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二比七十
到極圈還有的四百海里的行程。我再說一遍,待我們抵達太平洋的這部分海域後,是否會天賜良機,被留連至捕魚季節最後幾日的捕鯨船、甚至被南極探險船搭救呢?……
這後一種假設是有道理的。我們的雙桅帆船在福克蘭群島停泊的時候,不是正在談論美國海軍上尉威爾克斯的探險隊麼?這支探險隊由四艘船隻組成,「文森斯」號、「孔雀」號、「海豚」號、「飛魚」號,他們與數艘同航船一起,不是於一八三九年二月離開了火地島,準備進行一次穿過南極海洋的遠征麼……
此後發生的事情,我們就不得而知了。然而,威爾克斯在嘗試過沿西經而上以後,為什麼不會產生沿東經而上尋找通道的想法呢?1在這種情況下,「帕拉庫塔」號與他的某一艘船隻相遇,是可能的。
總之,最困難的問題,就是要搶在這地區的冬季之前,利用自由流動的大海。冬季即將來臨,很快,海面上任何航行都將無法進行。
德克·彼得斯之死,使「帕拉庫塔」號的乘客數目減為十二人。兩艘雙桅帆船、兩批船員一共只剩下這麼多人。第一艘原有三十八人,第二艘原有三十二人,共為七十人。但是,請不要忘記,「哈勒佈雷納」號出海遠航正是為了履行人道主義義務,它挽救了「珍妮」號四名倖存者的生命。
現在,讓我們盡快結束這個故事吧!返航途中,一直受惠於水流和海風,無需贅述。幫助我撰寫這個故事的筆記,根本不是裝在密封瓶子裡扔到大海上,又在南極洲海洋上偶然拾得的;而是我親自帶回來的。雖然這次旅程的最後部分依然經歷了疲憊不堪、艱難困苦、千鈞一髮的危險及擔驚受怕,但是這次遠征總算得到了我們被救的最後結局。
我們從斯芬克司地動身數日後,太陽終於降落在西方地平線以下,整個冬季都不會再出現了。
於是「帕拉庫塔」號便在極地連續黑夜的半黑暗中,繼續這單調的航行。極光果然頻繁出現。一七七三年,庫克和福斯特首次眺望過這壯觀的景象。有的成發光的弧狀伸展開去;有的光芒忽長忽短,變幻莫測;寬大的帷幕閃閃發光,光度突然增加或突然降低,令人陶醉;這帷幕的光輝朝天空中一點匯聚,那一點正是羅盤磁針成垂直方向的地方。這種種景像是多麼光彩奪目!光束的波紋蜿蜒起伏,顏色從淡紅直到寶石綠,形狀千變萬化,令人驚異讚歎不止!
雖然如此,但這已不是太陽,不是那無法替代的天體了。在南極夏季的數月中,這無法替代的天體不斷照亮我們的視野。而這極地的漫漫長夜,對人精神上和肉體上都發生一種影響,任何人無法超脫。這種淒涼悲哀、心情沉重的感覺,實在難以擺脫。
1作者原註:果然如此:詹姆斯·威爾克斯上尉,有十三次被迫退回,後來終於駕駛「文森斯」號從東經105度20分地方抵達南緯66度57分。
「帕拉庫塔」號的乘客中,只有水手長和恩迪科特保持著他們快樂的天性。航行中的煩悶也好,危險也好,他們將這些都置之度外。我也要將不動聲色的傑姆·韋斯特列為例外。他是一個經常嚴陣以待的人,隨時準備應付各種意外。至於蓋伊兩兄弟,重新團聚的幸福常常使他們忘記了對未來的憂慮。
我確實不能不讚揚赫利格利這位正直的人。一聽到他那使人定心的聲音講話,人們就又鼓起了勁頭。他經常說:
「我們一定會安全到達的,朋友們,我們一定會到達的!……你們好好算算,就能明白,旅途中,好運氣的數字已經壓倒了倒霉的數字!……是的!……我知道……我們的雙桅帆船損失了!……可憐的『哈勒佈雷納』號,先是像氣球一樣被拋到空中,後來又如雪崩一般被拋進深淵!……可是,為了補償我們的損失,又來了一座冰山把我們運送到海岸上,又來了扎拉爾小船與我們會合,並且帶來了威廉·蓋伊船長和他的三位夥伴!……放心吧,這水流,這海風,一直把我們推送到這裡,還會把我們推送到更遠的地方去!……我確實感覺到我們已佔了上風!……手裡握著這麼多王牌,絕對輸不了!……唯一的憾事,是我們將要回到澳大利亞或新西蘭,而不能在克爾格倫群島聖誕—哈爾堡碼頭附近,『青鷺』旅店門前拋錨了!……」
對於阿特金斯大叔的摯友來說,這確實是令人十分沮喪的事!不過,對這種可能發生的憾事,我們別人倒能心平氣和地忍受!
一星期之中,航向保持得很好,既沒有向東也沒有向西偏離。到了三月二十一日,哈勒佈雷納地才從「帕拉庫塔」號左舷方向消逝。
我一直將這塊陸地稱之為哈勒佈雷納地,因為它的海岸一直不斷延伸到這個緯度上。這是南極洲一塊廣闊的大陸,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容置疑的。
當水流向北方流去,而大陸成圓形,向東北折去的時候,不言而喻,「帕拉庫塔」號就停止沿這塊陸地邊緣前進了。這部分海面,雖然海水仍然自由流動,海上卻已經攜帶著成群的冰山或冰原——冰原與大塊玻璃破碎後的塊塊十分相像,冰山的面積或高度已經相當可觀。無論是為了找到通道,還是為了避免我們的小船像一顆谷粒掉進磨盤那樣被碾得粉碎,必須在這些移動的大塊中及時操作。因此,在陰暗的迷霧中航行,困難重重,危險不斷。
現在,無論是經度還是緯度,蘭·蓋伊船長都無法測出我們的方位了。沒有太陽,無法測得日高。用星星的位置來進行計算又過於複雜。所以「帕拉庫塔」號只好順水而行,據羅盤指示方向來看,這水流一直向北流去。從水流的平均速度來看,到三月二十七日這一天,可以估計我們的小船位於68度和69度緯線之間。就是說,除非估計錯誤,我們距極圈只有七十海里左右了。
「啊!如果這艱險的航程中,不再出現任何障礙,如果這南極地區內海與太平洋海域之間的通道保證暢通,「帕拉庫塔」號要不了幾天就能抵達南極海洋的邊緣了。但是,還有幾乎一百海里的路程,大浮冰還會展開那巍然不動的堅冰壁壘。除非有一條自由的通道,否則,還要從東面或西面繞過。一旦越過,確實……
對啦,一旦越過大浮冰,我們這單薄的小船,就置身於可怕的太平洋上了。現在正是一年當中狂風暴雨最兇猛的季節,連大船都經受不住它的驚濤駭浪,屢遭損壞……
我們不願考慮這些……上蒼會來幫助我們……一定會有人搭救我們……是的!……我們會被大船救起的……水手長一直肯定這一點,我們只要聽水手長的話好了!……
然而海面已開始結冰。有好幾次,我們必須破開冰原,開闢一條通道。氣溫表只指到華氏4底(攝氏零下15度56分)。雖然我們的毯子還算厚實,但在這沒有甲板的小船上,我們飽受了嚴寒和狂風之苦。
幸而有可供幾個星期食用的數量足夠的醃肉,三袋餅乾和兩桶尚未打開的杜松子酒。至於淡水,可從融化的冰中取得。
總之,六天當中,直到四月二日,「帕拉庫塔」號不得不在大浮冰的山巒中穿行。大浮冰的峰頂,在海平面以上七、八百法尺的高度上,勾畫出它們尖尖的側影。東面也好,西面也好,都一望無際。如果我們的小船遇不到自由流動的通道,我們是無法越過大浮冰的。
憑藉著上好的運氣,四月二日這一天,終於找到了通道。千難萬險之中,小船沿著通道前進。是啊!我們的水手及其上司們發揮了全部的熱忱、勇敢和機智,才度過了這一難關。對蘭·蓋伊和威廉·蓋伊兩位船長,大副傑姆·韋斯特和水手長,我們永遠感恩不盡。
我們終於到了南太平洋的海面上。然而,在這艱難的長途跋涉中,我們的小船已遭受嚴重損壞。捻好的縫已經磨損,船殼板有開裂的危險,不止一處開裂進水。不斷忙著往外掏水。浪濤從舷緣上面傾入,已經受不了啦!
海風習習,海面平靜過望,真正的危險並不是來自航行的險情,這是真的。
真正的危險在於,這一帶海面上,已看不見一隻航船,看不見一艘來往於捕魚區的捕鯨船了。四月初,船隻已經離開這些地方。我們到得太遲了,遲了幾個星期……
我們後來得知,只要兩個月以前到達這裡,就會遇到美國探險隊的船隻。
二月二十一日,在東經95度50分和南緯64度17分的地方,威爾克斯上尉發現了一片海岸。他與其中一艘船隻「文森斯」號,探查了這片海岸,發現它沿66度緯線由東向西伸展。後來冬季臨近,他調轉船頭,返回塔斯馬尼亞的霍巴特敦。
法國杜蒙·居維爾船長率領的探險隊於一八三八年出發,作第二次挺進南極的嘗試。一八四○年一月二十一日,探險隊在南緯66度30分、東經138度21分的地方,發現了阿德利地。然後,一月二十九日,在南緯64度30分和東經129度54分地方,發現了克拉裡海岸。完成這些重要發現以後,遠征結束,「星盤」號和「信女」號離開南極洋,向霍巴特敦駛去。
這些艦隻已沒有一艘留在這一海域。當「帕拉庫塔」號這艘核桃殼小船到了大浮冰以外,孤帆孑影,面對著空曠的大海的時候,我們只得相信,我們得救是無望的了。
我們距最近的陸地有一千五百海里,而冬季來臨已一月有餘了……
連赫利格利本人也心甘情願承認,他本來指望我們還有最後一次好運氣,現在這好運氣也算剛剛離開了我們……
四月六日,我們的給養已經枯竭,風力開始加大,小船劇烈地顛簸,每一個浪頭打來,都有被吞沒的危險。
「船!」
水手長一聲叫喊,頓時,在東北四海里處剛剛拉起帷幕的迷霧下面,我們辨認出一艘艦隻的輪廓。
我們立刻打起信號,他們立刻發現了信號。船隻停駛,將大艇放入海中前來營救我們。
這是美國查爾斯頓三桅船「塔斯曼」號。在船上我們受到慇勤而熱情的接待。船長待我的夥伴就好像待他自己的同胞一樣……
「塔斯曼」號從福克蘭群島駛來。在福克蘭群島,他們獲悉,七個月以前,英國雙桅帆船「哈勒佈雷納」號向南極海洋進發,去尋找「珍妮」號的遇險者。但是冬季來臨,雙桅船沒有再度出現,人們以為這隻船大概連人帶物都在南極地區失事了。
最後一段航程順利而迅速。十五天以後,「塔斯曼」號將兩艘雙桅船船員中倖存的人送到新荷蘭1維多利亞省墨爾本上岸。在墨爾本,向我們的船員發放了他們受之無愧的獎金!
從地圖上我們可以看出,「帕拉庫塔」號是在杜蒙·居維爾的克拉裡地和巴勒尼一八三八年發現的法布裡西亞地之間駛出,來到太平洋的。
這次驚險而又非同尋常的遠征就此宣告結束。可歎的是,犧牲了多少人的性命!總而言之,這次航行的偶然性和必要性將我帶往南極,走得比我們的前人更遠,甚至超過了地球的軸點。然而在這一海域,還有多少重大發現尚待進行啊!
阿瑟·皮姆,埃德加·愛倫·波高度讚美的英雄,已經指出了道路……他的路要由他人繼續走下去。定然會有他人前往,讓冰上獅身人面怪獸將神秘的南極洲最後的奧秘吐露出來!
1指澳大利亞。一六四二至四三年,荷蘭人塔斯曼發現了現稱塔斯馬尼亞的島嶼,首先是叫新荷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