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卡塔羅河口
第六章卡塔羅河口
事情就是這樣,在這個世上,厄運主宰著一切,它偏偏把巴托裡家和多龍塔家都安排在同一座拉居茲城裡。不僅如此,它還使這兩家聯繫得更加緊密,讓他們都住在斯特拉頓大街上。因此,薩娃-多龍塔和皮埃爾-巴托裡才得以相見、相會、相愛——皮埃爾是告密受害者的兒子,而薩娃,卻是告密者的女兒!
年輕的工程師走後,安泰基特大夫就一直這樣想。
「皮埃爾滿懷希望地走了,」他翻來覆去地感歎著,「他本來不敢奢望過高,正是我給了他這種希望!」
大夫是那種能與厄運作無情鬥爭的人嗎?他是否覺得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支配人世間的事情?他是否具有這種與命運抗爭的力量,這種精神動力?
「不!我一定要鬥下去!」他心中呼喊著:「這種愛情是恥辱,是罪孽!要是皮埃爾-巴托裡成了薩娃-多龍塔的丈夫,即使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能再為父親報仇了!他只能痛苦絕望而死!必要的時候,我要把這一切統統告訴他!……我要告訴他,那一家對他家都做過些什麼!……這種愛情,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它破滅!」
事實上,這樣一種結合是極其可怕的。
我們不會忘記,在大夫和巴托裡夫人談話時曾說過,三位特裡埃斯特的起義領袖,成了一樁令人厭憎的陰謀的犧牲品,這起陰謀在法庭辯論中就有所暴露,後來大夫又從皮埃爾城堡一個看守的失言中得知了詳情。
我們還知道,巴托裡夫人為了某種原因沒有向兒子提及這次叛賣的事。而且,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誰幹的。她還不知道,兩個奸細中的一個是名門富豪,就住在拉居茲城,斯特拉頓大街,與自己家近在咫尺!大夫沒有告訴她奸細的姓名。為什麼呢?無疑,現在揭露他們還為時過早。可大夫認得他們倆,他知道其中一個奸細是西拉斯-多龍塔,而另一個,則是薩卡尼。他之所以嚴守秘密,是因為想得到皮埃爾的幫助,並與之一道伸張正義,懲罰殺害其父親的兇手,為他父親的兩位同伴拉迪斯拉-扎特馬爾和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報仇雪恨!
一旦大夫把這一切都告訴皮埃爾,就不能不使他經受沉痛打擊。所以大夫絕不能告訴他真情。
「這有什麼關係!」他反覆念叨著:「這種愛情,我一定要讓它破滅!」
安泰基特大夫主意已定,但怎麼做才好呢?把特裡埃斯特銀行家的過去都告訴巴托裡夫人和她兒子嗎?可他手中有這起叛賣行徑的物證嗎?沒有,因為曾掌握這些物證的桑道夫、巴托裡和扎特馬爾都已犧牲了。不預先告知巴托裡一家,先在城裡廣傳消息,揭露這一可恥行徑嗎?對了,這就足以在皮埃爾和那姑娘間掘出一條新的鴻溝——這次,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但秘密一旦揭穿,就不怕多龍塔設法逃離拉居茲嗎?
大夫當然不願讓銀行家跑掉,一定要讓奸細呆在拉居茲,直到正義得以伸張的那一天。
這樣的話,事情的發展就不同於大夫的事先設想了。
權衡利弊之後,大夫決定不採取行動直接對付多龍塔,而是先實行應急措施。當務之急就是必須把皮埃爾帶離這個城市,再讓他呆在這裡就會使他名聲掃地。對!應該把他弄得遠遠的,不讓任何人得知他的下落。一旦皮埃爾聽信於他,他就會把自己所瞭解的關於多龍塔及其同夥薩卡尼的事全都告訴皮埃爾,讓其與自己一起攜手並肩作戰。這已是刻不容緩了。
為此,大夫一封電報,從亞得裡亞海上拉居茲南部的卡塔羅河口調來了一艘極快的快艇。這是艘托爾尼可夫式的快艇,堪作現代魚雷快艇的楷模。這個長紡錘一樣的鋼鐵傢伙,長四十一米,排水量七十一噸,既無桅桿也無氣孔,外部僅有一個甲板,和一個供舵手使用,帶有舷窗並能根據海上情況的需要加以密封的金屬躁作室。它可以在水下和浪濤間疾速行駛,比歐美所有的魚雷快艇都快,時速能輕而易舉地達到五十公里。因此,人們稱之為四海神艦。它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從斯波拉提群島之端駛到錫爾特灣1最遠的海岸。
1位於地中海南部,現利比亞以北。
然而,大夫的快艇和托爾尼可夫式快艇有顯著不同。大夫的快艇使用的不是過熱蒸氣,而是電力。大夫發明了一種強力蓄電池,可在極高的電壓下儲存電能,提供驅動電力。因此這種快艇都以電力命名,再加上一個數字。比如「電力二號」,就剛剛在卡塔羅河口接到命令。
大夫命令既出,只等行動行機。同時,他通知伯斯卡德和馬提夫,最近有任務。
兩位朋友終於等到機會表明忠心,就別提有多高興了。
他們喜笑顏開,迎接新任務,只有一片烏雲在他們的笑臉上投下陰影。
伯斯卡德要留在拉居茲,監視斯特拉頓街的那所公館和瑪麗內拉胡同的那所房子,而馬提夫則要跟隨大夫到卡塔羅去。這次他們要分手了——兩個患難夥伴多年以來形影不離,現在第一次要分手了!所以,一想到伯斯卡德將不在自己身旁,馬提夫就煩躁不安起來。
「別著急,我的馬提夫,別著急!」伯斯卡德安慰他說:「用不了多長時間!一齣戲的時間就足夠了!因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名人導演的一出名戲,我們倆都要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呢!……相信我吧!你可別抱怨自己的角色不夠好喲!」
「是這樣嗎?」
「我敢肯定!噢!可不是愛情戲!別看你是個多情的傻大個兒,這個角色你可演不了!也不是演奸賊,你的臉太胖,演不像!……不過,你可以演個英雄豪傑,結尾的時候跑出來懲惡揚善!」
「就像我們以前在表演棚裡干的那樣嗎?」
「一點不差!對!我看你現在已經進入角色了,我的馬提夫!到時候你就出現在奸賊面前,張開大手,把他們抓個正著,戲就結束了!……要是你動作麻利,演得精彩,還會額外招來多少喝彩,賺到多少錢哩!」
「對,肯定是這樣,」大力士回答道:「可我們現下還得分手啊!」
「噢!只不過幾天嘛!只是你得答應我,在咱倆分手的這幾天,可不能把你的身體拖垮了!你得每天吃上六頓,養得胖胖的!我的馬提夫!現在你就擁抱我吧,最好只是像演戲一樣,做做樣子,要不然你會把我憋壞的!……哎,見鬼!人生在世,就得習慣演喜劇嘛!……再擁抱我一下,別忘了你的小矮個兒伯斯卡德,我也不會忘記我的大個子馬提夫!」
這,就是兩位朋友彼此分離時,相互告別的動人情景。果然,馬提夫一人呆在船上,心裡便憋得發慌。當天,他的夥伴受大夫之令到了拉居茲,其任務是跟蹤皮埃爾-巴托裡,監視多龍塔公館,打探一切情況。
在伯斯卡德被派駐到斯特拉頓大街的漫長時間裡,他本來會遇上那個與他負有同樣使命的外國女人;而且,如果那個摩洛哥女人在發出電報後,沒有離開拉居茲,跑到約定地點去與薩卡尼接頭的話,他們倆肯定已經碰上了。現在她一走,就沒什麼能礙住伯斯卡德的手腳了,他必能憑著自己的聰明伶俐完全這一秘密使命。
當然,皮埃爾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人居然在這麼近的地方監視他,更猜不到伯斯卡德會代替那個女探子來將他的一切行動盡收眼底。在同大夫談話和交心以後,皮埃爾更是充滿了信心。現在為什麼還要對母親隱瞞他在「莎娃蕾娜」號上同大夫談話的情況呢?難道她不是已經看穿了他的心事了嗎?難道她看不出,兒子身上已經有了新的變化,他的憂煩和失意已被希望和幸福一掃而光了嗎?
皮埃爾向母親承認了一切。他告訴她他所愛的姑娘是誰,他是怎樣為了她而拒絕離開拉居茲。他現在的處境有什麼大不了的!安泰基特大夫不是告訴他要抱有希望嗎?
「這就是你一直飽受折磨的原因,我的孩子!」巴托裡夫人說:「願上帝保佑你,賜給你至今還未曾得到過的幸福吧!」
巴托裡夫人隱居在瑪麗內拉胡同自己的房子裡,很少出門。她是虔誠的匈牙利天主教徒,從事嚴格的宗教活動。只有在跟老僕一起去教堂做彌撒時,才出去一下。救世主教堂屬於方濟各會修道院,幾乎就在斯特拉頓大街的街口上。她從未聽說過多龍塔一家的事,當她去教堂路過多龍塔公館前時,也從未抬頭看過一眼,所以她並不認識特裡埃斯特老銀行家的女兒。
皮埃爾給母親描繪了姑娘的內心和外貌,告訴她他第一次在何處見到這姑娘,又如何打消疑慮,知道兩人相互傾慕。他滿腔熱情,把所有細節都講給了母親聽。從兒子溫柔、熱烈的心中看到這種激情,巴托裡夫人並不驚訝。
但是,當皮埃爾告訴她多龍塔家的家境,當她得知這姑娘將是拉居茲城最富有的一位繼承人時,她無法掩飾住自己的憂慮。銀行家會同意把自己的獨生女兒許配給一個沒有財產、甚至前途渺茫的青年嗎?
皮埃爾覺得沒有必要在意多龍塔至今對他所持的冷淡和傲慢態度,他只是興奮地重複著大夫的話。大夫一再向他肯定,說他能夠而且必須信任他父親的朋友,說他對自己懷有父愛一般的激情——巴托裡夫人對此毫不懷疑,因為她早已知道大夫想幫助她和她兒子!最終,就像她兒子,以及覺得應該表明自己意見的鮑裡克一樣,她開始生出希望來。瑪麗內拉胡同這所簡樸的房子裡有了一絲幸福的氣息。
事後的一個星期天,在方濟各會修道院的教堂裡,皮埃爾又感受到了重見薩娃-多龍塔的快樂。當薩娃看見皮埃爾容光煥發時,這位總是面帶愁容的姑娘頓時變得歡快起來。兩人眉目傳情,心心相印。薩娃回到公館,深受感染,她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年輕小伙那張洋溢著幸福神采的面容。
皮埃爾沒有再去見大夫,他期待著被再度邀請,重訪遊艇。但幾天過去了,卻沒有收到邀請信。
他想:「大夫肯定想先作瞭解!……他可能會親自或者派人到拉居茲來,瞭解多龍塔家的情況!……或許他還想認識一下薩娃!……很可能他已經見到了薩娃的父親,並探聽到了他對此事的意見!……總之,只要他寫一行字,哪怕只是一個字——特別是這個字:『來!』我就會喜出望外。」
這個「來」字卻沒有來。這回,巴托裡夫人費了好大勁兒,才使心煩意亂的兒子安靜下來。皮埃爾失望極了。儘管他母親心中已惴惴不安,但卻輪到她給他鼓勁,叫他不要失去希望了。大夫不會不知道,瑪麗內拉胡同這所房子的大門是為他敞開的,即使他不關心皮埃爾的這門親事,但他已經對這個家庭多次關懷了,難道這還不足以使他再次來訪嗎?
皮埃爾度日如年。他終於忍不住了。他必須不顧一切去見安泰基特大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驅使他直奔格拉沃薩。一旦登上遊艇,即使是去得為時過早,大夫也會理解他的煩躁,諒解他的冒失。
六月七日早上八點,皮埃爾一聲不吭就離開了家。他出了拉居茲,便快步直奔格拉沃薩而去。要不是伯斯卡德身手敏捷,實在難於跟上他。皮埃爾到了碼頭,便朝上次來時停泊「莎娃蕾娜」號的地方望去,不由得呆住了。
「莎娃蕾娜」號不見了。
皮埃爾極目四望,想找找看它是否換了地方……沒有找到。
一個水手在碼頭散步,皮埃爾忙問他,安泰基特大夫的遊艇到哪兒去了。
水手回答說,「莎娃蕾娜」號頭天晚上就拔錨啟航了。正如當初人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一樣,如今也不知道它駛向哪裡去了。
遊艇走了!安泰基特大夫神秘地到來,又神秘地消失了!
皮埃爾又踏上了回拉居茲的路。這一次,他失望透了。
當然,如果有人不慎走漏了消息,讓年輕人得知遊艇往卡塔羅去了,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追過去。其實迫過去也無濟於事,「莎娃蕾娜」號停在河口,並不進港。大夫在馬提夫陪同下,乘一條小船上了岸。之後,遊艇立即出海,不知駛向哪裡去了。
在歐洲,也許在整個舊大陸,再沒有一個地方比卡塔羅河口的山勢和水文更奇特了。
卡塔羅1並不像人們想像的一樣是條江河,它是座城市,是地區首府,也是主教府所在地。至於河口,包括六個港灣,一個接一個,內中有狹窄的河道相連,只需六個小時就可通過。這些小湖泊如珍珠一般散落在海岸山岸之間,最後一個,位於諾裡山腳下,是奧地利帝國的邊境。一出邊境,就是土耳其帝國了。
1現屬南斯拉夫達爾馬提亞地區。
一番快速航行後,大夫在河口下了船。一條電動小艇早已等候在此,要把大夫送到最裡面的那個港灣。繞過奧斯特羅海角,經過卡斯代爾一尼奧沃山前,穿行在城市和教堂的一片景色中,然後又從斯托裡沃和著名的朝拜聖地白拉斯托山以及達爾馬提亞人、土耳其人、阿爾巴尼亞人聚居的黎薩諾前經過,小艇穿過一個又一個小湖,便來到了這最後一個環形港灣。卡塔羅城就建在港灣深處。
「電力二號」停泊在離城幾鏈2遠的地方。在這美麗的六月之夜,海面上一片昏暗,萬籟俱寂,沒有一絲漣漪。
2鏈:舊時計量航海距離的單位,一鏈約合二百米。
大夫不想住在船上。也許是為了以後執行計劃的需要,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小艇的主人。因此,他和馬提夫一起在卡塔羅上了岸,想到城裡找個旅館住下。
送他們來的小艇在黑暗中消失,駛進港口右側的一個小灣深處隱蔽起來。在卡塔羅,大夫猶如藏匿在世上最黑暗的角落一樣不為人所知。一個陌生人,出現在達爾馬提亞地區的這個富足縣的南斯拉夫人當中,幾乎是不會被認出來的。從海灣望去,卡塔羅城彷彿坐落在諾裡山深凹的底部,前面臨海,海邊呈銳角形的海岸上建有幾排住房。極目遠望,這銳角一直延伸到山凹裡邊,那裡林深樹密,從遠到近一片翠綠,真讓人賞心悅目。港灣裡,各種郵船——大都是洛伊德公司的輪船,以及亞得裡亞海的大型海輪駛來停泊。
一到晚上,大夫就忙著找住處。馬提夫一直跟著他,也不問問剛才是在什麼地方下的船。管他是在達爾馬提亞還是在中國呢,這對他都無關緊要。他像一條忠心的獵狗,主人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他只不過是大夫隨時備用的工具,一台會說話的旋床或鑽床。
兩人越過碼頭上梅花形的樹叢和經過加固的卡塔羅城牆,然後走進了狹窄上行的,聚居著四五千人的街道。這已是關城門的時候了——城市通常只開到晚上八點,只有大客輪抵港的日子例外。
大夫馬上就發現,城中已很難找到一家旅店了,因此必須打聽到一個願意出租套房的房東——卡塔羅的房東喜歡幹這種能賺錢的事。
房東和房子都找到了。在一條相當整潔的小巷裡,有幢房子的底樓頗為寬敞,足夠大夫和同伴住下。他們立即搬了進去。事先商定,房東包下馬提夫的飯食。一見馬提夫食量驚人,房東便漫天要價,結帳時雙方皆大歡喜。
至於安泰基特大夫,則更願意在外用膳。
次日,大夫打發馬提夫隨心所欲,自由行動,自己則漫步走到郵局,看有沒有自己的信件或電報。他事先已約定。信件和電報上只註明自己姓名的開頭字母。結果什麼都沒有。於是他出城到周圍逛了逛。他很快就找到一家還算過得去的飯店。卡塔羅城裡的奧地利軍官和職員們常來這裡聚餐、閒談,他們覺得自己在這個苦地方若不是坐牢,起碼也是充軍流放。
現在大夫只等行動時機了。以下就是他的計劃。
他拿定主意,要把皮埃爾擄走。可遊艇在拉古茲期間難於下手。在格拉沃薩,人人都認識年輕的工程師,而「莎娃蕾娜」號及其船主又一直處於眾目睽睽之下,所以即便行動順利,也會很快走漏消息。加之遊艇只不過是艘帆船,一旦港內有火輪追來,馬上就會被追上。
在卡塔羅就不同了,在此擄走皮埃爾條件極為有利。大夫可以毫不費力就把皮埃爾引到這裡來,他只需寫封信給皮埃爾寄去,後者便會立即趕來。在這裡,無人認識大夫和皮埃爾,只要他一上船,「電力號」就啟錨出海,那時他就會知曉多龍塔的過去,薩娃的形象就會被其對父親的懷念所抹去。
行動計劃就是這樣簡單——離大夫確定的最後日期只有兩三天時間了——那時計劃將會完成,皮埃爾和薩娃將會永遠分離。
次日,六月九號,伯斯卡德來信一封。信中說多龍塔公館方面沒有任何新情況。至於皮埃爾,遊艇啟航後不到十二小時,他就到格拉沃薩來找大夫,自那天起就再也沒見到他。
但皮埃爾不可能已經離開了拉居茲,所以他一定還呆在家裡。伯斯卡德猜想,「莎娃蕾娜」號離港一事使得年輕的工程師改變了自己往常的習慣,尤其是那天回家後,他一定心灰意冷,絕望已極,所以便閉門不出了。他猜想得完全正確。
大夫決定次日就開始行動,便給皮埃爾修書一封——請他立即動身,前往卡塔羅來見大夫。
突然發生的一起意外改變了整個計劃,大夫由於偶然的原因,才最終達到了目的。
晚上將近八點,在卡塔羅碼頭,大夫聽說撒克遜尼亞號大客輪進港了。這艘客輪來自布林的西港。它在那兒停船上客,然後出發,途經卡塔羅、拉居茲、扎拉和亞得裡亞沿海的其他奧地利港口,終點港口是特裡埃斯特。
大夫站在供旅客上下船的棧橋邊觀望,在落日的餘輝下,他的視線突然落到一個遊客身上,有人正為此人運送行李上岸。
「他!……在這兒!……在卡塔羅!」
大夫若不是竭力克制,壓制住這兩眼冒火的憤怒,這些字眼一定已經脫口而出了。
此人就是薩卡尼。從他在扎特馬爾伯爵家當會計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五個年頭。他早已不是故事開始時我們看到的斯裡埃斯特的街頭流浪漢了,起碼在衣著方面是這樣的。現在,他身著華麗的旅行服,外罩時髦風衣,攜帶著飾有銅扣的箱子,這說明這位的黎波里的老掮客已習慣於舒適闊綽的生活。
十五年來,由於和銀行家平分了桑道夫伯爵一半的巨額財產,薩卡尼一直過著驕奢瀅逸的生活。他還剩多少財產?恐怕連他最好的朋友也說不出來。總之,他面帶愁容,神情不安。但他慣於心計,所以要弄清他的心事也並非易事。
「他從哪兒來?……他要到哪兒去?」大夫緊盯著他,不住地問自己。
薩卡尼從何處來,這只消問問撒克遜尼亞號的事務長就能知道,這個旅客是在布林的西港上的船。可他是從意大利北方來的,還是從南方來的呢?這就不得而知了。實際上是他是從錫拉庫扎港而來。當他接到摩洛哥女人的電報,就立即從西西里島動身到卡塔羅來。
事實上,卡塔羅就是事先商定的接頭地點。那女人覺得在拉居茲已完成了使命,便來到卡塔羅,靜等薩卡尼。
那女人站在碼頭等著客輪到來。大夫發現了她,他見薩卡尼向她走去,甚至還聽到那女人用阿拉伯語對薩卡尼說:
「是時候了!」
薩卡尼點頭稱是。然後,他看著搬運工把他的行李寄存到海關,便帶著摩洛哥女人往右拐,並不進城門,卻繞著城牆走了。
大夫踟躕片刻。薩卡尼會不會從他眼皮底下溜掉?是不是該盯著他?
大夫一轉身,見馬提夫閒著沒事,像看熱鬧似地觀望著撒克遜尼亞號的乘客上上下下。他打了個手勢,大力士馬上跑了過來。
「馬提夫,」大夫指著遠去的薩卡尼問:「你看見那個人了嗎?」
「是的。」
「如果我叫你抓住他,你能下手嗎?」
「是的。」
「他要是反抗,你就制服他,別讓他跑掉。」
「是的。」
「記住,我要活口!」
「是的。」
馬提夫話不成句,但卻說得清清楚楚。大夫可以信得過他。他只要接到命令,就會立即行動。
至於那個摩洛哥女人,只消把她捆起來,堵上嘴,扔到一邊就行了。等把薩卡尼弄上「電力號」,她即便叫喊起來也無濟於事了。
天色昏沉沉的,雖不是一片漆黑,卻對執行計劃非常有利。
薩卡尼和那女人一直順著牆根走,並不知身後有人跟蹤。他們還沒有開口,顯然是想找個安全地方再好好談談。他們一直走到南城門近旁。城門面向一條直通奧地利邊境山區的大道。
城門前是門的內哥羅人的一個著名市場,他們在此搞黑市交易,只有少數的人解除武裝後才能獲准進城。每週逢雙日,這些涅古和塞蒂涅的山裡人要走上五六個小時,帶上些雞蛋、土豆、家禽、甚至大捆的木柴到這兒來出售。
這天正好是星期二,有幾群人因為成交太晚,就睡在市場上。他們共有三十多人,有的走來走去,有的在聊天、爭執,有的已躺下睡覺,還有些人像阿爾巴尼亞人那樣用木桿穿起一隻小綿羊,架在炭火上烘烤。
薩卡尼和女伴躲到這裡來,好像早就熟悉這個地方。確實,他們可以在此隨意交談,甚至可以在此過夜,用不著去尋找沒有把握的住處。自從那女人來到卡塔羅後,還從未躁心過要去尋找另外的住處哩。
大夫和馬提夫一前一後走進了這黑漆漆的市場。市場深處只有幾處火堆在辟啪作響,卻不見火焰,也沒有光亮。在這種情況下,很難抓住薩卡尼,只好等天亮前他離開時再動手了。大夫覺得很遺憾,剛才,從港口到南城門的途中怎麼就沒有下手呢?可現在已為時過晚,只有等出現新機會再說了。
不管怎樣,小艇就停泊在離市場不到二百米遠的岩石後,而且前面不遠處,約有二鏈之遙的地方,朦朧中可以看見「電力號」快艇泊在那裡,船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以示停泊位置。
薩卡尼和摩洛哥女人已躲進了一個黑暗角落,緊靠著一群熟睡的山裡人。如果不是大夫身披風衣,混進人群尚未引起任何注意的話,薩卡尼同女伴的談話是不會被任何人聽見的。馬提夫盡量隱蔽住自己,保持適當距離,以便得到信號,就馬上動手。
薩卡尼和女伴以為此處沒人能聽懂他們說的阿拉伯話。但他們失算了,因為大夫在這裡。他熟悉東方和非洲的各種方言,能一字不漏地聽懂他們的談話。
「你在錫拉庫扎收到了我的電報嗎?」摩洛哥女人問。
「收到了,娜米爾,」薩卡尼答道:「所以我第二天就跟齊羅納一塊兒來了。」
「齊羅納在哪兒?」
「他在卡塔羅市郊,忙著組織新幫呢。」
「你得明天就趕到拉居茲去,薩卡尼,你一定要見到莎娜-多龍塔!」
「我明天就得去?就得見到她?你有沒有弄錯呵,娜米爾!恐怕現在還不是時候吧?……」
「是時候了!那銀行家的女兒……」
「銀行家的女兒!」薩卡尼怪腔怪腔地學了一聲,大夫不禁一顫。
「是啊!……是他女兒!」娜米爾答道。
「怎麼啦?」薩卡尼嘲諷道:「未經我允許,她就擅自談情說愛了?」
「這準會叫你大吃一驚,薩卡尼!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可要是我告訴你是誰想娶莎娜-多龍塔的話,你就更不敢相信了!」
「大概是位破落的紳士,想憑岳父的百萬家產東山再起吧!」
「一點不錯,」娜米爾接著說:「是個出身高貴、家境貧寒的年輕人……」
「這個放肆的傢伙叫什麼名字?……」
「皮埃爾-巴托裡!」
「皮埃爾-巴托裡!」薩卡尼一聲驚呼:「是皮埃爾-巴托裡想娶西拉斯-多龍塔的女兒!」
「冷靜點兒,薩卡尼!」娜米爾讓同伴鎮定下來,又說:「西拉斯-多龍塔的女兒跟埃蒂安-巴托裡的兒子相愛,這對我不再是秘密了,可沒準兒西拉斯-多龍塔還不知道吧?」
「他!……會不知道?……」薩卡尼問。
「是啊,再說了,他肯定絕不會同意的……」
「這個我可拿不準!」薩卡尼回答道:「多龍塔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要是十五年來,他改變了想法,哪怕只是為了讓良心得到安寧,他也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幸好還有我在,隨時準備攪亂他的把戲。明天我就去拉居茲!」
「好極了!」娜米爾覺得自己的話對薩卡尼產生了影響,不由得高興地回應道。
「多龍塔的女兒只能嫁給我,不能嫁給別人!你聽見了沒有,娜米爾?我還要靠她重新發跡呢!」
該聽到的,大夫都聽到了。至於那外國女人和薩卡尼還會講些什麼,對大夫已無關緊要了。
一個惡棍跑來向另一個惡棍攀親,還要逼他答應這門親事,這是上帝將正義介入了人間。從此毋需為皮埃爾擔憂了,這個情敵會把他一腳踢開。既然如此,就用不著要皮埃爾來卡塔羅了,更用不著抓走這個想成為多龍塔女婿的人了。
「讓這些壞蛋去攀親結黨,變成一家子吧!」大夫想道:「以後的事,咱們走著瞧!」
然後,他給緊隨其後的馬提夫打了個手勢,走掉了。
馬提夫既沒有問大夫為什麼當初想抓住這個撒克遜尼亞號的乘客,也沒有問他為什麼現在卻放棄不抓了。
次日,六月十日晚將近八點半鐘,拉居茲市。斯特拉頓大街多龍塔公館大廳的門打開了,一個僕人高聲報道:
「薩卡尼先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