聽。這些他早就知道,但他同樣知道,在這個人面前他什麼都沒有,只有時間——即便是這一財富也面臨危險,白樓的人可能已秣馬而來。
「但下面就是他們的不對了!他們聲稱佔有了全球資源的九成以上——好,我們不去管你,剩下不到一成的資源夠我們活了,我們不需要原子能和克隆技術,我們靠野獸和漿果也能度日——可他們還不滿足,他們還要佔有所有的技術人員,有特長的人,思想家……這就不是你們能決定的了吧?」
黑衣人突然流露出一種很強的情緒,好像在和誰吵架,與一個樓外重鎮的領袖身份極不相符。
「而有很多專家,他們不願意進白樓,他們不愛過被奴役的生活,他們不喜歡那種自私化的生存方式。為什麼要進你們那個所謂的天堂?我們就不進!比如我,就喜歡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對裡面的榮華富貴毫無興趣!可就因為這,他們就把我當成心腹大患,當成首要目標,就要殺死我!」黑衣人臉上寫滿了驚詫和激動,似乎信使能給他一個解釋一樣。「就因為我不願意進樓,他們就要殺死我!」
不錯,白樓的原則就是這樣:您沒有特長,對不起,不能接納你;您是精英——白樓冠之以「優者」的古怪名稱,那麼請進來;你是優者而又堅決不進來,對不起——打死你!
「沒辦法,我們只能尋求自保……」黑衣人失了銳氣,喃喃地自言自語。
「他們現在還是靠追蹤腦電波嗎?」信使突然覺得黑鎮的首領並不如傳說中那樣可怕,所以才敢貿然打斷他的話。
「怎麼不是?人要思考,腦電波就會滿天亂飛,他們只要有個足夠靈敏的探測儀,就能隨時隨地把我找到!」在強大的科學面前,黑衣人委屈的像個孩子。
「而您的科學家想出辦法了?」信使的時間不多了,他需要引導一下友邦領袖訴苦的方向。
「我們本來的應對措施是這樣:讓每一名優者都攜帶一個功率強大的發射裝置,以此來干擾白樓的搜索。」
「這樣好像不行……」在這點上信使有他自己的看法。「白樓的衛星靈敏度極高,這種方式只能抵擋一時,白樓早晚能把它們區分開,最後還是能捕捉到優者原本的腦電波。」
「對,所以我們只有採取另外一種辦法了。」黑衣人突然變得有些沾沾自喜。「過去我們是怎麼管理野生動物園的?把人關在籠子裡。」
「嗯?」
「我們發射無數相似的腦電波行不行?我們讓每個人帶一個偽腦電波發射裝置成不成?」黑衣人急赤白臉地強調著自己的手勢。「你們不是喜歡優者嗎?我們就讓每個人都變成優者!優者本來就不是天生的,本來就是可以後天培養的!每個人都有他的長處,所以每個人也都有他生存的權利!」
信使不再說話。此行唯一的收穫,就是搞清了黑鎮領袖並不像外界謠傳的那麼可怕和智慧。他很擔心在這場黑白之爭中,綠堡投靠黑鎮能獲得什麼實際好處。但是沒別的辦法——第一,黑鎮畢竟比我們強大;第二,雙方理念相同。沒辦法,我們別無選擇。
「可他們能利用衛星,而我們卻不能。」信使在腦中搜刮著其他理由,但他已經打算放棄。
「衛星屬於全體人類。」黑衣人突然恢復了那種話說半句、不怒自威的冷峻表情。但因為有了剛才那番表演,信使總覺得他像是在做戲。
「回去告訴你們市長,我們為正義和自由而戰。」黑衣人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他不必為他的安全擔憂,我們將負責他以後的生活——哦,還有你,也可以來。」
「我們會戰鬥到最後一人的,包括市長——還有我!」信使第一次直視黑衣人,凜然不可侵犯。
離開之前,信使順便參觀了一下黑鎮的工業。
巨大的齒輪咬合,分離,再咬合……粗陋的金屬球從大機器中一個個滾落,再被逐一加工成便攜式的干擾器外殼。
「只差最後一道工序了,就是加載要發射的偽腦電波。」陪同熱心地介紹道。「這種簡單圖紙我們早就有了,先加工出來,最後裝上心臟就成。」
「到時候有那麼多載體嗎?」信使心想:其實我該問你到哪兒去找這些優者的特徵腦電波,沒有特徵波你又怎麼模仿?「我是說有那麼多人來攜帶它們嗎?」
「實在不行我們就到處去拋撒,反正必須在白樓發現之前搞出點名堂來。」
信使與陪同握手告別。「但願你們成功,否則再以後……」
「否則就沒有什麼再以後了。」
黑鎮的分工一定很細,這個陪同一定受過專門訓練,或者說專業選拔。他的笑容自信十足,這與黑鎮的陰鬱基調是不相吻合的。在當今亂世中這種知書達禮的人已為數不多,為此信使還是十分欽佩黑鎮的巨大規模。
我自己不也是綠堡僅有的談判專家嗎?其實我們與白樓的所作所為沒有本質不同,不過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區別。可我們為什麼非要照顧那些無用的人?我們帶著饑民逃命,將來也未必會有人寫一本硬皮書來記錄我們的聖明。
剩下的路程由軍隊護送,直到山腳下的邊疆。一路上重重關卡,路邊儘是曾試圖闖關的腐臭屍首。臨行前信使駐足回望,再次一瞥這座王國的全貌。
整個部落都建在山上,一層層如同台階梯級般爬到山腰。信使知道這都是假象,這些褐色房屋裡住的只是普通居民,真正的決策層和執行決策層全部住在山內——整座山早就被掏空了,原來用作軍事基地的偽裝,也是戰前遺留下來的產物。
它本來應該叫作黑鷹部落的,或者黑金之國,至於當初為什麼叫那些個名,現在為什麼又改叫這個名,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