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旅行隊中的內奸
天亮雨停,但太陽並沒有探出雲頭。遍地是大灘的渾濁黃水,像個爛池塘。熱霧騰騰地從潮濕的地面上冒出來,空氣中的濕度已達到保和點,潮得叫人難受。
爵士最關心的是車子,把車子弄出爛泥坑是當務之急。他們去看了看那笨重的車子,稀泥粘到半個車輪,要想弄出來真不容易,牛馬和人的力量都加上去,也不算多。
「無論如何,須趕快動手,這種泥坑越陷越深,」門格爾說。
「那就動手吧。」艾爾通應聲說。
於是,爵士、他的兩名水手、船長和艾爾通都鑽進樹林中去了,去領昨夜拴好的牛馬。
那是一片景象淒涼的膠樹林。林中都是參天枯木,老遠一棵,樹皮剝落了似乎近百年了,就和歐洲軟木樹在收穫的季節剝掉皮一樣。它們約有20米高,樹枝光禿禿的,稀疏地向空中伸展開。沒有一隻鳥肯在這空中的骷髏上做窩,也沒有一片葉子在這叮噹響的枯骨上擺動。整個樹林象得了瘟疫死去了般,這在澳大利亞並不罕見,至於什麼原因,誰也說不出。最老的土人,甚至他們埋葬在地下的祖先,也沒有看見這片林子發過青。
爵士一邊走,一邊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膠樹的細枝條清晰地映襯在天空上,像精緻的剪影似的。艾爾通跑到昨天牛馬吃草的地方,沒有了牛馬的影子,頓時大吃一驚。這些牲口都拴著韁繩的,不會跑很遠的。
於是,大家分頭去找,結果一無所獲。艾爾通慌慌張張地從那條長滿木本含羞草的斯諸威河河岸上走回來。他發出了牛聽慣的呼喚聲,但並沒有牛回答他。這位水手長十分不安,旅伴們也面面相覷,顯出失望的神情。
一個鐘頭過去了,爵士正從離車子一公里遠的地方往回去,突然聽到了一聲咕鳴,同時,又聽到了牛叫聲。「牲口在這裡!」船長喊道,直向那叢胃豆草叢鑽去,草叢旺盛,一群牛馬藏在裡面準保看不見。
不一會兒,大家跑過去,頓時目瞪口呆。原來兩頭牛三匹馬躺在地上,沒氣了,屍體已僵冷了。一群黑老鴰在樹上呱呱地叫,窺伺著即將到口的美餐。爵士和旅伴們相對無言,只有威爾遜忍不住破口大罵。
「罵又有什麼用了,威爾遜!」爵士說,其實他自己也有點按耐不住了,「事到如今,只好把剩下的一頭牛、一匹馬牽回吧,以後的日子全靠它們應付了。」「要是牛車不陷在稀泥中,就好了!」船長說,「不管怎麼,先把那可惡的車子弄出來再說。」
「我們回去吧,出來太久了,女客們一定會等急了。」
艾爾通解開牛韁繩,穆拉地解開馬韁繩,大家沿著彎灣曲曲的河岸走了回來。半小時後,女客們也知道了這不幸的事情。
「艾爾通,真可惜,如果我們過維買拉河時,把我們的牲口都釘上黑點站的馬蹄鐵,就好了。」麥克那布斯對水手說。
「為什麼,少校先生?」
因為所有馬中,唯有釘了三角形馬蹄鐵的沒死,其餘都死光了。」
「是呀,」船長說,「可真巧啊!」
「這不過是偶然碰巧罷了,」水手長回答,眼睛瞟了少校了一眼。
少校咬咬嘴唇,彷彿有話要說,但又嚥下去。大家等著少校說下去,但是他反住了口,向艾爾通那邊走去。這時,艾爾通正在檢修車子。
「他說那話什麼意思?」爵士問門格爾。
「誰曉得呢?」青年船長回答,「不過,少校那個人倒很少沒根據地亂說。」
「可能少校對艾爾通有點懷疑。」海輪夫人猜測說。
「懷疑?」地理學家反問,聳了聳膀子。
「懷疑什麼呢?』爵士問道,「難道艾爾通會毒死牛馬?他為什麼這樣做呢?他不和我們是一條心?」
「也許,我的話錯了。從開始旅行起,艾爾通對我們表現得很忠誠。」海輪夫人糾正說。
「但是,既然如此,少校說那句話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一定要問個明白。」船長說。
「是不是他認為水手長和流犯是穿一條褲子的呢?」正直口快的地理學家說道。
「什麼流犯?」瑪麗小姐問。
「巴加內爾說錯了,」船長趕快補充說,「大家都知道在維多利亞省是沒有流犯的呀!」
「啊!對了,我怎麼弄糊塗了,誰聽說維多利亞有流犯。即使有的話,這裡的衛生氣候也會使他們改邪歸正……」
這可憐的學者說錯了一句話,拚命地想收回,結果適得其反,欲蓋彌章,就像那輛牛車一樣越隱越深。海輪夫人看著他,看得他發怵。為了不願使他過分緊張,夫人帶著瑪麗小姐到了帳篷的另一邊。奧比爾先生正在按部就班地準備早飯呢。
「我真該把自己當作流犯押出邊境才好。」地理學家後悔地說。
「我想也是!」爵士回答。
爵士的話似乎是鄭重其事地說的。這越發使可敬的地理學家心裡難受了。但是爵士一說完就和船長到牛車那邊去了。
這時,艾爾通和那兩名水手正設法在稀泥中怎麼把牛車拉出來。把牛和馬套在一起,用盡氣力拉,皮條幾乎拉斷;威爾遜和穆拉地在旁邊推車輪,但是,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濟於事。
粘泥漸漸干了,咬住了車輪,就彷彿水泥鑄鋼筋一般。
船長叫人向車輪底下潑水,以減小它的粘性,但也是徒勞無益。人和牛馬又用勁拉了一陣,漸漸疲憊了,不得不停下。除非把車子的部件一點一點地拆下來,否則,是沒有希望的。然而,拆車的工具又沒有,要拆也沒辦法。
這時,艾爾通一心想把牛車拖出泥坑,又鞭策牛馬再來嘗試一次。爵士卻制止住了他。
「夠了,別拉了,」他說,「這是我們僅有的兩頭牲口了,如果繼續趕路,一個馱兩位女客,一個馱行李,還是大有用處的。」
「那也好!」艾爾通不甘心地解下了累得有氣無力的牲口。「現在,朋友們,我們都回帳篷,研究討論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辦吧!」爵士說。
過了一會兒,旅伴們吃完早飯,恢復一下精神,便開始討論了。
首先,要測定一下宿營地點的準確方位。這任務自然非巴加內爾莫屬。他仔細計算了一下,報告說,現在旅行隊在南緯37度東經147度53分的地方,在斯諾威河岸。
「吐福灣海岸的準確經度是多少?」爵士問。
「150度。」
「那兒,兩地相差2度7分,合多少公里?」
「合120公里。」
「離墨爾本呢?」
「至少320公里。」
「好了,現在位置、距離已搞清楚,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大家一致主張,立刻向海岸出發。海輪夫人和瑪麗小姐保證每天走8公里路,她們面對現實,並未膽怯。
「海輪,你真不愧為旅行家中的英雄豪傑,」爵士對夫人說,「但是,我們是不是有把握一到吐福灣就可以找到我們所需要的一切呢?」
「毫無疑問,沿途方便得很,」地理學家回答。「艾登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城市,那裡與墨爾本交通很便利。還有,我們再走50公里,到維多利亞邊境上的德勒吉特城,可以在此購買糧食,並且可以找到交通工具。」
「爵士,鄧肯號怎麼辦呢?」艾爾通問。
「現在命令它開到吐福灣,不正是時候嗎?」
「你覺得怎樣,門格爾?」哥利納帆問。
「我覺得不應該急著叫鄧肯號啟航,」門格爾想了想,回答說。「將來會有時間通知大副奧斯丁的。」
「是的,很顯然是來得及的。」地理學家又補充一句。
「而且,不要忘記,4~5天之後,我們就可以到達艾登城。」船長又說。
「4~5天!你可不要將來後悔失言,就是15天或20天到了,便不錯了。」艾爾通搖頭接他的話。
「走120公里要15天或20天嗎?」爵士問道。「至少是這樣,前面是維多利亞最難走的路,是一片荒郊,據『坐地人』講,什麼也沒有,荊棘遍佈,根本不可能在那裡建立牧站。要過去,非得拿斧頭或火炬開路,請你相信我,欲速則不達。」
艾爾通說得順理成章。斬釘截鐵。大家望望地理學家,他似乎同意水手長的說法。
「就算有這麼多困難,」船長說,「15天後,我們再給鄧肯號發命令也不遲啊!」
「但是,主要障礙並不在路上,而是過斯諾威河,很可能還要等河裡的水落下去,」艾爾通又補充一句。
「非要等水落嗎?難道我們就找不到一個淺灘?」「船長先生,很難找到。」艾爾通回答,「都賴我們運氣不好,在這個時期,遇到這樣急的河水,很少有的事。」
「這條斯諾河很寬嗎?」海輪夫人問。
「又寬又深,夫人,」艾爾通回答,「寬大約16公里,水流湍急。最好的游泳健將也難說能安全過河。」
「我們砍棵樹,刳一刳,做個小船,漂過去,不成了嗎?」小羅伯爾毫不懷疑有什麼問題地說。
「你真行,不愧為格蘭特的兒子!」巴加內爾誇獎兩句。「小羅伯爾說得不錯,我們最後的『看家本領』只有這一樣了。我覺得用不著再浪費時間作無意義的討論了,」船長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你覺得如何?」爵士問艾爾通。
「要是沒人來幫忙的話,一個月後我們還是留在河邊。」「那麼,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門格爾問,臉氣得通紅。
「有,只有鄧肯號離開墨爾本到東海岸來!」
「你老是叫鄧肯號啟航,難道它到了吐福灣,我們就沒有困難了嗎?」
艾爾通並未立刻回答,想了一會兒,支唔其辭地說:「我並不是堅持我的主張,而是我的主張對大家都有利。如果閣下下了命令要走,我隨時準備出發。」
他說完交叉著胳膊,看大家的反應如何。
「你怎麼這樣說話?」爵士說,「有意見,你儘管提,我們可以討論。你主張怎麼辦?」
艾爾通以鎮靜而滿懷信心的語調說了下面一番話:
「我們現在既然毫無辦法,也不想去斯諾威河那邊冒險,那麼我們就應該等人家來幫助,而幫助我們的人只有向鄧肯號上找人。因此,我們暫住此地,幸好糧食還充足,派一個人去給大副奧斯丁送信,叫他把船開到吐福灣來。」
大家對這突如其來的建議,都十分驚訝。船長顯然不同意。
「在派人去送信的時候,」水手長接著說,「萬一斯諾威河水勢減小,我們可以找個淺灘過去,萬一要坐船過去,我們也有時間做木船。以上是我的建議,請諸位考慮。」
「好的,你的意見的確值得好好考慮一下,」爵士說,「這個計劃最大毛病就是要耽擱我們的行程,不過它可以使我們休養生息,避免一些可能會發生的危險。大家意下如何?」「請你也說說,少校先生,」海輪夫人這時插嘴說。」你怎麼變得沉默寡言了。」
「既然點名叫我,」麥克那布斯回答,「我坦誠地說,我覺得艾爾通是個又聰明又謹慎的人,我完全同意他的建議。」
大家沒有料到少校為什麼這樣爽快,以前他總是反對艾爾通的計劃。就連艾爾通這時也感覺到有點奇怪。本來其他人都準備支持水手長的建議的,經少校一說,他們自然毫不猶豫地贊成了。因此,爵士在原則上採用了艾爾通的建議。
「為穩妥起見,我們應該暫時停留一下等人家送交通工具來嗎?」爵士又補充一句。
「我覺得這樣比較穩妥,」船長回答,「如果我們過不去這條河,送信人也過不去啊!」
大家又看看艾爾通,他像有絕對把握似的微笑了一下。
「自然會有辦法!」艾爾通說。
「有什麼法子?」船長問。
「只要回到由盧克諾通往墨爾本的那條大路上不就成了嗎?!」
「徒步400公里嗎?」門格爾叫起來。
「當然不會,還有一匹健康的馬哩。這段路跑不過兩天,再加上鄧肯號由墨爾本開到吐福灣需要4天,24小時後由吐福灣可以到此地,總計一星期後,我們就可以得救了。」
麥克那布斯不斷地點頭贊同艾爾通的話,這使船長很詫異。但大家既然都覺得這方法行之有效,也只有照此而行。「目前的任務,」爵士說,「就是派誰去最合適。這趟差使責任重大,極其辛苦,而且危險。誰肯擔當此任?」
威爾遜、穆拉地、門格爾、巴加內爾、乃至小羅伯爾都立刻挺身而出。門格爾要求特別堅決,願意前往。艾爾通一直未說話,現在終於開口了:
「閣下,如果信任我的話,還是我走一趟吧。我在這一帶跑慣了,路途熟,比這困難的地方我都跑過,別人過不去的地方也能設法過去。因此,我能擔當此任。只要有封信交給大副,使他相信我,我保證六天後把鄧肯號開到吐福灣。」
「真不虧是格蘭特船長的部下,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務。」
顯然,執行這項困難任務,比水手長再合適的人沒有了,因此,大家都不爭了。但是門格爾提出最後一項反對意見,他說艾爾通留在這裡或許能幫忙找到格蘭特船長的線索。但少校說,在這樣形勢下,要尋訪根本不可能,因此,暫時走開也無妨。
「那麼,艾爾通,你就去吧,」爵士說,「越快越好,別讓我們久等。」
水手長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趕快轉過頭,但是無論他轉得再快,還是被船長瞟見了。因此,門格爾船長對他更不信任了。
艾爾通積極準備出發,兩個水手幫著他備馬和裝乾糧。這時候,爵士忙著給奧斯丁寫信。
他命令大副火速啟航去吐福灣,並且告訴大副艾爾通是個可靠的人。他叫奧斯丁一到東海岸就派一隊水手前來救援……
少校看著爵士寫信,當署艾爾通名字的時候,他突然問艾爾通的名字如何寫法。
「照音寫啊,」爵士回答。
「你弄錯了,」麥克那布斯鎮定地回答,「讀音是讀成艾爾通,可是寫出來卻要寫做彭-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