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龍塔銀行
第三章多龍塔銀行
在特裡埃斯特市,通常的「社交活動」幾乎沒有。不同的種族和門弟之間,甚少來往。各級行政機構中的奧地利官員們,都野心勃勃,好鶩高位。一般說來,他們都是些出身高貴、訓練有素、彬彬有禮的人;不過他們微薄的待遇常常令他們的地位不相匹配,無法同大商人及旅行家們抗衡。既然豪門稀於會客,官方會議又幾乎沒有,大商人和銀行家的闊綽便令他們格外羨艷——乘著裝飾華麗的車馬在街上招搖過市,劇院裡,他們的妻子身著綾羅錦緞,佩以珠寶鑽石,在市劇場和阿爾莫尼亞的包廂裡炫耀富麗。
當時,城中的富商,首推銀行家西拉斯-多龍塔。
西拉斯-多龍塔是這家銀行的主人,三十多歲,奧匈帝國內外,都有他的帳戶。他夫人比他小幾歲。兩口子在阿克道托大街擁有一座公館。
人們都認為多龍塔很富有,並非言過其實。在交易所的投機活動中,他膽大勇為,財運亨通,和奧地利的幕埃德公司及其他大公司有著廣泛的交易,並借給了他們一大筆貸款。當然,他從中撈取了巨額利潤,從而僕傭成群,排場顯赫。
然而,正如薩卡尼對齊羅納所言,眼下,西拉斯-多龍塔的銀行業務可能遇上了些麻煩——至少暫時看來是這樣。七年前的法意戰爭,以及最近薩多瓦之役的慘敗,給銀行業和交易所帶來了混亂,導致了糟糕的影響,當時歐洲的主要金融市場,尤其是奧匈帝國的維也納、佩斯、特裡埃斯特,國家發行的有價證券狂跌;加上用以支付活期存款的大宗款項的怞走,都給他造成了嚴重困難。當然,這場危機之後,多龍塔銀行的信譽有所恢復。但是,如果薩卡尼所言屬實,那麼最近發生的冒險性極大的投機行為,又將會動搖他的銀行的穩定。
幾個月以來,西拉斯-多龍塔——至少在精神上——變化甚大。儘管他仍非常自信,他的面貌卻在不知不覺地變化著。他已不像從前那般從容自若了。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會發現,他不敢像往常那樣正視別人,而是半瞇著眼,斜視看人。這些點點滴滴都沒逃過多龍塔夫人的眼睛。她體弱多病,無精打采,對丈夫的意願百依百順,生意上的情況,瞭解並不多。
要是他的銀行遭到致命的打擊,多龍塔也只能獨自承受,公眾是不會同情他的。雖然他在市內,全國的主顧眾多,但卻無一知己。作為富翁的優越感以及與生俱來的虛榮心,令他對任何人都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子,處處矯柔造作,所有這些,除了無損於生意往來之外,並不討人喜歡。此外,特裡埃斯特人把他當異鄉人看待。因為他原籍拉古扎1,也就是說誕生於達爾馬提亞。十五年前,他來到這裡,奠定了他財富的基礎。可直到如今,他在城裡依然沒有什麼親戚。
1現南斯拉夫境內。
多龍塔銀行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然而,儘管薩卡尼懷有種種猜疑,對富有的銀行家遇到嚴重困難的傳聞,卻仍無法予以證實。銀行的信譽起碼尚未受到任何公開的損害,因此,桑道夫伯爵毫不猶豫地將他籌措的資金,存入了多龍塔銀行——這筆巨款,只要伯爵提前二十四小時預先通知,便可隨時提取。
或許我們會感到奇怪,這家信譽卓著的銀行,竟然和薩卡尼這樣的人物發聯繫。然而,他們之間不但有著某種聯繫,而且早在二、三年之前就已開始了。
那時,西拉斯-多龍塔正同的黎波里攝政王朝洽談一批重大交易。薩卡尼是個八面玲瓏的掮客,在算計上特別精明。他從中斡旋,促使談判成功。應該說,這些勾當總不免留有蛛絲馬跡,諸如請客送禮,收買賄賂,私送佣金等。銀行家不便公開露面,統統由薩卡尼受理;因此,薩卡厄搖身一變,成了這些奸詐活動的代理人。除了這次談判,他還為多龍塔效了些類似的犬馬之勞。借此機會,薩卡尼找上了銀行家,與其說是登門拜訪,倒更像勒索錢財。事實上,薩卡尼離開的黎波里塔尼亞之後,這種敲詐行為就一直沒斷。多龍塔並沒有完全滿足他的貪婪慾望,因為一系列的不法活動中,他沒讓薩卡尼抓住任何把柄。銀行家的處境是很微妙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往往就能帶給他很大危害,薩卡尼深諳其中奧妙,想要錢,就去找多龍塔。
西拉斯-多龍塔借錢給他,並且數目相當可觀。薩卡尼揮金如土,活像一個前途未卜的冒險家。錢一到手,尤其是一進賭場,馬上揮霍殆盡。於是薩卡尼又回到了特裡埃斯特,纏著銀行家要錢。他毫不知趣,要求苛刻,致使多龍塔厭倦不堪,不久便停止對他的一切貸款。薩卡尼的要挾也被頂住了。銀行家有理由敢於這麼做,因為「詐騙犯」也不得不承認,手中沒有把柄,自然無計可施。因此,一段時間以來,薩卡尼及其忠實的夥伴齊羅納財源枯竭,連到外地去謀生尋財的路費都沒有了。為了徹底擺脫他們,多龍塔剛剛提供了最後一筆資助。這些錢,足夠他倆離開特裡埃斯特,回到西西里島去。該島有個勢力很大的幫會,在小島東部、中部活動猖獗,令人生畏,齊羅納正是該會的會員。多龍塔希望的黎波里塔尼亞的捐客從此一去不返,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永遠不復聽見。和其他許多事情一樣,這一回銀行家又打錯了算盤。
就在五月十八日晚上,多龍塔把二百弗羅林連同附言,一起寄往兩位冒險家居住的小旅店。
六天之後,到五月二十四日,薩卡尼再次登門拜訪,要求面談。經不住他的再三要求,多龍塔終於同意了。
銀行家等在辦公室裡,薩卡尼一進屋,就小心翼翼地闔上了門。
「您又來了!」多龍塔大聲說道。「請問有何貴幹?我已經給您寄去了最後一筆錢,足夠您離開特裡埃斯特的!不論您要說些什麼,幹些什麼,休想再從我這兒撈到油水了!您何苦還不動身呢?恕我直言,我將採取措施以避免您以後再來糾纏!——您想怎麼著吧?」
如此冷遇,早在意料之中,薩卡尼十分冷靜。他的態度與往日迥然不同,後來幾次見面時的那種蠻橫無禮、挑釁言行已不復見。他不但泰然自若,而且神情嚴肅。他走近一把椅子不請自坐。聽著銀行家的尖刻指責,待他發完了脾氣,再作回答。
「有話請講吧。」多龍塔接著說。他在屋裡踱了一陣,也坐了下來,但怒氣尚未平息。
「我等您平心靜氣了再說。」薩卡尼鎮定地回答,「不管多長時間,我都等著。」
「我平不平靜,有什麼干係!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西拉斯-多龍塔先生,有宗交易我想同您談談。」薩卡尼答道。
「我可沒這興趣,也不想做任何交易!」銀行家高叫。「你我之間沒有絲毫共同之處,我要你今天就離開特裡埃斯特,馬上走,永遠別再回來!」
「我是打算離開,但在償請您的債務之前,我不想動身!」
「還債?……就你?……還我的債?」
「本利一起還清,不算那次平分的好處……」
薩卡尼的這番話的確令多龍塔出乎意料,他聳了聳肩:
「我支付給你的那些錢,已算入盈虧帳了,用不著你還了。現在你我兩清,反正我的日子比你好過點兒!」
「但願不是您的債戶!」
「但願不做你的債主!」
說完,兩人面面相覷。而後,薩卡尼也聳了聳肩:
「這些話,全是廢話!我再重複一遍,我來是想同您談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嚴肅?不見得吧?」
「哎!又不是一回、二回,您請我幫忙處理……」
「別說了,全是廢話!」銀行家回敬道,反擊他的蠻橫指責。
「請您聽我說,只有幾句話。」
「但願如此。」
「如果我的建議不合您的意,那我們就此打住,我馬上離開!」
「從這兒,還是離開特裡埃斯特?」
「離開這兒,也離開特裡埃斯特!」
「明天就走?」
「今晚就走!」
「那請快說吧!」
「是這樣的,」薩卡尼轉過身,又補了一句,「您肯定我們的談話不會被別人聽到嗎?」
「你很在乎我們這次會談的絕密性嗎?」銀行家譏諷地說。
「是的,多龍塔先生,因為一些上層人士的命運將把握在你我手中!」
「是在你手裡吧?我可沒這個本事!」
「您判斷一下吧!我正跟蹤一起謀反案,對於它的目的,還沒有弄清楚。自從輪巴底中部平原事件和薩多瓦之戰發生以來,奧地利以外的各族人,都乘機反對奧地利。我有理由相信,一場有利於匈牙利人的運動正在醞釀,我們正好可以利用!」
「一場謀反,與我無關……」多龍塔只答了這一句。
「不一定,或許有呢!」
「怎麼個有法?」
「告發他們!」
「你說詳細點兒?」
「聽著,」薩卡尼說。
於是,他向銀行家講述了特裡埃斯特古老墓地上發生的事件,他如何抓住了一隻信鴿,如何複製了密碼信,又如何查出收件人的住址。他還談到,五天來,他和齊羅納一直監視著那所房子,至少是宅外的動靜。有幾個人,每天晚上在那兒聚會,老是那幾個人,並且戒備森嚴。一些信鴿向北飛出去,另一些則從北面飛回來。有個老僕人看守大門,從不輕易離開,並且仔細地警戒走近的行人,以至薩卡尼和他的夥伴不得不謹小慎微,避開看門人的注意。可他們仍擔心是否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多龍塔開始比較認真地聽他敘述了。由於這老掮客是個不可信任的人,多龍塔心裡盤算著他的話是否屬實,究竟是什麼東西令他對此事如此熱心,到底他要從中撈取什麼好處。
薩卡尼敘述到最後,斷定這牽涉到一場反政府運動,刺探到他們的密謀將會有利可圖,可多龍塔一時只問了幾個問題:
「這所住宅在哪兒?」
「阿克道托大街八十九號。」
「主人是誰?」
「一位匈牙利貴族。」
「叫什麼名字?」
「拉迪斯拉斯-扎特馬爾伯爵。」
「常去拜望他的又是些什麼人?」
「主要有兩個,都出身匈牙利人。」
「一個是?……」
「城裡的教授,叫埃蒂安-巴托裡。」
「另一個呢?」
「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
一聽到這個名字,多龍塔微微一驚,薩卡尼全都看在眼裡。至於他剛才提到的這三個人的名字,得來是全不費功夫。薩卡尼尾隨巴托裡教授返回斯特拉鎮大街的寓所,跟蹤桑道夫伯爵直到德洛姆旅館。
「您瞧,多龍塔先生,」薩卡尼又說,「我毫不懷疑地向您提供了這些人名,您總該相信我沒有企圖欺騙您吧!」
「這些還說明不了問題!」銀行家答道。顯然,在加入之前他想瞭解更多的情況。
「還不清楚?」薩卡尼問。
「那當然!你連一點兒證據都沒有!」
「這是什麼?」
於是薩卡尼將密碼信的複製件放入了多龍塔的手中。銀行家不無好奇地左看右看。可在他看來,這些密碼沒有任何意義,並不像薩卡尼說的那麼重要。如果說此事引起了多龍塔的興趣,那是因為牽扯到他的主顧桑道夫。他擔心,萬一伯爵要求立即提款,會影響銀行業務的開展。
「哎呀!」他終於又開口了,「我覺得越發糊塗了。」
「正相反,我認為都很清楚。」薩卡尼說。銀行家的態度並未使他洩氣。
「你能把密碼信譯出來嗎?」
「還不行,多龍塔先生,可時機一到,我一定會破譯它的!」
「怎麼個破譯?」
「和其他許多事一樣,這類事情我也幹過。」薩卡尼答道,「我手頭不乏大量的密碼函件,經過反覆深入的研究,我發現此信與眾不同。它的破譯方法,既不是以數字為基礎,也不是賦予每個字母新的意義,以常規字母為基礎。對啦!此信中「s」就是「s」,「p」就是「p」,但是這些字母按一定順序排列,只能用一種專門的密碼方格拼板,重新組合,方能破譯!」
我們知道薩卡尼此話有理。這封密碼信使用的就是這種密碼體系,它使密碼信件更難破譯。
「或許,」銀行家說,「你說的在理,我不否認;但是,沒有密碼方格,信也無法破譯。」
「顯而易見。」
「那你怎麼去弄密碼方格呢?」
「我還不知道,但是,請相信,我一定會弄到手的!」
「說真的,薩卡尼,我要是你的話,才不白費這個力氣呢!」
「力氣不會白費的。」
「可又有什麼好處呢?我看最好還是把我所懷疑的去向特裡埃斯特警察局報告,連同密碼信一起交給他們。」
「我會去報告的,只是不能僅憑猜測。」薩卡尼冷冷地回答。
「報告之前,我想拿到物證,事實勝於雄辯!我想躁縱這場運動,把它牢牢地控制在我的手裡。絕對的把握!得了好處,咱們平分!哼!誰會想到,再也沒有比混在謀反者的隊伍之中,更加有利可圖的了!」
對於這類語言,多龍塔並不吃驚。他知道薩卡尼聰明能幹,詭計多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薩卡尼之所以毫不猶豫地告訴他這些,是因為,他瞭解多龍塔的思想善變,不論什麼事情,他都能遷就適應。更何況,二人認識,也不是一天了。薩卡尼相信,銀行家最近的處境不妙,但是向他提供並讓他利用這次出其不意的謀反秘密,能否使他生意興隆?薩卡尼琢磨著這個問題。
這時,多龍塔小心翼翼地向他的的黎波里塔尼亞老掮客靠攏。薩卡尼已經發現了反政府的叛亂主謀,這一點他很快就會相信。因為進行密謀策劃的扎特馬爾住宅、密碼信、桑道夫伯爵存入他銀行的、隨時準備提用的巨款,這一切都使他越來越覺得可疑。薩卡尼對情況的分析,很可能是正確的。可是銀行家渴望更深一層的瞭解,摸清底細,不想就範。所以他滿不在乎地說:
「當你把這封密碼信譯出來的時候,——要是你能做到——你會發現它純屬私事,毫無價值,你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我也一樣!」
「不會的!」薩卡尼深信不疑,大聲嚷道,「不會的!我肯定這事關一宗謀反,而且領導者地位很高。我說,多龍塔先生,別再不信任我了!」
「說到底,你想讓我幹什麼吧?」銀行家問。這一次,他挺乾脆。
薩卡尼站了起來,兩眼盯住銀行家,壓低聲音道:
「我想要,」——他強調這三個字,——「我想要的是找個借口,盡快打進扎特馬爾伯爵家裡,然後取得他的信任。一旦到了他家,沒人認得我,我一定會弄到密碼方格,破譯密碼信。有了它,我們便可一本萬利了!」
「我們的利益?」多龍塔重複道,「為什麼要把我扯進去呢?」
「因為這事兒不會白干,你將得到大好處的!」
「咳!不如你一個人動手?」
「不!我需要您的幫助!」
「說說看呢!」
「為了達到我的目的,我需要時間;為了伺機,我又需要錢。可是,我已沒錢了!」
「你是清楚的,你在我行的戶頭已透支一空!」
「高抬貴手!您再給立一個吧!」
「那我又能得到些什麼好處呢?」
「是這樣的:我向您提到的那三個人,有二個一貧如洗,扎特馬爾伯爵和巴托裡教授,可剩下的一個卻非常富有。他在德蘭斯瓦尼亞所擁有的財產數目驚人。你還不知道吧,要是他作為叛反者被捕、判刑,財產就要被沒收,其中大部分將為告發者所有!……您、我二人,多龍塔先生,我們平分!」
薩卡尼住了嘴。銀行家不作回答。他在思索著薩卡尼一開始向他提出的要求。這類事件,他不應牽扯進去,他不該是這種人;可是,他覺得他的代理人薩卡尼,倒是可以承擔一切。要是他決心參與這件圖財害命的勾當,他就要通過制訂一個協議,來約束、支配薩卡尼,而自己躲在暗處,不拋頭露面……然而,他躊躇不決。豁出去了!都接受下來,又會冒什麼險呢?在這令人嫌惡的事件中,他會藏在幕後,從中漁利——發筆橫財,使自己的銀行重新興旺……
「答應嗎?」薩卡尼問。
「哦!……不,」多龍塔回答。這樣的一個合夥人,或者說同謀者,他感到膽寒。
「你拒絕了?」
「對!……我拒絕!……我不相信你的計謀能成功!」
「小心,多龍塔,」薩卡尼高聲威脅,咄咄逼人,這一次,毫不克制。
「小心!請問,小心什麼?」
「小心你那些我所清楚的底細……」
「滾開,薩卡尼!」
「我會讓你老老實實地……」
「滾出去!」
正在這時候,辦公室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薩卡尼連忙走到窗前,門已打開,接待員高聲說:
「桑道夫伯爵先生求見多龍塔先生。」
說完便退了出去。
「桑道夫伯爵?」薩卡尼叫起來。
讓薩卡尼目睹伯爵來訪,令銀行家感到怏怏不樂,另一方面,他預感到伯爵的意外來訪,將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啊!桑道夫伯爵來這裡幹什麼?」薩卡尼以譏諷的口吻問道。「看來,你同扎特馬爾家的密謀者有關係-?這麼說,我剛同他們中的一員交談呢!」
「你說,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多龍塔,我要知道伯爵為什麼來到您的銀行!」
說罷,薩卡尼走進與辦公室毗鄰的小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西拉斯-多龍塔正要叫人把他趕走,突然靈機一動,改變了主意。
「不,還是讓他聽聽伯爵將談些什麼的為妙!」銀行家喃喃自語。
他叫來接待員,命令他立即請伯爵進來。
馬蒂亞斯-桑道夫走進辦公室,對慇勤備至的多龍塔冷面以對,這樣,才合他的性格。接著,他在接待員剛剛往前移了一點的扶手椅上坐下來。
「伯爵先生,」銀行家說,「恕我不知道您在特裡埃斯特,就沒預到您會來訪。再次見到您,是我們多龍塔銀行的榮幸。」
「先生,」伯爵答道,「我只是您的小顧客之一,而且我不做生意,您是知道的。然而,眼下我的流動資金存在貴行,倒是我該感謝您。」
「伯爵先生,」多龍塔又說,「我要提醒您,這些資金以活期存款的方式存在我行,是會給您生利的。」
「我知道,先生……」伯爵回答,「不過,我再重複一遍,我並不想在貴處投資,只不過存放罷了。」
「我知道,伯爵先生。然而,日前行價高昂,正好您的錢在生利。金融危機遍及全國,國內形勢困難重重,商業貿易瀕於癱瘓。大銀行紛紛倒閉,公共信貸急劇下降,其他銀行惶惶不可終日……」
「可是,貴行堅如磐石,據可靠消息,貴行僅受這場危機的輕微影響?」
「哦!微不足道。」多龍塔極其鎮定地說。「亞得裡亞海保證了我們海上的正常貿易,佩斯和維也納銀行都沒有這樣的條件。儘管我們在危機中略受損失,但我們仍享有良好聲譽,我們之間也信得過。」
「我只想祝賀您,先生。不過,我還想打聽一下,對於這場危機,您是否聽說,國內有什麼麻煩?」
儘管桑道夫伯爵提問時若無其事,多龍塔卻十分留意伯爵說話時的神色,這很可能跟薩卡尼剛剛告訴他的情況有關。
「這方面我一無所知,」銀行家回答,「我沒有聽見任何消息說奧地利政府對此表示憂慮。伯爵先生,您大概有理由相信,近期會有些事情……」
「一無所知。我以為,在大銀行裡,消息總比外界靈通。這就是我詢問的原因,願否回答,全看您方便了。」
「我真的什麼也沒聽說,」多龍塔反駁道,「況且,與伯爵先生這樣的主顧打交道,我想用不著遮遮掩掩,這對本行並無好處!」
「謝謝您,先生,」伯爵答道,「我和您想法一致,認為國內、外都無可憂慮。因此,不久我就要離開特裡埃斯特,返回德蘭斯瓦尼亞。在那兒,有些急事要我去料理。」
「哦,您要走,伯爵先生?」多龍塔連忙問道。
「是的……最遲半個月之後。」
「想必您還會回到特裡埃斯特的?」
「我認為不會了,先生。動身之前,我想把阿爾特納克城堡待結的帳目清理一下。管家寄來了大量的帳單、地租、林業收入,我幾乎沒時間核對。您能否給我介紹一個會計,或安排一個您的職員,給我幫個忙?」
「再容易不過了,伯爵先生。」
「非常麻煩您。」
「您何時需要這個會計?」
「越快越好。」
「在何處工作?」
「在我的朋友扎特馬爾伯爵家裡。他住在阿克道托夫大街八十九號。」
「一言為定。」
「這個活,十來天就完。一旦帳目清完,我就動身返回阿爾特納克城堡。因此,存在貴行的資金,望能隨時提取。」
聽到這一要求,多龍塔不禁一驚,伯爵卻絲毫沒有察覺。
多龍塔問:「伯爵先生,這筆錢幾時付您為好?」
「下月八號。」
「您即時可取。」
說完,伯爵起身,銀行家一直把他送到前廳門口。當多龍塔回到辦公室時,薩卡尼已在那兒等他了。
「兩天之內,我必須以會計身份進入扎特馬爾伯爵家裡工作。」
「的確,有此必要。」多龍塔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