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東北風
第十章東北風
小乘客們靠著欄杆認真地極目遠眺。他們急不可耐地想離開錨泊地,不在看到陸地!
看樣子,天氣很快要發生變化。東邊已經起了幾朵雲。日落之前,風很可能從海岸吹過來。
有了風,可得好好利用。不管刮什麼風,哪怕是刮暴風,只要它能把機靈號拖出錨泊地二十海里,送入茫茫大西洋。
這個希望會落空嗎?……這些雲團不會和霞光一起消失的!……哈里-馬克爾會利用手頭的小船出海嗎?……
這時,小乘客們站在後甲板的天篷下,密切注視著聖喬治海峽出入口處的往來船隻。不僅有南下大西洋,北上愛爾蘭海域的輪船,而且有好幾艘由昆斯敦碼頭拖船拖拉的帆船。
啊!哈里-馬克爾要是有膽量的話,他就會呼來一艘拖船,說好把他送入海上,多付些拖曳費!
托尼-雷諾也建議使用這個辦法。在聖喬治海峽入口區五六海里以外的地方,誰能肯定就遇不上海風呢?……
哈里-馬克爾斷然拒絕了托尼-雷諾的這個建議,其口氣之生硬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總之,作為一船之長,他知道他應該做什麼,不需要徵求任何人的意見。
不管哈里-馬克爾離開危機四伏的海岸於同夥於己多麼有利,可他就是不同意租艘拖船。要是拖船的老闆認識帕克森船長,或者他手下的一個水手,在機靈號上找不到他們,情況又會怎樣呢?……不能貿然行事!最好還是等一等。
下午快三點鐘時,西南方向升起滾滾濃煙。那是給馬上進港輪船的信號,觀看這場景真叫人賞心悅目!
這艘船行駛速度很快。再過半小時,大家肯定會發現,那是一艘正向聖喬治海峽疾駛的軍艦。
袖珍望遠鏡統統對準了軍艦過來的那個方向。托尼-雷諾和其他同學打賭,看誰首先看清輪船的國籍。
路易-克羅迪榮有幸第一個看到了那艘輪船的國籍。路易-克羅迪榮在看清楚旗桿球形飾頭飄揚的三角軍旗後,大聲說:
「這是一艘法國軍艦,一艘國有艦艇……」
「如果是法國軍艦,」托尼-雷諾大聲說,「經過時我們要向它敬禮!」
旋即,他就去請求哈里-馬克爾准許向一艘代表法蘭西的軍艦致意。
哈里-馬克爾拒絕沒有任何理由,不僅同意了,而且還說,法國軍艦肯定會回敬機靈號的敬禮。所有艦隊裡不就是有這麼個習慣嗎?……
這艘軍艦屬於二等裝甲巡洋艦,吃水量七八千噸,背著兩根懸掛軍旗的旗桿。法國的三色旗在船尾迎風飄揚,海面水波不興,軍艦風馳電掣,纖長的艦首犁開平靜的水面,留下一道長而無浪的航跡,這都歸功於完美無缺的吃水線。
由於小乘客們都有袖珍望遠鏡,裝甲巡洋艦從機靈號前面駛過時,看清楚艦名沒有問題。
這是駿馬號巡洋艦,是法國海軍艦隊中最漂亮的巡洋艦之一。
路易-克羅迪榮和托尼-雷諾呆在後甲板上,挨著尾桅斜桁吊索。當駿馬號巡洋艦距離機靈號只有四分之一海里時,他們拉緊吊索,英國國旗在「法蘭西萬歲」的呼喊聲中被下降了三次,英國、丹麥、荷蘭學生都喊著「法蘭西萬歲」,向他們的法國同學表示祝賀,駿馬號的艦旗順著旗桿降下來又升上去。
一小時後,當英國的國旗在一艘遠洋客輪的旗桿上出現時,大家表示了同樣的敬意。
這是輪敦城號遠洋客輪,專跑利物浦一紐約區間的古納爾航線。照慣例,輪敦城號客輪要把它托運的快遞信件帶到昆斯敦,這就使得這些信件比定期航班早到半天。
輪敦城號客輪向機靈號致意。約翰-霍華德和休伯-佩金斯在小乘客們洪亮的歡呼聲中,升起了機靈號的船旗。
五點鐘左右,就見東北方向的雲團變大了,籠罩著科克灣後面的高坡峻嶺。現在的天氣狀況同前幾天同一時刻的天氣狀況有著顯著的差別。
那天傍晚,太陽落山時要是又遇上純淨的天邊,預計第二天出來時就將被濃重的氣霧遮罩住。
哈里-馬克爾和約翰-卡彭特正在船首交談。為了謹慎起見,他們不在後甲板上露面,因為呆在那兒不保險,很可能被人或從懸崖上,或從邊上佈滿黑糊糊岩石的海岸上發現和辨認出來。
「那裡面有風!……」水手長伸手指著岩石角方向說。
「我相信……」哈里-馬克爾回答道。
「風如果決定要吹,咱們不會失去對事態的控制……帕克森船長……是的,帕克森船長!……難道我不應該這樣叫你……至少以後幾個小時這樣叫你嗎?……明天……今天夜裡,我衷心希望你重新最終成為馬克爾船長,艦長……啊!對了,我要為咱們的輪船琢磨個名稱!……不是機靈號在太平洋海域重躁咱們的舊業!……」
哈里-馬克爾一直在聽手下說話,自己沒有吭聲,突然開口發問:
「起航工作都準備好了嗎?……」
「一切就緒,船長。」水手長說,「只待起錨松帕!前部很纖細,尾部很高翹的輪船不需要太大的海風都能疾駛如飛……」
「今天晚上,」哈里-馬克爾一本正經地說,「我們若不向羅伯科夫行駛五六海里,我就感到很意外……」
「我不感到意外,而是感到很生氣!」約翰-卡彭特針鋒相對說。「瞧,咱們那兩個乘客,來給你說話了……」
「他們有什麼話好給我說呢?……」哈里-馬克爾小聲嘀咕。
馬格努-安德斯和托尼-雷諾——他們的同學稱他們是見習水手——剛離開後甲板,正往前甲板走去。哈里-馬克爾和約翰-卡彭特正在前甲板底下交談。
托尼-雷諾一開口就說:
「帕克森船長,同學們派馬格努和我來問問您,天氣變化的跡象到底有沒有肯定?」
「肯定有了!」哈里-馬克爾說。
「這麼說機靈號今天晚上可能起航了?……」馬格努-安德斯迫不及待地問。
「有可能。我和約翰-卡彭特剛才談的就是這事兒。」
「我們已經發現,」托尼-雷諾繼續說,「這些雲霧沒有裂開,可能要降得很低很低,甚至降低到海平線以下……帕克森船長,大概是這一點讓您認為天氣變化是有可能的吧?……」
哈里-馬克爾點頭表示同意,水手長搶先說:
「對,我年輕的先生們,我認為我們這一次能夠順風躁舵!……風將推著我們向西行,這是好事兒……請大家再忍耐一下,機靈號終究要離開愛爾蘭海岸!……在此之前,你們有時間吃頓晚飯。蘭亞-科克使出了他全部的烹調本領,給你們準備最後晚餐……當然是離開陸地的最後晚餐吶!……」
哈里-馬克爾聽出約翰-卡彭特這番惡毒話的弦外之音後,皺起了雙眉,但要阻止這個惡棍的瞎扯卻不容易。約翰-卡彭特心狠面善,或者說面善心狠,怎麼形容都是一樣。
「好,」馬格努-安德斯說,「晚飯準備好了,我們就去吃……」
「如果晚飯沒有囑完你們要起航,別擔心會打擾我們……」托尼-雷諾強調說,「為了起航,我們都願意呆在原地不動。」
交涉好以後,兩個年輕人又返回後甲板,一邊聊天,一邊觀察天色,一直到一個叫瓦嘉的水手來叫他們吃飯時為止。
這個瓦嘉是派來負責後甲板上招待工作的。他好像是船上的服務員,船員餐廳和座艙的事情統統由他來管理。
瓦嘉是個三十五歲的小伙子,上帝在賜給他一副率直的面貌,一副討人喜歡的面孔時就已經搞錯了:他沒有他的同夥有能耐。他的諂媚不一定沒有欺詐。他不習慣正面看人。
乘客們大概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其原因是他們還太年輕,太缺乏經驗,發現不了人類邪惡行為的這些蛛絲馬跡。
不言而喻,瓦嘉特別把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迷惑住了,儘管霍雷肖-帕滕森已經老大不小了,但仍然和路易-克羅迪榮及其同學一樣缺乏經驗。
其實,瓦嘉可能是通過他工作細心,假裝熱情,博得了某個人的喜歡,此人同安的列斯中學總務的天真均在伯仲之間。哈里-馬克爾挑選瓦嘉來干服務員這類活兒,這是他三生有幸。無論誰來當服務員,都不如瓦嘉幹得出色。在機靈號漂洋過海期間,他要是繼續幹下去,霍雷肖-帕滕森先生決不會懷疑這傢伙。不過,人家心中很有數,這個職務幾小時後就不存在了。
然而,領隊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對他的服務員非常的滿意,把他各種梳洗用具和衣裳放在艙室什麼位置都已經說出來了。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在想,假如他暈船——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已經受住了從布里斯托爾到昂斯敦的考驗——他會得到瓦嘉最周到的照顧。因此他已經放出口風,他準備從旅遊費用中拿出些錢,對瓦嘉事事給予他熱情而周全的照顧進行感謝。
當天,帕滕森先生和瓦嘉聊天,說到他對機靈號及其船員的種種擔憂,不知不覺話題又轉到哈里-馬克爾身上。也許他覺得「艦長」——他就這樣稱呼他——有點冷淡,有點拘謹。總之,覺得不怎麼健談,就一股腦說了出來。
「您觀察得很準確,帕滕森先生。」瓦嘉肯定地說,「這些的確是作海員的基本優點……帕克森船長全神貫注自己的事情……他知道他肩負責任的重大,一心只想著盡職盡責……如果機靈號遇上了惡劣天氣,您就會看到他工作時的那股子頑強勁!……他是咱們商船上最優秀的水手之一,他有能力像英國海軍大臣一樣指揮一艘軍艦……」
「名實相符,他受之無愧,瓦嘉。」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說,「人們就是用這些讚美之詞向我們形容他的!當慷慨大方的凱輪-西摩夫人為我們預備了機靈號以後,我們就獲悉帕克森船長很了不起,這個掌舵人,我指的不是別的什麼機器的掌舵人,而是這台機器的掌舵人,這台神奇機器就是能經得起大海驚濤駭浪的輪船!」
這一點之所以特殊,之所以引起霍雷肖-帕滕森先生明顯的好感,是因為服務員瓦嘉徉裝理解他的意思,哪怕他不懂個別拉丁語引語,也裝著很懂的樣子。於是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就對這個瓦嘉大加讚揚。因此,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小伙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他的話。
晚皮的氣氛同午餐的一樣熱鬧,大家一致承認吃得既好又飽。於是就向廚師蘭亞-科克說了不少讚揚的話,美味和營養的字眼夾雜在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詞裡。
不過必須承認,托尼-雷諾心急坐不住,不理睬尊敬的總務,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高談闊論,常常離開海員餐廳,跑到船員們忙乎的甲板上去看有什麼動靜。第一次他去想看風向是否保持著良好的方向,第二次是想確證一下,風是越吹越有力了,還是越吹越沒有勁,第三次去看是否可以開始做起航的準備,第四次去是想提醒帕克森船長,轉動起錨絞盤的時候到了,不要忘了通知他們。
說托尼-雷諾總能給他的同學們帶來滿意的信息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們和他一樣心急火燎。機靈號要起航,不能再拖延了,但不能在七點半之前轉潮時起航,因為落潮會迅速將輪船帶入外海。
這樣以來,乘客們有充裕的時間吃晚飯,不必狼吞虎嚥,這可能使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大為惱火。霍雷肖-帕滕森先生不但為管理好自己的事務躁心,而且為照顧好自己的腸胃勞神。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吃飯快慢適中,一小口一小口吃,一小口一小口喝,始終注意先細嚼而後慢咽。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為了教育安的列斯中學的寄宿生,常常不厭其煩地說:
「首先接觸食物的工作有嘴來負責……嘴裡有適合咀嚼的牙齒……而胃卻沒有……有嘴嚼碎,該胃消化,生命之軀受益最大!」
見解精闢至極。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唯一的憾事是,沒有一位古羅馬詩人,包括賀拉斯和維吉爾,都沒有把這個格言警句改寫成拉丁語詩。
晚餐就這樣在機靈號的新錨泊地,在不要瓦嘉擺防滑桌的環境裡吃完了。
因此,在吃飯後甜點時,羅傑-欣斯達爾向同學們提議,為帕克森船長健康乾杯,儘管他後悔自己實在不該掌管海員餐廳的餐飯事務。至於尼爾斯-阿爾伯,他衷心祝願大家在橫渡大洋期間胃口不減……
「我們為什麼會缺少胃口呢?……」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喝了一杯波爾圖葡萄酒,精神有些興奮,辯駁說,「難道大洋新鮮的含鹽空氣不會馬上使胃口恢復?……」
「嗨!嗨!」托尼-雷諾用嘲諷的眼神看著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說,「暈船可不能不考慮呵!」
「呸!……」約翰-霍華德不以為然地說,「我只噁心了一下就沒有什麼了。」
「此外,」艾伯培斯-勒文指出說,「我還不知道對付暈船的最好辦法是吃飯呢,還是空腹……」
「空腹好……」休伯-佩金斯肯定說。
「吃飽好……」阿克塞爾-威克本保證說。
「我年輕的朋友們,」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出面調解說,「相信我的老經驗,最好是適應輪船的顛簸……我們在布里斯托爾到昆斯敦那段路上已經體驗過了,想必我們不應再懼怕暈船了!暈船沒有什麼可怕,習慣了就好了,塵世的一切都是習慣!」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智者的經驗之談。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補充說:
「啊,我年輕的朋友們,我永遠不會忘記一個支持我論點的例子……」
「舉出來……舉出來吧!……」全餐桌的人異口同聲喊了起來。
「我這就舉。」帕滕森先生把頭微微往後一仰,接著說,「有一位魚類學家,叫什麼名字,我記不得了,就習慣問題,在魚類身上做了一次最具結論性的實驗。他有一個魚缸,裡面養著一條鯉魚,鯉魚在魚缸裡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一天,魚類學家別出心裁,想讓鯉魚適應水外的生活環境。他就把鯉魚從魚缸裡抓出來,放到魚缸外面,先放幾秒鐘,再放幾分鐘,後放幾小時。又放了幾天,後來這聰明動物終於會在自由空氣裡呼吸了……」
「這簡直難以置信!……」馬格努-安德斯說。
「事實不但具在,」帕滕森先生斷言說,「而且還具有科研價值。」
「看來,」對此持很懷疑態度的路易-克羅迪榮問帕滕森,「照著這些辦法作下去,人類將來能生活在水裡嗎?……」
「這絕對有可能,我尊敬的路易先生。」
「能說說這可愛的鯉魚後來怎麼樣了嗎?……」托尼-雷諾問,「鯉魚一直活著嗎?……」
「沒有,當完這個有意義的試驗品以後它就死了。」帕滕森先生下結論說,「鯉魚死於意外事故,這也許就是稀奇之處……有一天,它不小心掉進魚缸,淹死在裡面了!……要是不發生這件蠢事,它會像它的同類一樣活一百歲!……」
就在這時,大家聽到這樣的命令聲:
「請大家到甲板上去!」
眼看大家就要對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真實故事報以歡呼了,哈里。馬克爾的一聲命令打斷了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敘述。乘客們都參加了起航作業活動。
現在吹的是東北風,中等級風力,風力似乎很穩定。
起錨絞盤那兒已經有四個人,隨時準備轉動絞盤,乘客們在絞盤棒前一字排開,準備幫助他們。約翰-卡彭特和好幾名船員正忙著松中帆、頂桅帆、三角帆、下小帆,再扯起桅橫,等鐵錨一拉起,又將風帆的前下角索和底腳索拉緊。
「走錨!」哈里-馬克爾過了一會命令道。
起錨絞盤最後轉動幾圈就將鐵錨拉上吊錨架,橫放在上面。
「解開所有風帆的前下角索和底腳拉索,然後航向西南。」哈里-馬克爾下達了指揮令。
機靈號進入慣性滑行以後開始駛離羅伯科夫,小乘客們舉著英國的旗幟向羅伯科夫歡呼致意。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在哈里-馬克爾旁邊,哈里-馬克爾站在羅經櫃前面。霍雷肖-帕滕森宣佈他終於開始了偉大的旅行之後,又補充說:
「不但偉大而且有錢賺,帕克森船長!……凱輪-西摩夫人特別慷慨大方,保證在我們離開巴巴多斯時給我們每人七百英鎊的零花錢!」
哈里-馬克爾對此事一無所知,看了看帕滕森先生,一聲不吭走了。
八點半了。小乘客們仍然依稀看得見金薩爾一哈伯的萬家燈火和克拉吉利灣的信標燈光。
約翰-卡彭特這時走到哈里-馬克爾身旁,對哈里-馬克爾說:
「就是今天夜裡吧?……」
「既不是今天夜裡,也不是其他夜裡!……」哈里-馬克爾說,「咱們的乘客們返回時每人將得到七百多英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