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舊金山交易所
1《聖經》中挪亞的子孫沒有建成的通天塔。
十月十二日,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交易所正常開市,沒有任何特別的情況出現。將近十一點鐘的時候,只見主要的經紀人和業務代理們根據各人的性格,或愉快或嚴肅地互相打著招呼,互相握手,走向酒吧間,吃喝一頓之後,便投入到當天的交易中去。他們一個個先後打開各自客戶的編了號的信箱的小包皮門。這些信箱都放在過廳中。他們從信箱中取出一大摞信件,漫不經心地瀏覽著。
不一會兒,當日的股市行情出來了,忙碌的人群一下子就熙熙攘攘的了。人越聚越多,嚷叫聲輕輕地響起。
於是,電報開始從世界各個角度紛紛傳來。每時每刻都有一長條藍紙,在鼎沸的人聲中被人高聲朗讀過後,由交易所守衛貼在北牆電報欄上。
人群越來越蚤動不安。一些代理人跑著進來出去的,匆匆地趕到電報局,把回電又帶回來。人們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又寫又改又刪的。大家全都像是著了魔似的。一點鐘左右,似乎有種神秘的事情在這伙蚤動不安的人群中傳開來。
「西部銀行」的合夥人中的一位剛剛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意想不到的、難以置信的消息。這消息像道閃電似的迅速地傳了開來:
「開什麼玩笑!……這是陰謀!怎麼能相信這種謊言?」有些人在說。
「呃!呃!」另一些人說,「無風不起浪啊!」
「難道竟會落到這步田地?」
「人人都會有倒霉的時候!」
「可是,先生,光不動產和機器就不止八千萬美元啊!」一個人在嚷。
「還不算鐵和鋼、半成品和成品哪!」另一個在附和。
「哼!我早就說了麼!舒爾茨足有九千萬美元,誰要是需要賣空、我負責辦理!」
「可是,那為什麼又拒絕支付呢?」
「我根本就用不著去解釋!……我不相信這事!」
「就好像這種事有錢有勢的人家不是天天都發生的似的!」
「斯塔爾斯達德不是一戶人家,而是一座城!」
「不管怎麼說,這事不可能就這麼完了!免不了要成立一個公司來處理他的事情!」
「可那該死的舒爾茨為什麼不在遭人抗議之前就組建一個公司呢?」
「正是,先生,這太荒謬了,簡直經不起一駁!這純粹是個謠言,可能是納什故意放出的空氣,他極想抬高鋼的價錢!」
「根本就不是謠言!舒爾茨不僅破產了,而且還逃跑了。」
「胡說!」
「真的是跑了,先生。電報剛剛貼出來,證明確有其事!」
人流像洶湧的潮水似的湧向電報牌。最後的一長條藍紙上是這麼寫的:
紐約,十二日十分。中央銀行、斯塔爾斯達德工廠,停止兌付。已知負債額:四千七百萬美元,舒爾茨失蹤。
這一下,無論消息有多驚人,但卻是無可懷疑的了,於是各種各樣的猜測便出現了。
兩點鐘,由於舒爾茨先生的破產而引發的其他破產廠家的名單開始傳了開來。損失最為慘重的是紐約礦業銀行;芝加哥韋斯特萊父子公司損失了七百萬美元;布法羅米爾旺基公司損失五百萬;舊金山工業銀行損失一百五十萬;另外還有一些受上面這幾家牽連的損失較少些的廠家。
另一方面,用不著等待消息的傳來,這一事件的必然後果很快便如脫韁的野馬似的波及開來。
舊金山交易所,照業內人士的說法,上午還沉悶呆滯,但到了午後兩點,情況就大不相同了!波動!盤升!瘋狂地投機倒把!
鋼價上揚,每分鐘都在漲!煤價看漲!全美國的各家冶煉廠的股票在漲!冶鐵工業的各種類型的成品在漲!法蘭西城的地價也在漲!自宣戰以來,法蘭西城的地價一落千丈,無人問津,猛然間,竟漲到每英畝要價一百八十美元!
自當晚起,報亭前人山人海。但是,不論是《先驅報》、《論壇報》、《阿爾塔報》、《前衛報》,還是《回聲報》和《環球報》,儘管把它們所能收集到的一點點消息用特大號鉛字排出來,但仍舊少得幾乎到了沒有的程度。
大家知道的是,九月二十五日,一張應由舒爾茨先生支付給布法羅的傑克遜公司的八百萬美元的匯票,送到鋼鐵大王在紐約的希林-施特勞斯公司開戶的銀行兌付,可是,該銀行發現其客戶舒爾茨先生帳上的存款不夠支付這筆款項的,便立即發報告訴舒爾茨,但未得到後者的答覆。於是,該行立即查帳,但驚奇地發現,有十三天沒有收到斯塔爾斯達德來的任何信函和票據了。從這時起,該行每天收到的要在舒爾茨先生帳上支付票據和匯票越積越多,但全被打上「無存款」給退了回去。
四天中,詢問的信函、擔心的電報、憤怒的質問紛紛地發往銀行和斯塔爾斯達德。
最後,明確的答覆來了。
「舒爾茨先生自九月十六日起,下落不明,」電報上說,「事情真相無人知曉。他沒有留下指示,該區錢箱也是空的。」
自此,不再可能掩蓋事實了。一些主要的債權人害怕了,告到了商業法庭。幾小時工夫,這些債權人破產的消息便迅如閃電般傳了開來,連帶著把受他們影響的小債權人也給弄破產了。十月十三日中午,已知的債款額已達到四千七百萬美元。一切跡象表明,債款總數將會達到六千萬。
這就是大家所知道,以及各家報紙基本上較一致地報道的情況。毫無疑問,各家報紙都在預告第二天將有新的重要情況報道。
的確,各家報館都在一開始就立刻把自己的記者派往斯塔爾斯達德去了。
自十月十四日晚上起,一支真正的記者大軍便包圍了鋼城,筆記本打開著,鉛筆揮動著。但是,這支大軍像一個浪頭打在斯塔爾斯達德的外牆上,撞得粉身碎骨,頭破血流。門衛始終守著大門不讓進,記者們無論怎麼說破嘴皮也無濟於事,門衛始終不肯通融。
但是,他們還是發現了,工人們什麼也不知道,廠區裡一切照舊。工長們只是在頭一天奉上級命令宣佈:各工區的錢庫裡也沒有錢款了。總部也沒發指示。因此,除另有通知外,週六開始停工。
這一切非但未能澄清情況,反而使之更加複雜了。舒爾茨先生已經失蹤將近一個月了,這一點沒人懷疑。可是,失蹤的原因及其所造成的影響,則沒人知曉。但不安的人們都隱約感到,這個神秘人物隨時都會出現的。
最初幾天,廠裡仍一如既往地在生產著,進度也如同往常。每個人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幹著自己的活計。所有工區的錢庫每週六發放工資。在這之前,總錢庫仍在負責處理鋼城的一切銀錢往來。但是斯塔爾斯達德權力高度集中,每件事情都由舒爾茨先生一人大權獨攬,所以他的失蹤一下子就使得工作停頓了下來。因此,自九月十七日,鋼鐵大王最後簽發命令的那一天,到十月十二日,停止支付的猶如晴天露靂的消息傳來的那一天,有成千上萬的信件——其中大部分肯定夾著巨額匯票——由斯塔爾斯達德郵局送到總部信箱,並且,毫無疑問,送到了舒爾茨先生的辦公室。但是,只有他一個人才有權拆封,用紅鉛筆批過之後,交到總錢庫。
廠裡的最高層的職員們從未想到過僭權越職。儘管他們對自己的下屬來說,擁有絕對的權力。但是,在舒爾茨先生面前,甚至不是當著後者的面,他們則都是一些沒有權利、唯唯諾諾、聽從擺佈的工具。因此,他們只是各司其職,等待、觀望事態的發展。
最後,大勢不好了。這種一人獨攬大權的情勢一直延續著,直到有關的那些重要廠家公司突然發現情況不妙,紛紛來函來電,催款,抗議,最後告到法庭,才宣告結束。走到這一步,還是需要了一些時間的。大家並非輕易地就決定懷疑這樣興旺發達的大廠家只不過是個泥足巨人。可是,現在事實已經明擺著了:舒爾茨先生負債潛逃了。
記者們所能探聽到的就是這些了。就連最有名的大記者邁克爾約翰-布輪德巴斯這一次也沒比他們的同行們強多少。邁克爾約翰曾成功地從本世紀最守口如瓶的格蘭特總統1嘴裡套回其政治見解而名揚天下。布輪德巴斯原是《世界報》的普通記者,因第一個把普列文2投降的重大消息報告了沙皇而成為一個名聲大震的不知疲倦的記者。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論壇報》和《世界報》尚無法把舒爾茨破產的真相告訴大家。
1美國將軍(1822-1885),美國的第十八任總統(1868-1876)。
2保加利亞北部的州首府,1877年,奧斯曼帝國的大軍圍困該城達半年之久。
使得這個不祥的企業家成為幾乎是獨一無二的大事件的是,斯塔爾斯達德的怪誕情況,它是一個獨立的、孤立的城市,不允許進行正式的、合法的調查。的確,舒爾茨先生的簽字在紐約已經不再有效,但是,他的債權人完全有理由認為,其工廠的資產足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償他們的債務。但是,為了得到抵押或進行查封,須向哪個法庭告狀呢?斯塔爾斯達德還是塊特殊領地,還沒有確定歸屬,它完全屬於舒爾茨先生的統轄。要是他指定了一個代表、一個管理委員會、一個代理人,也就好說了!可是,什麼都沒有,連一個法庭、一個司法委員會都沒有!他一個人就是鋼城的國王、大法官、總司令、公證人、律師、商業法庭。他親自實現了集權的理想。因此,他一失蹤,全都隨之化為烏有,整個可怕的大廈如同紙做的城堡似的隨之傾倒。
換到別的情況,債權人可以成立一個聯合會,接替舒爾茨先生,沒收其資產,奪過他的處理事務的大權。從一切表面情況看來,他們可以認為,也許只需少量的錢和加以整頓的話,工廠就能運轉起來了。
但是,這一切都是毫無可能的。沒有合法手續可以進行接管。一種精神障礙束縛了大家的手腳,說實在的,就算能越過鋼城那高大的城垣也甭想越過這道精神障礙。因此,倒霉的債權人雖看到可以抵償的那份資產,但卻不可能得到。
他們所能做的只是聚在一起開會研究,一致同意向國會陳情,要求國會來處理此事,維護其國民的利益,宣佈把斯塔爾斯達德併入美國版圖,從而使得這個龐然大物置於共同的文明法令的約束之下。有好幾位國會議員本人也牽涉在這件事中,因此,這一要求從多方面來說,對美國人的性格很有誘惑力。所以,完全有理由認為,它將會取得圓滿的結果。遺憾的是,國會正值休會期間,恐怕需要耽擱很長時間才能把這事提交到國會去。
在等待提交國會期間,斯塔爾斯達德停止了運轉,高爐也一個個相繼熄滅了。
因此,依靠工廠生活的這一萬戶居民便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到底怎麼辦呢?繼續幹活,指望半年後再拿到工資,或者也許根本就拿不到工資?誰也不贊成繼續幹活。指望半年後再拿到工資,或者也許根本就拿不到工資?誰也不贊成繼續幹活。再說,幹什麼活呀?訂單同其他一切一樣,全沒有了。舒爾茨先生的所有主顧都在等著合法解決之後,再恢復聯繫。各工區的頭頭、工程師和工長們,沒有接到命令,無法指揮工人幹活。
大家大會小會沒少開,研究來討論去,但都沒有個確實的計劃,因為沒有一個計劃是行得通的。隨著失業,出現了貧困、絕望和犯罪。工場車間裡沒有人,可酒館裡卻人滿為患。工廠裡的煙囪一個個不冒煙了,可附近村莊裡的酒館卻一家家開了起來。
工人中最乖巧最有頭腦的人,那些早就預料到會有艱難對日,因此而積蓄了點錢的人,紛紛帶上武器和行李、工具、主婦們心愛的床上用品,以及被車窗外的人間萬象吸引住的臉蛋胖乎乎的孩子們,逃往四面八方,不久之後,他們有的在東部,有的在南部,有的在北部,找到了新的工廠,又開始幹起煉鐵鑄造的活兒來……
但是,能實現這個夢想的人畢竟寥寥無幾,大多數仍舊留在原地、受窮受苦!他們眼睛凹陷,心在流血,一籌莫展!
他們只得把自己的破衣物賣給每逢災害發生便前來趁火打劫的那幫披著人皮的惡狼,不到幾天工夫,便被逼至窮途末路,很快便借不到錢,沒了工資,沒了工作,沒了希望,眼看著悲慘前景像嚴冬一樣展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