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方式
理奧茲知道影像模糊的原因,他們已距地球太遠了,並且正面向著太陽的方向。不過他認為隆應該不清楚這回事。理奧茲在門口站了會兒後,低頭側身擠入了門口,如同「啵」的一聲地拔開瓶塞一般進來廚房。
「接下來又是什麼了?」他問道。
「我想我應該可以收到希爾德的演講。」隆說道。
理奧茲將他的屁股靠在桌架上,從他頭上的架上拿起一瓶錐罐牛奶,並施壓讓瓶口自動彈開。他輕輕地搖著瓶子好讓牛奶變得暖些。
「為什麼?」他說著說著,將瓶立起並大聲地吸著牛奶。
「我必需要聽。」
「我認為你在浪費能源。」
隆皺著眉抬頭說。「照慣例是允許自由使用個人影像機的。」
「要有合理的理由。」理奧茲反駁。
他們四目針鋒相對。理奧茲有著細長的身材,削瘦的臉頰,幾乎就是火星拾荒者的特有典型外貌。「拾荒者」是出沒在地球與火星間的太空航道上的太空人。尖銳的淡藍色雙眼嵌在褐色的臉上,穿著環有白色合成皮毛外翻領子的深色夾克。
隆看來更蒼白與瘦小,有著「爬地蟲」的特徵,即使火星人之第二代的他不能稱為一個真正的地球人。爬地蟲指的是對地球人的蔑稱。他的領子內翻,而散開著深褐色的頭髮。
「你所謂的合理是什麼意思?」隆不愉快地問。
理奧茲的薄唇拉得更薄了。「想想我們這趟都還沒賺回本錢,照這樣看來,任何的能源流失都是不合理的。」
隆說,「如果我們是在浪費錢的話,最好乾脆就回你的貿易站好了。反正這艘船是你管的。」
理奧茲摸摸他臉上的鬍渣,咕噥了幾句,然後轉身走向門口,他的柔軟厚重皮靴使他走起來沒有聲響。他在門口停下來看到恆溫器,然後生氣的叫著。
「我認為已經夠熱了,你自己以為你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40度還不是太過分吧。」
「對你,或許是這樣。但這裡是太空,不是鐵礦坑的溫暖辦公室!」理奧茲立刻將恆溫器調到最低。「太陽的熱度就已經夠了。」
「廚房不會被陽光照到。」
「熱會漸漸透進來,混帳。」
理奧茲步出門口,隆一直盯著他好一會兒,然後繼續調他的影像。他沒想再去調恆溫器。
影像還是跳動得很嚴重,但勉強還能觀看。隆從牆上拉了張折疊椅來坐,引頸期待著正式宣言的發佈。畫面上,一陣短暫的沉靜後,布幕分開了,燈光一照,鏡頭逐漸拉近那張熟悉的蓄胡臉孔。
即使因二千萬哩間的電子風暴所造成的收視雜音,演講者的聲音仍是令人印象深刻:
「朋友們!我的地球同胞們…」
理奧茲步進駕駛艙後,見到無線電訊號正在閃爍著。有那麼一會兒,他感到有點內咎而手心冒汗,因為在理論上,當在值勤中時是不該任意地離開駕駛艙的,雖然所有的拾荒者都沒有這麼做。然而,若他們認為這個空間應該是清淨的,而花個五分鐘跑去喝個咖啡,卻剛好錯失「目標」,這將會是拾荒者們最大的惡夢了。
理奧茲打開了多頻掃瞄器。雖然他知道這也可以算是能源的浪費。除了在這條航道上其它遠處太空船的回波外,太空是非常的清淨的。
他拉起無線電通訊回路,禮查·史文森的金髮、長鼻影像出現在螢幕上。他是往火星方面太空船的共同駕駛。
「嘿,瑪利歐。」史文森問候。
「嗨。有什麼新消息嗎?」
他跟史文森的下句通話間有著一秒鐘的延遲,因為電磁波傳播速度並非無限快的關係。
「我過了麻煩的一天。」
「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找到了一個目標。」
「那很好呀。」
「當然了,如果我有把它給套上。」史文森陰沉沉地回答。
「到底怎麼了?」
「混帳東西,我航錯方向了!」
理奧茲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幸災樂禍,他說:「你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都是我的錯。麻煩是因為艙殼正離開道面。你能想像會有一個駕駛員無法放開固有的追尋模式嗎?我當時怎會知道?我測出了艙殼的方向,並且假定它會順著一般的軌道去行進,如果是你不會這樣嗎?於是在推測出了與它的交點,我就沿這條線航行。但五分鐘後卻發現居然跟它愈離愈遠,偵測雷達的漸弱回聲發著可怖的聲響。然後我乾脆順著它投射的軌道去追,不過一切都太晚了。」
「還有其他的傢伙去追嗎?」
「沒有。它是離開道面,而且永遠會朝這個方向飄下去。但這還不是令我最厭煩的,因那只不過是個內殼罷了。不過我實在很不想告訴你,我到底在加速時浪費了多少噸的推進料而徒勞地返回太空站。你或許該聽聽卡奴特是怎樣刮了我一頓。」
卡奴特是史文森的哥哥跟夥伴。
「氣瘋了?」理奧茲說道。
「氣瘋了?他恨不得要殺了我!你知道我們已經出航五個月卻卡在這裡。」
「我知道。」
「那你們的情形如何,瑪利歐?」
理奧茲啐了一聲。「也就是這麼多了。近兩周來收了兩個艙殼,不過我每追一個都要費六個小時的工夫。」
「弄到大的嗎?」
「少開玩笑了。降落弗伯斯後我才能去秤看看多重。這是我所經歷最糟的一趟。」
「你這趟還要待多久?」
「對我而言,我們明天就可以結束了。我們也不過出來兩個月,但我卻受夠了隆。」
由於電磁延遲對話停頓了一會兒。
史文森說:「他怎麼了?我是指,隆他這個人。」
理奧茲向身後看了一眼,他可以聽到從廚房傳來小小的影像雜音。「我就是拿他沒辦法。他從這次航行一開始就問了一個星期的話:『理奧茲,你為什麼要當拾荒者?』我盯了他一眼說:『為了討生活。你在想什麼?』我的意思是,這算哪門子愚蠢問題呀?為什麼有人是拾荒者?
「不過,他對我說:『不是這樣子的,瑪利歐。』你聽他告訴我:『你之所以是拾荒者是因為這是火星人方式的一部分。』」
史文森說:「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理奧茲聳聳肩。「我沒想去問他。現在他正坐在那兒,聽著從地球來的超微波傳送。他在聽一個叫希爾德的爬地蟲的演講。」
「希爾德?一個爬地蟲的政治人物,一個議員還是什麼的,是嗎?」
「沒錯,至少我以為是這樣。隆一直都在做這方面的事情。他帶了大約十五磅的書上來,都是有關地球的。你知道的,幾乎是極限的載重了。」
「呃,他還是你的夥伴。說到夥伴,我想我該回去工作了。如果我再弄丟了一個目標,這裡就會發生一起謀殺案了。」
說著他就結束通話,而理奧茲身子往後一靠。他看著脈波掃瞄器上的平坦綠線,然後再試了一下多頻掃瞄器。太空還是十分清淨。
他感覺好一點了。如果你身邊的拾荒者一個接著一個收進了艙殼;如果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將名字焊在艙殼上,那麼你就只有詛咒的分了。接著呢,他要設法壓抑厭惡跟隆繼續工作。
跟隆組合是件錯誤的事情,和新手在一起總是錯誤的。他們認為他們要的是對話,特別是隆,有著自己對火星的一套理論,而且認為火星是人類進步之偉大的新角色。這就是他們所說的--人類的進步:火星方式;創造性的新生代。但理奧茲不要談論這些,他要的是一個「目標」,一個可以屬於他自己的艙殼。
不過實際上他也別無選擇。隆是火星礦業上優秀與知名的高薪礦業工程師。他是桑柯夫主委的朋友,並且也出過一兩次拾荒的任務。在他還沒有嘗試前,你無法斷然拒絕一個人,既使看來是多麼地滑稽。為什麼這樣一個有舒適工作與高所得的礦業工程師,會想要在太空遊蕩呢?
理奧茲從未過問隆這個問題。拾荒夥伴被迫太親近,反而引不起任何的好奇感,或說是出於安全感。但是隆卻談得太多,所以他也等於回答過這個問題。
「我必需要到這裡來,瑪利歐。」他談到。「火星的未來不在於礦產,是在太空。」
理奧茲曾想過有沒有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出勤。每個人都說不可能。即使排除一個人必需要睡眠或是做些私人雜務的情況外,眾所皆知,就算是短時間內,在太空中單獨一人將造成情緒上無法忍受的沮喪。
而伴隨一位夥伴使得六個月的旅程可能成行。一批固定的船員當然更好,但沒有拾荒者能在一趟任務裡付得起這種費用,推進料是最主要的開銷!
就算兩個人都覺得太空不好玩。通常你要在每趟旅程換個夥伴,然後你可以找跟某人搭檔得久一點。看看禮查和卡奴特的例子,因為是兄弟,所以在每五到六次旅行就會搭配在一起。每次當他們又成為搭檔,經一周後就是火氣上升,互相敵對了。
啦,現在太空清淨了。如果理奧茲回廚房跟隆拌個嘴,他會覺得好過些。他也可以就此顯示他是個太空老手,能夠隨時處理太空的突來狀況。
他站起來,走了三步,到了連接這兩個房間的短窄的走廊上。
理奧茲再度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隆是專注在那斑駁的螢幕上。
理奧茲很不高興的說:「我剛把恆溫器調高了。如果我們兩人共用就不算太浪費了。」
隆點了點頭。「如果你喜歡的話。」
理奧茲有點遲疑地向前進了一步。太空很清淨,所以管它的雷達跟掃頻器的綠線。他說道,「那個爬地蟲都在說些什麼?」
「大部分是有關太空旅行的歷史。雖然是老生常談了,但他表達得不錯。他用了彩色動畫、照片、老紀錄片跟其他一堆輔助的設備。」
當隆在解釋時,螢幕上的那個蓄胡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太空船的側面圖。紅點標著彩圖上太空船的各個部分,希爾德的聲音再度出現。他介紹著太空船的貯藏室、質子微反應堆、類神經機械電路……
接著希爾德重現於螢幕前。「但這只是太空船的艙頭而已。是什麼推動了它?什麼力量讓它脫離地球?」
每個人都知道答案,不過希爾德的演講有著一股魅力,使得太空船的推進似乎成了不為人知秘密一般。即使理奧茲也感到某些懸疑,雖然他生活中的大半都花在太空旅行上。
希爾德繼續說道:「科學家用幾個不同的名詞,有人稱它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定律,有人稱之為牛頓第三定律,還有人稱之為角動量守恆。但實際上不需要管這些名詞,我們可以用我們的常識。當我們游泳時,我們將水往後撥就能前進。當我們走路時,腳向地面推就能前進。當我們駕著旋轉飛機,我們將空氣往後推也就可以向前飛行。
「除非有東西向後推,就無法向前移動。這就是一則古老的規律:『你不能無中生有。』」
「現在想像飛離地球的上萬頓的太空船。要能升起,就要有東西向下移動。因為太空船非常重,就要有相當大量的物質向下移動。事實上,沒有太空船能有如此巨大的空間來容納這些物質。我們需要有種特別的設計來推動它。」
希爾德再次消失而太空船的圖片又出現。太空船漸漸縮小而有個截狀錐體從後浮現。圖片上打出了幾個淡褐色的字:被拋出的物質。
「但是現在,」希爾德道,「太空船的總重是有增無減。你就必需要有更愈來愈大的推力了。」
太空船縮得更小,而另一個大的船殼出現,而後又是一個更大的船殼加入了畫面。船身平移,艙頭在螢幕上形成了一個閃亮的紅點。
理奧茲說:「白癡,在教幼稚園呀。」
「至少對他的聽眾來講不是這樣子,瑪利歐,」隆答。「地球不是火星。在地球還有十億以上的人沒有真正見過太空船;也不知道太空船的基本知識。」
希爾德又說:「當這個最大的船殼的物質用完後,這船殼就會分離,然後拋離船身。」
面上最大的船殼鬆開,然後游出螢幕範圍。
「接著第二個船殼也是這樣,」希爾德道,「然後,如果是長途旅行,最後一個也發射出去了。」
太空船隻剩下一個紅點,消失在太空中,而三個船殼飄浮移動著。
希爾德說:「這些艙殼代表著十萬噸的鎢、錳、鋁和鋼。他們從此就永遠自地球消失了。而拾荒者環繞著火星,在航道上等待著,等著把這些拋出的艙殼網著然後作上標記,帶回火星去。而百分之一的利益也沒給地球。他們這是野蠻的行為,捕來的艙殼就屬於發現的那艘船所有。
理奧茲說道,「我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探索。如果我們不去撿拾它,那也沒人會去這麼做。地球又有什麼損失可言?」
「你要知道,」隆說道,「他不過是在說從地球上流出的,卻給了火星、金星和月球罷了。這也算是一種損失吧。」
「他們也有得到報償。我們的鐵礦產量是年年增加的。」
「但大部分還是用在火星上。如果你相信他顯示的,地球已經投資了二千億元在火星開發上,卻只有五十億元的鐵礦獲利。而對月球投資五千億元,回收了不過二百五十億元價值的錳、鈦、跟各類的輕金屬。對金星則是花了五十億元卻毫無所獲。這就是地球上納稅者真正關心的--稅金外流,毫無收入。」
當他說著說著,螢幕出現了火星航道上拾荒者的圖片;乘著猙獰太空船的短小精悍傢伙,套著翻轉的空殼,把它給拉進來,然後在上面標上「火星財產」的字樣,丟到弗伯斯上去秤重。
又是希爾德的聲音:「他們告訴我們說最後會將這些花費都回報給我們。最後!我們不知道何時那天才會來臨。一百年後?一千年後?一萬年後?「最後」是吧,讓我們假定真有這麼一天會還給我們那些金屬。有這麼一天他們能自己種出自己的食物,使用他們自己的能源,而且能獨立生存下去。
「不過有一項是他們永遠還不了的,即使上億年後。那就是水!
「火星只有一點點的水,因為它太小了。水星沒有水,因為它太熱了。月球也沒有,因為它又小又熱。所以地球不僅要供應太空人的飲用和清潔用水,他們的工廠,以及他們所宣稱正在設立的水耕植物廠--另外還有百萬噸拋棄掉的水。
「太空船用的是什麼推進力?他們向前加速時所丟掉的是什麼物質?曾經是用爆發時所產生的氣體,但那實在過於昂貴。後來質子微反應堆發明了--一種便宜的能量源,可以在高壓時將任何液體加熱成氣態。什麼是最便宜且最豐富的液體?當然了,就是水。
「每當一艘太空船要離開地球時要攜帶一百萬噸的水--注意,不是磅,是噸。就只是為了在太空中加速或是減速。
「我們的祖先們瘋狂、任意地燃燒地球上的石油。他們不顧一切地破壞了煤層。我們就此而輕蔑且責備他們,但至少有一項是好的--他們認為需求持續增加,替代品將會被發現。然而他們是正確的。我們現在有浮游生物農場苞質子微反應堆。
「但是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取代水。沒有!將來也不可能有。而當以後我們的子孫見到我們在地球上所自己造成的沙漠,他們會怎麼想?當乾旱發生且一直擴展……」
隆向前關掉影像機。他說:「真令我覺得奇怪。這個過慮的混帳白癡--到底怎麼了?」
理奧茲很不愉快地站起來。「我該去看著雷達了。」
「去它的雷達。」隆也站起隨著理奧茲走狹窄的走廊,然後站在駕駛艙內。「假如希爾德真的要解決,假如他有勇氣去面對真正的問題--哇!」
他也看到了。雷達顯示是A級,嗶嗶聲響發得就像是獵犬正在追逐它的機械野兔。
理奧茲一直喋喋不休念著:「太空明明就很清淨,我說過的,很乾淨。看在火星的面子上,泰德,不要杵在那裡。看看你有沒有辦法用可視範圍將它標定。」
由近廿年的拾荒者經驗,理奧茲很熟練的動作著。他們有兩分鐘的距離。然而,想起史文森剛剛的體驗,他量了一下傾斜角度以及徑向速度。
他向隆著:「徑度1.76。你絕不能搞丟,老兄。」
隆屏住吸調整游標。「離太陽只有半個徑度,它只有新月光照的狀態。」
他盡可能地增加放大倍率,看著它從一個小扁點,逐漸顯現出它自己的形狀。
「我現在就要開始了,」理奧茲道。「我們不能再拖時間。」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雖然放大倍率還沒能顯現出它的完整形狀,但隆已經可以看出那個閃滅的光點,隨它的自旋而照過艙殼的各個截面。
「繼續。」
從噴射口射出的物質,經遠處的陽光一照,使得在太空船行經過的軌跡上留下了閃亮霧狀的顆粒。靠著數次的修正,太空船朝向與艙殼正交的方向前進。
「目標就像彗星一樣向遠日點行進!」理奧茲吼道。「那該死的爬地飛行員故意的。我發誓會去找他們……」
他一邊咒罵一邊粗暴地踩著踏板,使得椅子座墊一直往後移動,擠得隆快無法抓著護欄。
「當心點。」他拜託理奧茲。
但理奧茲還是只專心在雷達上。「如果你抓不住的話,老兄,回火星去吧!」噴射物持續地拋向船後發光。
通訊無線電突然響起。隆設法擠身向前去調整好頻道。而螢幕上出現的是盯著他們的史文森。
史文森叫道:「你們這群該死的傢伙要到哪裡?你們再十分鐘後就會進入我的區域了。」
理奧茲說:「我正在追一個艙殼。」
「在我的管區?」
「那是從我這裡抓到的,反正以你現在的位置也追不到。關掉通訊,泰德。」
太空船隆隆地疾駛過太空,然而這隆隆巨響只有在船艙內才聽得到。理奧茲關掉引擎使得隆的身子向前傾倒。突如其來的寧靜,卻讓耳鳴的聲音大過方纔的噪音。
理奧茲道:「好了,讓我看一下影像。」
他們同時瞧著。船殼是個完整的截圓錐形,緩緩地旋轉飄過眾星之間。
「真的是A級艙殼,太好了。」理奧茲很滿意。他想,一個巨型艙殼,這會讓其他人臉色發黑。」
隆說:「掃瞄器又測到了另一物體。我想應該是史文森來找我們了。」
理奧茲看都不看。「他們抓不到我們的。」
艙殼愈來愈大了,佈滿了整個螢幕。
理奧茲握著射網操縱桿,作了些小角度微調,設定了張網配置。他用力一拉,快速地放開。
有那麼一會兒,沒什麼事發生。然後在螢幕上,出現了射出了蛇行般的金屬繩纜。繩纜接觸到目標,不過並沒有像蜘蛛網般攫著。千噸的艙殼仍是照它的旋轉動量移動。繩纜所作的只是用強大磁場將它給減速。
一條又一條繩纜射出,理奧茲似乎忘了能源的浪費問題。
「我一定要抓到!看在火星的面子上,我一定要抓到!」
用了五六條繩纜,他總算停止了。艙殼的轉動能量轉換成熱量,從他們船內的偵測表可以測到愈來愈強的熱輻射。
隆說:「你要我出去將它鉻上我們的記號嗎?」
「幫我整裝。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你可以不去,因為這是在我輪值時的責任。」
「我並不介意。」
隆爬進了他的太空衣,走出艙門口。這的確是在這場遊戲中最新奇有趣的事了,他算算這是第五次穿著太空裝到太空中來了。
他沿著最近的一條繩纜,一手接著一手攀爬過去,透過他的手套感到網纜隨著他的行進而振動。
他將他們的編號燒在艙殼的光滑金屬面上。在太空中,鋼鐵表面一點都不會被氧化變質。它只是被熔掉與蒸發,被能量束給燒成灰色的顆粒表面。
隆游回太空船。
一當進入船內,頭盔馬上凝結出白色厚厚的霧。他脫下了頭盔。
他首先聽到的是史文森的從通訊無線電,傳來的狂怒聲音:「…直接向委員會告發。他媽的,你不遵守規矩!」
理奧茲向後一躺,一點也不惱的模樣。「聽好,它首先在我的區域出現,我是第一個發現的,然後才追著它到你的區域來了。你也沒辦法在你的區域內抓到。就是這麼一回事--你回來了,隆?」
他關掉了通訊。
通訊信號仍在作響,使得他有點光火,不過還是不理它。
「他要去向委員會報告?」隆問道。
「別理他。他不過是出於無聊罷了,而且也不會真的有這個意思。至於你覺得我們的那只獵物如何呀?」
「非常好。」
「非常好?簡直棒極了!等一下,我要做個回轉。」
側面的噴射器噴了一些氣體,然後太空船身就繞著艙殼慢慢的旋轉。艙殼被他們拖著行駛。再過三十分鐘,他們就可以結束了。隆查了埃弗梅理斯表,標出了戴摩斯衛星的位置。
經過精密計算,金屬繩纜釋放了它的磁場,然後將艙殼朝切線軌道拋出。過個一兩天,艙殼就會到火星衛星上的艙殼儲存場去處理。
理奧茲看著它漸飄漸遠,他感覺好極了。轉向隆說:「這是我過得最好的一天。」
「那麼關於希爾德的演講呢?」隆問。
「誰?什麼事?噢,那個呀。聽著,如果我沒事就去煩惱那些該死的爬地蟲怎麼說,我都不用睡覺了。忘了吧。」
「我不認為我們可以忘掉這回事。」
「你這神經病。不要煩我好嗎?去好好睡一覺吧。」
泰德·隆心情輕鬆地望著寬廣的主要大道。雖然火星主任委員宣佈拾荒行動暫緩,所有太空船被迫返港已有兩個月了,但是那些回憶仍然使隆靶到非常愉快。而作出暫緩決定的部分原因應該是地球對水源輸出配給的問題上,不過隆的臉上並未顯出不滿之意。
大道的天光板,用著亮藍色的塗料,或許是在給人一種以前地球天空的印象吧,泰德並不十分確定。從窗口透出來的光,照耀著四周的牆壁。
在嘈雜的交通與來來往往的行人腳步聲後,他可以聽到穿鑿火星地殼新坑道的間歇炸裂聲。他的一生中都伴隨這種炸裂聲響。在出生的時候,他現在所走的馬路還是個大岩塊。城市從以前就一直成長,而且將持續發展下去--如果地球願意支持的話。
他在一個街角轉彎,到了一條比較小且昏暗的街上,每家店面購物窗裡一排排的燈光,彷彿在指示著往公寓的路。購物的人以及車輛,都讓路給在慢跑的人,以及那些逃避母親晚餐召喚的小子。
來想到,隆差點忘了社交禮儀,於是回頭走向街角的水源供應店。
他遞出了水壺說,「裝滿。」
肥胖的店主旋開了壺口,瞇眼望了壺口。他搖了一下,「剩下不多羅。」堆著笑容說道。
「嗯。」隆同意地應著。
店主握著壺頸,小心地將注水管口對準後把水注入,水標振蕩上升。最後他旋緊壺蓋還給他。
隆岸款取水壺,滿意地感到其重量,掛回他的腰上。通常去拜訪別人家庭時都要將水壺給裝滿。雖然現在的年輕小夥子不盡然理會這套,但這例外還是不多見的。
他走進了第廿七街,爬了一小段階梯,正準備按下電鈴時卻停住了。
房裡面的聲音聽得很清楚。
其中一個是有點尖銳的女人聲音:「對你跟你的那群拾荒者同伴們當然是無所謂,不是嗎?我還真該謝謝你一年之中有兩個月待在家裡。噢,其實應該只陪我一兩天就足夠了,然後再去做你的拾荒工作。」
「我現在會待在家裡較久一些了,」另一是男人的聲音。「而這是工作啊。看在火星的份上,放過我吧,朵拉。他們就快到了。」
隆決定在外面再等會兒。讓他們有個將話題帶到緩和點的機會。
「我管他們要不要來?」朵拉反駁。「就讓他們聽到又怎樣?我還要讓火星主委將這暫緩令永遠的執行下去。你聽到沒有?」
「那麼我們將如何過活?」男人提高了音量。「你告訴我呀。」
「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你可以在火星上找份合適的,受人尊敬的工作,就像其他的人一樣。我是這棟公寓中唯一的一個拾荒者寡婦。我就是一個寡婦。我還比真正的寡婦更糟,因為我如果真的是寡婦,我至少還可以去嫁給別人。你說話呀?」
「我沒什麼好說了。」
「哦,我知道你心裡想說什麼。現在你聽好,狄克·史文森--」
「我只能說,」史文森大吼,「為什麼拾荒者通常都不結婚了。」
「你早就不該了。我已經受不了每個鄰居都同情我、對我裝著副笑臉、然後問我說你何時會回來。這裡其他人是礦業工程師、管理人員、以及隧道工人。至少隧道工人的妻子還有像樣的家庭生活,她們的小也不會像是在浪人似的環境中長大。彼得也會有個父親……」
似乎另一個房間傳來個細微的童聲。「媽,什麼是浪人?」
朵拉提高著嗓門,「彼得!你專心去做你的作業。」
史文森輕聲道,「在小面前我們這樣子爭吵不太好,將來他心中對我會留下一些不好的影響。」
「好好待在家裡然後教他功課,才是好的影響。」
彼得的聲音又響起。「媽,我長大後也要當一個太空拾荒者。」
接著是一陣慌張的腳步聲。「媽!媽!放開我的耳朵!我又沒做什麼壞事?」急促的呼吸後是一片沉靜。
隆抓著這個機會。他用力的按下電鈴。
史文森打開了門,雙手理了理頭髮。「嗨,泰德,」語氣和緩地向他招呼。然後大叫,「朵拉,泰德來了。瑪利歐呢,泰德?」
隆答,「他一會兒就來了。」
朵拉是個嬌小、黝黑、高鼻的婦人,褐色頭髮從她的額頭垂下。她正匆匆地從隔壁房裡走出來。
「嗨,泰德。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謝謝你。我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一點也不,我們幾年前就完事了。來杯咖啡嗎?」
「最好不過了。」泰德解開他的水壺遞給他們。
「噢,你太客氣了。我們有足夠的水。」
「這事我堅持。」
「好吧,那就--」
她回到了廚房,從閣上的門縫邊,隆瞥見了他們的盤子放在〞潔碗機〞裡。號稱是「超省水的自動洗碗機,在一瞬間就能吸收油漬跟污垢。一盎司的水最多可清洗八平方尺的碗盤面積,讓你的碗盤潔白乾淨,而且不浪費任何一滴水……」
潔碗機回轉的嗡嗡聲,將隆的心帶入了那段演講的回憶裡。他說道,「彼得還好吧?」
「很好,很好。那個孩子現在升上四年級了。你知道我並不常能見到他。老兄,我上次回來時他對我說……」
這些對談保持了一會兒,而且鬱悶的父母一提起小子的事情,心情就隨之開朗起來了。
門鈴信號一響,瑪利歐進來了,不過卻是皺眉含怒的臉孔。
史文森很快地走向他。「聽好,不要再談論捉補艙殼的事了。朵拉還記得上次你跑到我的管區弄到一個A級艙殼的事,而且她對此還耿耿於懷。」
「誰要跟你談那件事?」理奧茲脫下毛皮夾克,將它丟到椅背上然後坐下。
朵拉推門走出來,看到新來的客人,堆出一臉微笑,「嗨,瑪利歐,你也要來杯咖啡嗎?」
「好啊。」他說道,並自動地摸摸他的水壺。
「用我帶來的水吧,朵拉,」隆說著,「算他欠我的。」
「好吧。」理奧茲回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隆問道。
理奧茲沈重地說道,「說吧,說你告訴我的那一套。一年前當希爾德的演講時,你告訴我的。說吧。」
隆聳聳肩。
理奧茲說道,「他們設定了配額。十五分鐘前他們做的決定。」
「呃?」
「一趟行程分配五萬噸的水。」
「什麼?」史文森大吼,「你根本無法用五萬噸離開火星!」
「這就是結論。簡直是故意找碴,以後沒有拾荒工作了。」
朵拉端著咖啡走出來,然後將杯子擺好在每人面前。
「剛剛說什麼沒有拾荒工作?」她用力地坐下而史文森則無力地看著。
「這是說,」隆說道,「他們限制我們在五萬噸的推進料用水,也就是意謂著我們不可能再出航了。」
「噢,那有什麼大不了的。」朵拉輕啜了一口咖啡且快樂的笑著。「如果你們需要我的意見呢,我覺得這是件好事。現在正是各位拾荒者能在火星上找份安定的工作。我說真的,以後總算不用再往太空中到處跑了……」
「拜託,朵拉。」史文森說著。
理奧茲不耐地嗤鼻一聲。
朵拉提了提眉毛,「我只不過是表示我的意見。」
隆說道,「請直說無妨。但是我想說一些話,五萬噸只不過是末節。我們知道地球--或者保守說是希爾德一黨--以水資源運動來獲得政治利益,所以我們處於很糟的狀況。我們要不就用什麼方法,要不就大家一起結束了,是嗎?」
「是呀。」史文森回答。
「但問題是如何去做,是嗎?」
「如果只是去取水的話,」理奧茲突然插入說,「你們知道只有一種方法了。如果爬地蟲不給我們水的話,那我們就自己拿。並不是因為他們的父親和祖父沒種離開他們的行星,水就屬於他們的。水是屬於各處的人們的,水也是我們的。我們有權利取用。」
「那你怎麼去取水呢?」隆問道。
「簡單!地球上有一大片海洋的水。他們不可能每平方哩設個警哨。只要我們想要,我們可以在黑暗半球降落,裝滿我們的水艙,然後揚長而去。他們如何阻止我們?」
「有六七種方法,瑪利歐。你在太空中如何去標定十萬哩遠的艙殼呢?只不過在太空中一個薄薄的金屬殼?怎麼辦到的?用雷達。你以為地球上沒有雷達嗎?你以為當地球注意到我們想要盜水時,他們不會設立雷達網來偵測降落的太空船嗎?」
朵拉輕蔑地打斷談話,「我告訴你,理奧茲。我的丈夫不會為了維持拾荒而跟你去盜水的。」
「不只是拾荒,」理奧茲說,「下次他們要限制其他東西了。我們現在就要阻止他們。」
「不過我們也不需要他們的水,」朵拉說道,「我們這裡不是月球或金星。我們從極地冰帽獲得我們所需要的用水。這棟公寓每間都有水龍頭,而且這一區的公寓也都有。」
隆說道,「家庭用水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礦場需要用水,而且我們的水耕食物水槽該怎麼辦?」
「沒錯,」史文森附和「水耕食物水槽怎麼辦,朵拉?那要用大量的水,而現在正是我們準備要自己耕種新鮮食物,而不是再靠地球運來那討厭的濃縮食品了。」
「你聽聽他說什麼。」朵拉語中帶刺。「你知道什麼叫新鮮食物?你又沒吃過。」
「我比你想像的吃得更多。你還記得我上次帶給你的胡蘿蔔嗎?」
「噢,那是多麼的可口羅?如果你問我,我寧可選擇原質肉類,而且比較營養。那也只不過是現在流行新鮮蔬果,因為他們對水耕食物提高稅率。而且,那些玩意最後還是會消失的。」
隆說道,「我不這麼認為。至少,不是因它自身的緣故。希爾德可能會是下屆的環輿總裁,而事情會變得更糟。如果他們也縮減了食物的運送,那麼……」
「那麼,」理奧茲大聲說道,「我們要怎麼辦?我還是認為去搶吧!自己去搶水過來就是了!」
「我還是跟你說不能這樣做,瑪利歐。你看不出來你的建議也是地球的方式,地球人的方式?你還是要維持火星連往地球的臍帶。你不能看出火星的方式嗎?」
「不能,我沒辦法。你告訴我吧。」
「我會的,如果你願意聽的話。當我們談到太陽系時,想到的是什麼?水星、金星、地球、月球、火星、弗伯斯以及戴摩斯。就是這些--七個星體而已。但這還不代表著太陽系的百分之一。我們火星正在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邊緣。在這之外,更遠離太陽的地方,還有無法想像的豐富水源。」
其他人都盯著他。
史文森很不確定地說,「你是指木星和土星上的冰層嗎?」
「並不需特別指明,但你必需承認,那裡的確有水。一千哩厚的水是很大的水量。」
「但是那都被一層氨…或是其他什麼東西給履蓋住了,不是嗎?」史文森問道,「而且,我們無法在主行星上登陸。」
「我知道,」隆答,「但我還沒說這就是答案。外面不只是有主行星而已。小行星和衛星如何?維絲塔是個外徑二百哩的小行星,而且有大塊的冰塊。土星的一個月亮幾乎都是冰,那又如何呢?」
理奧茲說道,「你有沒有在太空待過,泰德?」
「你知道我有。為什麼這樣問?」
「當然,我知道,但是你講話還是跟爬地蟲一樣。你有沒有考慮過距離的問題?火星到最近的小行星帶平均相距一億二千萬哩。那是金星-火星跳躍距離的兩倍,你也知道沒有金-火航道是作一次跳躍飛行的。大家通常是在地球或月球暫停一下。另外,老兄,你以為人能在太空中待多久?」
「我不知道。你的極限是多久?」
「你知道極限的。你不需要問我,是六個月。這是手冊上的資料。六個月後,如果你還待在太空中,你將成為精神病者。對吧,狄克?」
史文森點點頭。
「而且這還只是到小行星帶,」理奧茲繼續道,「從火星到木星要三億三千萬哩,到土星是七億哩。怎麼有人能航行到這種距離?假設你能用標準速度,甚至,你能以每小時二百公里的速度,那麼你要花--讓我們算算看,加上加速與減速所耗的時間--大概到木星要六到七個月,而土星要將近一年。當然啦,理論上你可以將速度拉到每小時一百萬哩,但是你從哪裡弄到這麼多水來推進?」
「哇噢,」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張有黑黑鼻子與圓圓眼睛的臉裡發出,「土星呀!」
朵拉回轉她的椅子,「彼得,立刻回你的房去!」
「噢,媽!」
「別跟我撒嬌。」她站了起來,然後彼得就溜回去了。
史文森說道,「嗯,朵拉,你為什麼不去陪他一會兒呢?如果有人在這邊講話,他就很不容易專心作功課的。」
朵拉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就是要待在這裡直到瞭解泰德·隆在想些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喜歡你所說的。」
史文森緊張地說,「呃,別管木星或土星了。我知道泰德不是這個意思。但是關於維絲塔的主意還不錯。我們可以在十到十二個星期內到那達。外徑兩百哩,那有四百萬立方哩的冰塊哩!」
「那又怎樣?」理奧茲說,「我們如何處理維絲塔?開採冰塊?架設採礦機械?嘿,你知道這要花多久的時間。」
「我講的是土星,不是維絲塔。」隆說道。
理奧茲轉頭向無人的地方抱怨,「我告訴他有七億哩,他竟然還是一直講個不停。」
「好吧,」隆說道,「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從哪裡知道我們只能在太空中待六個月,理奧茲?」
「這是常識,白癡!」
「因為這是在〞太空航行手冊〞中所寫的。而那是從地球上的飛行員跟太空人的實驗中,由地球上的科學家所編輯出來的資料。你還是用地球的方式思考,你能不能用火星方式來想想看。」
「火星方式可以說是火星人的,但他終究還是人類。」
「你怎麼如此的盲目?你曾有多少次跟你的夥伴在太空中連續待得超過六個月?」
理奧茲回答,「那是不一樣的。」
「因為你是個火星人?因為你是個專業的拾荒者?」
「不,因為我們不是作長途旅行。只要我們想要,可以馬上回到火星。」
「但是你並不想要,這就是我的重點。他們地球人的大型太空船裡有許多膠卷書藉,十五個船員加上旅客。然而,他們也最多也只能待上六個月。火星拾荒者們只有一艘兩個房間的太空船,再加上一名夥伴,但是我們卻可以留在太空中停留六個月以上。」
朵拉說道,「我認為你是想在太空船中待個一年到土星去。」
「為什麼不行,朵拉?」隆說道,「我們作得到。你不認為如此嗎?地球人沒辦法。他們有個真實的世界,他們有開放的天空和新鮮的食物,可以獲得他們所需的空氣跟水。搭乘太空船對他們來講是件可怕的改變。就是因此使他們無法待上六個月。而火星人一直都是生活在太空船上。
「火星就是--一艘太空船。這是一艘有著五萬人生活在四千五百哩寬房間的巨型太空船。我們的世界封閉如太空船一般。我們呼吸著包裝過的空氣,喝著包裝過的水,並且這些都再純化後循環使用。在船上我們也同樣吃著配給的食物。所以當我們登上太空船時,我們仍舊進入我們日常生活的世界。若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待在船裡超過一年。」
朵拉說道,「狄克,你也是嗎?」
「我們都可以。」
「狄克不可以。我想你們都可以,泰德·隆,還有這位艙殼小偷-瑪利歐,在討論著一年期的旅遊活動。你們都還沒結婚,但狄克不是。他有老婆跟小,這對他已經夠了。他可以在火星上找個固定的工作。老天呀,如果你們到了土星卻沒有找到水的話,你們怎麼回來?就算有,你們也沒有食物了。這是我聽過最荒唐的事情了。」
「不,聽好,」隆慎重地說,「我已經想過了。我跟桑柯夫主委談過了,他會幫助我們。但是我們必需要有船和人,我沒辦法弄到這些。那些人根本不會聽我的,因為我是菜鳥。你們兩個人是頗有名氣的老手。如果你們能幫我的話,就算你們自己不去,只要你們能告訴大家這種想法,募集到自願者……」
「首先,」理奧茲沒好氣地說,「你還要跟我們講清楚許多地方。一當我們到達土星,水在哪裡?」
「這就是美妙之處,」隆說道,「這就是為什麼要到土星去的原因。水就在那兒到處飄浮讓我們去拿。」
當漢米許·桑柯夫剛來到火星時,沒有所謂的火星人。然而現在有大約兩百多名嬰兒--第三代的火星人,其祖父輩們已在火星上出生。
當他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時,火星上不過是一些密封隧道所連接的地面太空艙而已。經過這些年來,他目睹了建築物的立起與成長過程,向上延展入那薄薄的大氣層中。他看到了大型物資儲倉,成長至其吞吐量可以提供太空船的補給。他看到了礦坑從一無所有,成長為穿入火星地層的大礦坑。而火星的人口從一開始的五十人,成長至今日的五萬人。
這些悠長的回憶--火星,以及那些早年他在地球上日子的模糊印象,讓他不由得自覺自己已經老了。他的訪客幫他帶來地球的一些圖片,讓他回憶起幾乎已淡忘的,那個溫和、猶如母親懷抱的世界。
那位來訪的地球人好像才剛自母親懷裡走出來一般。不高、不瘦,實際上根本就是肥胖。黑色的卷髮,蓄著小子,以及粗糙的皮膚。他身著盡可能的合適與新穎的服飾。
桑柯夫穿的衣服是火星製造的,耐用與潔淨,但卻不合時尚。他有著強烈的外型輪廓,蒼白的頭髮,當他談話時明顯的喉結上下起伏。
那位地球人叫米隆·狄格比,地球最高評議會中的議員。而桑柯夫則是火星主任委員。
桑柯夫說道,「這實在讓我們很麻煩,議員先生。」
「我們大部分人也是一樣,主委。」
「嗯,是嗎。說實話,我真的無法理解。當然羅,你知道雖然我在那兒出生,但是我就是不清楚地球的方式。火星上的生活十分艱苦,議員先生,請你必需要瞭解這點。商船要幫我們運來食物、原料,我們才能過活。所以船內沒多少空間帶來藉與新聞片。甚至影像資訊也無法傳到,除了那些一個月前從地球上發來的舊聞,而且大家也沒空去聽。
「我的辦公室裡有行星通訊週刊膠卷。通常我也沒時間去注意它。或許你可以稱我們都是鄉野鄙夫,倒也沒錯。每當這類事情發生,我們只能無助的彼此相望罷了。」
狄格比說道,「你不會是指你們火星上的人都沒聽過希爾德的反火星活動吧。」
「不,當然不能這樣說。有個年輕的拾荒者,是我一位死於太空的朋友之子。」桑柯夫困惑地搔著他的脖子,「他有閱讀地球歷史與研究的興趣。他在太空中收到了希爾德的影像廣播。讓我困擾的就是希爾德所講的浪費者理論。
「那個年輕人就是為此來找我。自然地,我並不是非常認真的看待這回事。後來我拿通訊週刊看了一會兒,但是卻沒有討論到多少關於希爾德的主張,好樣分析這些理論看來是十分可笑的。」
「是的,主委,」狄格比說道,「從一開始整件事就像是在開玩笑。」
桑柯夫將他的腿伸向一邊而後交腿。「就我而言現在仍像是在開玩笑。他的論點是什麼?我們會將水給用完。他有嘗試去看其他的解釋嗎?我這裡全部都有,是委員會上次帶來給我的。
「現在在地球上約有四億立方哩的海水,而每立方哩的水重四十五億噸。這是個很大的數量。現在我們使用這其中的一些來作太空飛行。大部分我們拋掉的部分是在地球的重力場中,而這意謂著拋掉的水會自己尋它的途徑回到海洋中。希爾德根本沒弄清楚。當他指稱一趟飛行要耗費一百萬噸的水,他根本在胡扯。其實才不到一萬噸。
「假設,現在我們一年有五萬次的飛行。當然,這個數字是誇大了。但就讓我們作這樣的假設,我想將來的次數應該會成長。在這種狀況下,一年要花掉一立方哩的水。這是說,在一百萬年內,地球只會損失〞千分之廿五〞的總水量!」
狄格比攤開雙手,然後無力地放下。「主委先生,星際聯盟已曾用過你剛提出的數據來駁斥希爾德的活動,但是你卻無法用冷冰冰的數字去對抗巨大的熱烈情緒。希爾德這傢伙發明了『浪費鬼』的新名詞。而且漸漸地讓人產生了不言可諭的印象:一群殘忍的集團,虎視耽耽地覬覦地球資源的壞蛋。
「政府被他指控跟地球外組織掛鉤,指控國會議員被他們贊助,指控媒體被他們擁有。但很不幸的,一般人民卻都相信有這回事。他太瞭解了人們對地球資源保護的自私心態。他太清楚在『危機時代』發生了什麼事,像是地球石油跟土壤荒蕪的情形。
「當一個農夫遇到乾旱,他跟本不管你們飛行一次所耗費的水量,對地球來講不到大霧裡的一顆小水滴。希爾德給了他一個可以咒罵的對象,聊以獲得在旱災中的心裡慰藉。他不會放棄這麼好的一個意識形態買點的。」
桑柯夫說道,「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可能是我不瞭解地球人的運作方式,不過我認為地球那邊不會都只是遭遇旱災的農夫吧。就我從可以得的新聞集綿中所知,希爾德一黨畢竟還是少數。地球為何會被煽動的少數農人跟妄想者給牽著鼻子走?」
「這是因為哪,主委先生,地球上有太多憂慮的人類呀。鋼鐵工業可見到太空飛行時代將逐漸壓迫輕工業與非鐵合金工業。許多的礦業組織擔心地球外的競爭者。任何人找不到模型屋的鋁合金時,都確定鋁材都運到火星去了。我認識一位加入反浪費運動的考古學教授,因為他的挖崛計劃得不到政府資助。別人告訴他政府的錢都拿去作火箭研究跟太空醫學,而他也寧願這麼認為。」
桑柯夫說道,「看來地球人似乎跟我們這邊的火星人沒什麼不同。不過最高評議會又是怎麼回事?為何他們也附和希爾德?」
狄格比苦笑。「政治說起來非常令人不高興。希爾德提出一個議案,要成立委員會調查太空飛行的耗費問題。或許四分之三以上的議員,都反對成立這個沒有意義的部門--真的很無聊。問題是哪個立法員敢反對浪費調查?否則好像他有什麼利益的掛鉤,或是害怕他本身就是製造浪費的樣子。希爾德可是一點都不怕去戴別人帽子的傢伙,且不管是真是假,都會成為他下次參選的有力因素。因此議案就通過了。
「然後問題就是指派調查委員。那些反對希爾德的議員都不願成為調查委員,以免所作結論對他們的政治生涯造成傷害,對此保持沈默才不致變成希爾德的靶子。結果是,只有我是唯一一個公開反對希爾德的調查委員,而代價將會在下次選舉付出。」
「我很遺憾聽到這回事,議員先生。看來火星並沒有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多的朋友。但我們也不願失去任一位。不過,要是希爾德真的贏了,他的下一步是什麼?」
「我想,」狄格比道,「那是很明顯的。他希望成為下屆的環輿總裁。」
「他會成功嗎?」
「若沒有其他事情阻止,他一定會的。」
「然後呢?他會停止這個反浪費活動嗎?」
「我不敢肯定。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在選持續他的計劃。然而,若你要我推測的話,他不會放棄活動來保住他的支持度。那是他捶手可得的。」
桑柯夫攫著他的膝蓋。「好吧。若是這樣的話,我麻煩你給點建議。我們火星上的人民能怎麼做?你-解地球,你知道狀況,但我們不是。告訴我們怎麼辦。」
狄格比站起身來走向窗戶。他從高望向下方的圓頂與其他的建築物;在其間的是荒涼的紅色巖地;向上去是紫色的天空和遙遠的太陽。
他並不回頭的答道,「你認為你真的喜歡火星嗎?」
桑柯夫笑著,「我們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其他的世界,議員先生。我想地球可能是有點奇怪的地方,並且會讓人不怎麼舒服。」
「但火星人不能適應嗎?地球不會比這裡更嚴酷。你不認為你的人應享有在開放的天空下自由呼吸的權利嗎?你以前在地球待過,你應該還記得。」
「我嘗試著回憶。不過要解釋有點困難。地球就在那兒,它適合人類,而人類也適應它。人們一開始就將在地球生活得好好的。火星卻不同。火星是一個初開的地方,原來並不能住人。人們要想辦法才能過活,他們要建造這個世界,而不是從開始就可以在此生活的。雖然剛開始條件很差,但我們建造它,一當我們完成後,我們就擁有我們所要的世界。知道你自己在建造一個世界,感覺相當好。在地球就不能有這樣的興奮感了。」
評議員道,「我想一般的火星人並不會這樣地富有哲學意味,為了未來數百代的子孫而願在這兒辛苦。」
「不,並不是這樣。」桑柯夫將右腿放在左膝上,抖動著腳說。「就像我剛剛講的,火星人跟地球人很像,這是說他們都一樣是人類,而人類並不會去在意那些生活上的哲理。同樣地,我們需要靠這發展中的世界中生存的東西,不管你注意到沒有。
「以前我父親常寄信到火星來給我。他是一個會計師,而且終其一生都未轉業。地球從他出生到去世,都沒有改變。他沒看到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每天的日子過得都一樣,而生活就好像只是在臨終前,慢慢耗掉你有的時間而已。
「在火星上,一切都不一樣。每天都會有新的變化--都市成長,空氣循環系統效率增加,極地冰帽輸來的水管多了一條。而現在,我們已開始計畫成立一家自已的媒體公司。我們可能會叫它『火星通訊報』。如果你沒在這種身邊都一直成長的地方待過,你就不會知道這感覺多好。
「不,議員先生,火星雖然條件嚴苛,而地球就較舒適多了,不過我覺得,如果你將我們的孩子們帶到地球去的話,他們絕不會感到快樂的。對其中的大多數而言,或許他們說不出原因,不過都會提不起勁來;悵然若失與無助的感覺。我認為他們可能都無法適應下去。」
狄格比離開窗口,在他那光滑的粉紅色臉頰上,眉頭深鎖說道,「如果真是這樣,主委先生,我只能對你們說聲抱歉。對你們所有人感到抱歉。」
「為什麼?」
「因為我想你們所有的人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來改變。那些在月球和金星的也是一樣。現在還不會發生;或許在今後一兩年也不會。但是很快地你們都要回到地球去了,除非……」
桑柯夫皺著他的白眉。「怎樣?」
「除非你們可以在地球以外找到其他的水源。」
桑柯夫搖著頭。「看來不怎麼可能辦到,是吧?」
「不太可能。」
「而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
「一點都沒有。」
狄格比說完就離開了,而桑柯夫則望著空中想了好一會兒,然後敲擊本地通信器。
過了一會兒,泰德·隆走了進來看著他。
桑柯夫道,「你說對了,孩子。他們真的無能為力,即使是那些跟我們關係良好的也一樣束手無策。你是怎麼在事前就知道的?」
「主委先生,」泰德說道,「當你研讀過了『危機時期』的資料,特別是有關於廿世紀方面後,所有政治上的決定都不會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是嗎,或許吧。不管怎樣,孩子呀。狄格比議員對我們甚表遺憾,你可以說他是出乎真情,但事實還是如此。他說我們要不就回到地球去--否則就要自已再另覓水源。」
「你知道我們一定找得到的,不是嗎?」
「我只知道我們『可能』找到,孩子。這是件很危險的工作。」
「如果我們湊到足夠的志願者參加,那麼所有的危險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了。」
「進行得如何?」
「還不壞。有些男孩現在已經支持我了。例如,我已說服瑪利歐·理奧茲加入了,你知道他是最好的一個。」
「就是這樣--志願者是我們擁有的最優秀的人員。我實在很不願意核准這項行動。」
「如果我們回來的話,一定會值得這趟旅程的。」
「如果!不吉利的字眼呀,孩子。」
「而我們要做的是件不平凡的大事。」
「那麼,如果地球方面不願意提供這項行動的幫助的話,我會通知弗伯斯衛星,要他們盡可能地將水坑的水源提供給你們。祝你們幸運。」
在土星五十萬哩之上,瑪利歐置身在虛空的搖籃裡恬然欲睡。穿著他的太空裝緩緩地溜出船艙,數著眼前的繁繁星光。
最初,在剛開始的幾周飛行,一切都跟拾荒的日子沒有兩樣,只不過想到每航行一分鐘,就代表著又離開了人類世界數千哩遠。這種感覺倒挺令人厭煩。
為了要通過小行星帶,他們設定了對黃道面升高的航程。也因此他們消耗掉不少或許是不必要的的水。雖然在二維投影盤上看到了上千個、密密麻麻猶如蟲子的小扁點,但那只不過是分佈在數千兆立方哩的空間裡,繞日公轉的一群團塊,去防止那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碰撞情形。
然而,當通過小行星上方時,他們之中還是有人計算了一下可能碰撞的機會。所得到的數值非常的低,使人突然地想做做「太空飄浮」。
每天的日子悠長,太空中空無一物,因此一次只需要一個人操控就行了。
剛開始大家只敢嘗試個十五分鐘,後來有人增加到卅分鐘。最後,在他們遠遠駛離小行星帶後,幾乎隨時在每艘船的後面,都用纜繩懸著一個人出來觀望。
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了。用他們以前討拾荒生活時的纜繩,兩端都有磁力相連結。先將一端連住自己的太空裝,然後爬出船身,把纜繩的另一端緊鎖在艙殼上。然後停一會兒,將你的電磁靴貼在金屬殼上。
再接著用點力量從表面輕輕躍起,慢慢地,非常緩慢地,你就會被舉起來;因為太空船較大質量的關係,它會比你更慢地往下移動。你將會不可思議地、無重地飄起。當太空船離你足夠遠時,用你的大手套輕輕地抓著連結你的纜繩。太用力的話,你就會飄回太空船,或說是太空船飄向你。抓的力道恰到好處,摩擦力會將你給停住。因為你的速度跟太空船相同,所以看來太空船就像是靜止在你的下方,猶如一條不可思議地線圈將你撐住在太空中。
你只能看到太空船的一半。其中一半是由微弱的太陽所照耀,若無太空裝的偏極面鏡的保護,亮面看來仍是十分地明亮。另一半則是黑暗,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一點也看不到。
沈靜的太空將你給包圍起來。而你的太空服內保持溫暖,呼吸的空氣自動更新,並且有特殊的容器裝著食品和飲料,使你可以稍微移動頭部就能用嘴吸到,而排泄物也能適當地幫你處理。最重要的是,無重力下有著不可言喻的快感。
你從未在人生中體會到這種快樂。日子不再冗長無味,而日子總是不嫌長,且日子永遠不夠長。
他們在大約三十度角處通過木星的軌道。在那幾個月裡,木星是天空中最亮的一個天體,除了那太陽的白綠光以外。在最亮的時候,有些拾荒者宣稱他們看出木星的整個球型,其另一面完全都在黑暗面的一邊。
然後數個月後其光輝漸黯,直到有一光點的亮度逐漸地超過木星。那就是土星,起初只是一個光點,而後變成了衷駁姆⒐饌擰?
(「為什麼是橢圓形?」有人這麼問,一會兒就有人回答道,「當然羅,是它的光環的緣故。」)
每個做「太空飄浮」的人都朝著同一個方向,不斷地觀看著土星。
(「嘿,老兄,進來吧。混蛋,該論到你回來做事了。」「輪到誰?我的表說我還可以待在這兒十五分鐘呢。」「你動過手腳。而且,我昨天已經多給你廿分鐘了。」「你不會只給你奶奶兩分鐘的時間吧。」「進來,混帳東西!要不然我就出去了。」「好啦,我回去。真受不了你,吵死人了。」無論如何吵架並不會真的發生,至少在太空中。因為感覺真很好。)
土星漸漸地變大變亮,最後終於超越了太陽。土星環與他們接近的航道有相當的角度,以致於只有一小部分被土星所遮住。隨著他們的靠近,土星環擴展得更大,而他們的角度卻漸漸得減小。
土星的月亮則在其旁的天空出現,猶如螢火蟲一般安靜地靠在黑暗的天空。
瑪利歐·理奧茲很慶幸他並沒有睡著而能再見到這些景象。
土星填滿了半個天空,分佈著橘色的條紋,黑暗半球從右方的四分之一處將其切開成兩半。在明亮半球上的兩個黑點,是它兩個月亮的投影。在他的左後方(當他的頸子想向左後方偏轉時,為了維持角動量,他身子的其他部分則些微地向右方傾斜)則是發出白色鑽石光芒的太陽。
他最喜歡看的就是土星環了。在左方,它們延伸埋入土星後方,散發著三段亮帶的橘紅色光輝。而在右方,它們的起始處雖藏在陰影中,不過延伸出來逐漸接近與變寬。它們漸寬地彎延過來,就好像號角的形狀一般,而後當他們愈靠近,土星環卻愈變愈模糊,最後就好像是團濃霧的模樣。
在拾荒者船隊剛駛入最外層的光環處,光環平順地破開來,說明了它的結構與其說是固體的發光帶,倒不如說是由冰碎塊物質所形成的群體。
在他的下方,或者清楚地說是在他的腳所指的方向,約廿哩遠處,可以看出光環的冰碎塊。它的外型為不規則、對稱破缺,四分之三在亮處,而其它的四分之一好像是用刀切下在黑暗處。較遠的碎塊則好像閃亮的黯淡星塵,當你更跟著它們下降,它們又再度形成了環狀。
冰碎塊靜止不動,不過那是因為太空船跟土星環外圍,繞著同樣週期的軌道運轉。
理奧茲想到,昨天他到過最近的一個冰碎塊上,為了將來的塑型,他上去做了一些記號。明天他還要再去做一次。
今天--今天就來做「太空飄浮」吧。
「瑪利歐?」他的突然耳機響起了詢問的聲音。
有那麼一會兒,理奧茲覺得相當不悅。該死的傢伙,他現在沒有心情跟人講話。
「在這兒,」他回應著。
「我想我標到了你的太空船了。你還好嗎?」
「很好。你呢,泰德?」
「不錯。」隆道。
「在冰碎塊上的工作沒有問題吧?」
「沒有。我在這兒飄浮著。」
「你?」
「偶爾也該輪到我出來晃晃了。眼前的景像很漂亮,是吧?」
「很好呀,」隆同意。
「你知道,我曾讀過地球的書…‥」
「你指的是爬地蟲的書,」理奧茲吼道,而且覺得在這種環境下不容易表達他的憤怒表情。
「……而有些時候我見到如『人們徜徉在綠色草皮上』的句子,」隆接著說道。「你知道,草皮好像是長長紙片的薄薄材質,鋪滿在大地之上,並且向上看去是有著白雲的藍色天空。你曾見過這樣子的影片嗎?」
「當然。那一點也不吸引我。看起來就有種冷冰冰的感覺。」
「雖然我想也是如此。總之,地球相當靠近太陽,而且他們有足夠厚的大氣層以保持熱量。對我個人而言,我承認我討厭那種包在虛無的天空下的感覺。然而,我認為他們卻是相當喜歡。」
「爬地蟲都是膽小表!」
「他們提到了樹木,粗大的棕色樹幹,還有風,你知道的,空氣流動現象。」
「你指的是古代的景物。讓他們去保留吧。」
「跟那無關。他們所提到的是地球的美麗,幾乎是出自於情緒上的觀點。我自己想像過好幾次,『那到底是怎樣的景象?我若有機會處在那狀況下,會不會跟地球人有同樣的那種感覺?』我想得太多以致於忽略了最重要的某個東西。現在我知道那是什麼了。就是眼前這些:沉浸在這完全平靜的宇宙之中。」
理奧茲道,「他們不會喜歡的。我是說,那些爬地蟲們。他們太習慣待在他們的小小嘈雜世界,無法欣賞這種在土星上飄浮著的感覺。」
他稍微震了身子,然後緩慢地,平順地繞著他的質心擺動。
隆說道,「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他們被他們的星球所束縛了。即使他們來到了火星也一樣,只有到了他們的孩子才得以解脫。總有一天人們會成立星際艦隊;那將是可搭乘幾千人的巨大東西,而在艦上的自我平衡供應系統可維持個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人類會拓展到全宇宙去。但是在星系間航行新方法發展前,人類首先必需學會生活在船板上,因此能夠向宇宙外殖民的,不是被地面給束縛的地球人,而是我們火星人。那是無可避免的趨勢,一定是如此的。這就是火星的方式。」
不過理奧茲並沒有回答。他已經舒服地進入了夢鄉,輕輕地旋轉身子,在土星五十萬哩的高空上。
開始到土星冰環碎塊上的工作好像是倒霉到極點的事情。那種〞無重〞、〞寧靜〞、〞隱私〞的太空飄浮,現在已完全被被那〞既不寧靜〞〞又不隱私〞的雜事給取代了。雖然〞無重〞的特性延續了下來,但那只不過讓情況更接近地獄而非天堂罷了。
試試看操控一下通常的重型熱量投射機。即使這六尺高的機器結構幾乎由金屬所組成,但在這情形下它還是會飄起來,因為它的重力不會超過一盎司。但它的慣量仍跟以前完全一樣,也就是說如果你不是非常緩慢的將它移動到定位,那它就會一直這樣運動下去,順便將您給一起帶走。然後你就必需調整你太空服的虛擬重力場裝置,乒乒乓乓地給帶下來。
喀拉斯基就是將力場調得超過一點,讓他跟熱量投射機粗魯地以危險的角度落下。於是他的膝蓋就成了這次遠征的第一件傷害報告。
理奧茲卻一直地在咒罵著。他一直有股衝動想用手背去抹掉額頭上的汗滴。當金屬跟矽碰撞而在他衣服內發出巨大聲響,他幾乎快屈服在那股衝動之中,不過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太空服內的乾劑發揮它最大的吸水功能,同時由精巧的容器中恢復所需的水份,與補充含鹽分的離子交換液。
理奧茲大叫,「混蛋,狄克,到我跟你說了再下來好不好?」
然後史文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那麼,你要我坐在這裡等多久?」
「直到我告訴你,」理奧茲回答。
他拉緊了虛擬重力然後稍微提起熱量投射機。他放開虛擬重力,確定了投射機不會隨便到處亂飄。然後踢開電纜繩(纜繩是連接到〞地平線〞後方的電源供應器)並放開把手。
一當投射機接觸下,冰碎塊開始結泡而後蒸散。在他已經挖開出來的大洞穴中又切出一道缺口出來,而其崎嶇的外型也漸被熔得平坦多了。
「現在可以了,」理奧茲呼叫。
史文森所在的船就幾乎在理奧茲的頭上盤旋。
史文森大叫,「全都清掉了?」
「我叫你做你就做。」
一道微弱的細流從太空船前方的一個小孔中噴出。太空船逐漸向冰碎塊下降。另一個小孔噴出的氣流用來控制側面的移動。然後船身直直地下降。
第三道氣流從後方噴出來緩衝向下的速度。
理奧茲很緊張地看著。「下來。下來。你快成功了。」
太空船後方已經進入洞口,差不多剛好尺寸。接著船腹愈來愈靠近邊緣。然後船因為摩擦的振動而停下來。
這次是史文森開罵了。「這個洞根本不合。」
理奧茲氣得把投射機向地面摔去,然而自身卻反衝往天空飛去。投射機將地面濺起了結晶灰塵。理奧茲則調了虛擬重力場漸漸地落下。
他說,「是你自己操控偏掉了,你這個笨蛋爬地蟲!」
「我很正確地在控制下降方向,你這吃灰塵的鄉巴佬!」
太空船側方的噴氣口朝後的氣流更強了,而理奧茲只希望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船身總算搖搖擺擺地航出洞口,在剛剛的產生的衝力未消除前,太空船往上飛行了半哩高。
史文森緊張地道,「如果我們再失敗一次,我們又要換六七塊金屬盤了。挖得好一點可以嗎?」
「我會做得不錯,你別擔心。只要你配合得好就行了。」
理奧茲向上一跳,在三百碼的高處綜觀著他所挖出來的洞穴。找出被太空船進入時造成的刻痕。圓形凹陷刻痕是集中在坑道中的一點附近。
他開始用熱投射機的射出口來將那裡熔掉。
半小時後太空船終於安置在洞穴中,然後史文森穿上太空服,出來跟理奧茲坐在一起,「如果你想要進船內脫掉服裝的話,讓我來管熔冰的事情。」
「我不要緊,」理奧茲道,「我只是想暫時坐在這兒看著土星。」
他坐在坑道的裂口。裂口跟太空船有六步的間隙。他所挖出來的空腔,有些地方冰壁跟船距二尺,有些地方只有幾寸而已。很難想像這種合適的大小竟是用手工所作成的。最後的調整工作,大概就是將水流慢慢地噴出,然後讓它自然地將裂口融合起來就成了。
土星橫過天空,緩緩地自地平面落下。
理奧茲道,「還有多少艘船沒有安置好?」
史文森回答,「我剛剛聽到,還有十一艘。而現在我們進來了,所以還剩十艘。其中有七艘現在被冰卡著。兩或三艘已拆除裝備了。」
「看來我們的情況還不錯。」
「剩下來還有很多工作。別忘了架設另一端的噴射孔,以及纜繩跟電源線。有時候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成功。剛從火星出發時,我並不十分擔心。現在我在這裡邊操控時邊想『我們不會成功。我們會困在這兒然後餓死在這兒,除了土星陪著我們以外,什麼都沒有。』讓我覺得……」
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坐在那兒。
理奧茲道,「你無聊得想太多了。」
「你跟我是不一樣的,」史文森道,「我一直不停地想到彼得,和朵拉。」
「為什麼?她不是已經答應讓你來了。在募集會上主委不是跟她談過了,等到你成為英雄回去的時候,可以讓你們的生活安定下來了。她都已經說可以了,不像亞當是偷偷地跑出來的。」
「亞當跟我又不同。她的老婆在出生時就該把她捏死的。有些女人會讓男人好像生活在地獄一樣,不是嗎?她不讓他走,但是如果她能獲得到遺產和撫恤金的話,她寧願亞當不要回去算了。」
「那麼你呢?朵拉盼望你回去吧?」
史文森歎了口氣,「我一直沒有好好地對待她。」
「我看是你太在意你的收入了。所以我絕不會這樣對待女人。多少價值有多少錢,一毛不多。」
「錢不是重點。我在這裡想過了。一個女人喜歡人陪伴,一個孩子需要父親。我現在到底在這兒做什麼?」
「要回家了?」
「啊啊,你不懂的。」
泰德·隆走在土星冰環碎塊的高地上,心情卻如同他腳下的冰一般。一切似乎都很合理地進行下去。他現在可以很清楚的回憶整件事情的緣由。
要推動一噸重的船並不需要到一噸的水。這並不是質量對等於質量,而是質量乘以速度等於質量乘以速度。換句話說,你將一噸的水以每秒二哩的速度,與將兩百-的水以每秒二十哩的速度往後推,其效果是同樣的。你最後都會得到相同的船速。
這是指你必需將氣流噴嘴做得愈窄,而氣流要加得更熱。不過如此一來副作用也顯現出來了。噴嘴愈窄,由於摩擦與紊流所造成的能量損失也愈大。氣流愈熱,噴嘴的控制愈難、壽命愈短。因此這方面的限制很快就到達極限。
然後,因為固定的水量靠著設計過的噴嘴,可以推動比自身更重的太空船,水的需求就隨之變大。貯水艙的空間愈大,航行艙頭的尺寸也愈大。因此他們開始將遠程船製造得更大更重。但是伴隨的是結構支撐負擔加重,焊接更困難,引擎要求的精確度更高。所以,這方面的限制同樣地很快就到達極限了。
接著他就找到了所有這一切的基本缺陷--一個牢不可破的概念:燃料必需要在太空船〞內部〞;金屬外殼一定要包圍住百萬噸的水。
為什麼?水不一定要是水。它可以是冰,而冰的形狀可以自己塑造。可以在冰裡挖洞進入。航行艙頭跟噴嘴可以安置在其中。電磁纜繩可以用力場牢牢地將艙頭和噴嘴固定在裡頭。
隆覺得他腳下的地面在震動。他正走在冰碎塊的前部。十幾艘船進進出出,正在對在冰碎塊開挖而施工,而地面卻因不斷的衝擊而頻頻顫抖。
冰塊並不需要被開採。它們就於土星環上成塊狀存在著。這也就是土星環的原貌--一大群大多是純冰塊的天體,繞著土星而運轉。從分光儀偵側推得,而現在他們親眼證實。他現在就站在其中的一塊大冰塊上,長度超過二哩,厚度將近一哩。這大約是五億噸的水量,全都在包含這麼一個土星環碎塊上。
不過現在他又將意識拉回到現實上來了。他雖然從來未跟人提起,將冰碎塊改造成太空船所要花的時間,原先預估是兩天。然而至今已花了一星期,而且他也無法想像還剩下多少的工作天數。他甚至不敢說這項工作能否成功。他們真的能足夠精巧地控制氣流噴嘴,將這二哩大的冰塊拋離土星重力的吸引嗎?
帶來的水已經消耗光了,不過他們可以隨時就地抽水來喝。然而食物貯存量卻相當令人擔心。
他停下來向上望,雙眼盯著天空。那個物體是否變大了呢?他要測量一下與它的距離。在此時他猶豫了一下,因為實在不應該再增加其他人的困擾。
至少,他們的士氣仍舊十分地高昂。所有成員似乎都很熱心於這趟土星遠征。他們是第一批來到這麼遙遠的人類,第一批穿越小行星帶,第一批親眼見到木星的光輝,第一批--這樣地接近土星的人類。
他原本不認為五十個這般的實際、硬脾氣、互搶獵物的太空拾荒者,會有這樣情緒化感覺。但他們就是如此,他們以此為榮。
當他持續走下去,從地平線下方出現了兩個人和半艘太空船。
他很有精神地打招呼,「嗨,大家好!」
理奧茲回道,「你怎樣,泰德?」
「你猜猜看。跟你在一起的是狄克嗎?」
「當然。過來坐下。我們剛準備要冰封住裂口,但是我們正想找個藉口偷懶一下。」
「我可沒有,」史文森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泰德?」
「一當我們辦好就走。這好像等於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吧?」
史文森有點無力地,「我還期望有其他的回答。」
隆再往上望,仔細看著天空中的那片不規則光芒。
理奧茲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有什麼不對勁嗎?」
隆並沒有立即回話。除了橘紅的土星與其環碎塊以外,天空是一片黑暗。土星此時有四分之三在地平線以下。半哩外有艘太空船自這個冰塊小行星升起,被土星照得散發橘紅色光,然後再度落下。
地面稍微地震動了一下。
理奧茲道,「『影塊』有什麼不對勁嗎?」
他們是如此地稱呼它。那是一塊距他們所在地、最近的另一土星環冰碎塊,處在土星環的稀薄外緣,大概跟他們相距廿哩,其上的山脊地形可以看得出來。
「你看來覺得如何?」隆問道。
理奧茲聳聳肩。「好了。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
「不覺得它變大了嗎?」
「它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變大?」
「到底有沒有變大?」隆追問下去。
理奧茲跟史文森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它真的變大了,」史文森道。
「你先將這個印象灌輸到我們心裡了,」理奧茲爭辯著。「如果它變大的話,那就是說它向我們靠近過來。」
「那有什麼不可能呢?」
「這些物體都是在固定的軌道上耶。」
「在我們來之前是這樣,」隆說道。「你看,有沒有發現到?」
地面再度震動。
隆說道,「我們這星期來對這冰碎塊敲敲打打。首先,廿五艘船登陸在上,立刻就會改變它的角動量。當然,改變的量很小。然後我們將它的一部分給熔掉,而且都自同一端切割過來切割過去的。一星期下來,我們可能已經稍稍地改變了它的角動量。這兩個冰碎塊,我們所在的這塊以及那『影塊』,是有可能會碰在一起。」
「有這樣大的空間,它不一定會撞到我們,」理奧茲思考了一會兒。「而且,如果我們準確的分辨它真的變大,它又能移動得多快?我是說,相對於我們的速度。」
「它不用移動的很快。它的角動量跟我們差不多大小,因此,無論它怎麼緩慢地跟我們碰撞,我們都會完全地被擠出我們的軌道,也許就向土星下墜,那是最糟的情況。事實上,冰的延展強度很低,所以我們兩個冰碎塊都可能破裂成一堆碎石。」
史文森突然站起。「混蛋東西,如果我以前能在一千哩外辨別出移動的艙殼,我現在也能看出廿哩外的山脈在搞什麼。」他轉身回到太空船裡。
隆並未阻止他。
理奧茲道,「那個緊張的傢伙。」
鄰近的那顆小行星上升到天頂,從他們頭上經過,然後又開始降下。二十分鐘後,在剛剛土星消失的反方向的地平線,隨著行星的再度出現將天空一角染成橘紅。
理奧茲透過無線電,「嘿,狄克,你死在裡頭了嗎?」
「我正在觀測。」傳出沈悶的回應。
「它在動嗎?」隆問道。
「是的。」
「朝向我們?」
停頓了一下子。史文森的聲音相當難聽。「正朝我們的鼻子過來,泰德。軌道的交會將在三天後。」
「你胡扯!」理奧茲大喊。
「我檢查了四遍,」史文森道。
隆的思緒完全空白。現在他們要怎麼辦?
其中有些人對處理電磁纜繩感到麻煩。它們要求精確的放置;為使磁場能發揮最大效應,其幾何位置要幾近完美的程度。在太空中,或是在大氣層,位置的精確度就不是那麼重要了。當動力一開始,纜繩就自動地排好了。
但在這兒一切就不相同了。他們需要沿著小行星地表鑿出溝來,然後放入纜繩。如果繩的方向比計算差了幾個秒弧,則多餘的力矩就會產生,結果將造成無可彌補的能量損失。到時候就要再重新鑿溝,纜繩也要重新定位。
大家已經累得昏昏沈沈在進行工作。
然後有個通知傳給他們:
「所有人員準備噴射推進。」
太空拾荒者不能算是那種受過精良訓練的人員。一群群人們抱怨、咆哮、喃喃自語地就其位置,要將他們所在小行星的軌道分離出去。
就在大約廿四小時前,其中有個人向上一看且大喊,「老天呀!」
在他身旁的也隨他一望然後道,「怎麼會這樣!」
一當幾個人注意到,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下子成了宇宙間的最大新聞。
「你看那個影塊!」
它彷彿是受感染的傷口般橫在天空。大家看著它,發現其大小竟是原來的兩倍,而且每個人想著為何沒有早點注意到異狀。
工作突然整個停頓下來。他們包圍住泰德·隆。
他解釋道,「我們現在不能走。我們沒有足夠的燃料,而且也沒有多餘的設備再去另找一顆冰碎塊了。所以我們必需繼續待下來。現在影塊是漸漸趨向我們,因為我們在這裡的工程已經使它脫離原來的軌道了。我們只有繼續的切割下去。既然我們不能再朝舊有的方向再切下去,以免使情況更糟,讓我們從另一邊來下手。」
他們回去工作,使用更強大的火力。每隔半小時影塊就自地平線升起,而每次都比以前變得更大更有威脅。
隆並沒有把握一定會成功。既使長程的噴射控制反應,既使小行星冰塊水的供應,既使熱投射機的熔水輸入驅動艙的流量,一切都正常。但這並不能保證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纜繩的磁力場能維持住這顆小行星而不碎裂開來。
「準備!」隆的接受器響起。
隆叫道,「準備!」
他的身邊一切都在振動。在他監視盤上的星圖嚴重地顫動著。
他的身後,是一段閃亮的冰晶泡-,慢慢地向後長長地延伸。
「燒起來了!」有人大叫。
燃料一直地在燃燒。隆怕它停下來。六個小時裡,一切就是燃燒、晰晰聲響,氣流噴入太空之中;冰塊轉化成蒸氣而向外拋出。
影塊愈來愈接近他們了,但是除了眼睜睜地盯著其上的山脊外,他們此時什麼都不能做。他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在那崎曲不平的表面上,有著起起伏伏的山峰跟山谷。但當冰碎塊沿著軌道回到原來的方位角時,已經離開有半哩以上的距離。這可說是脫離土星的重力束縛了。
噴射氣流停了下來。
隆彎著他的座椅,閉上眼睛。他已經有兩天沒有吃東西,不過他現在還不想吃。現在已經沒有其他的冰碎塊可以威脅他們,即使現在有一顆正朝他們運行過來也一樣。
他們又再度回到碎塊的表面上,史文森道,「我在看到那該死的冰塊朝著我們掉下來時,我一直在對自己講,『不會發生的,我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混蛋東西,」理奧茲道,「我們太過緊張了。你有沒有見到吉姆·戴維斯?他嚇得臉都綠了。我自己也太多慮了些。」
「不是這樣的。並不只是…死亡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想著…我知道聽來非常可笑,不過我還是一直在想著朵拉,她曾警告我會害死自己,而且她也永遠聽不到我最終的遺言了。在那種時刻有這樣的態度是不是頗令人不快的?」
「聽好,」理奧茲道,「因為你自己想要,所以你結了婚。我管你這方面有什麼問題?」
當時的船隊,現在合而為一,正由土星航回火星。現在他們一天航行的路程是來時花上九天的時間。
泰德·隆為了緊急狀態而將所有船員擠在一起。廿五艘拾荒船現在都包含在這從土星環採來的冰碎塊中,而目前無法分別迂迴或移動,動力燃料的協調變成相當煩瑣的問題。頭一天旅程的振動幾乎讓他們搖得人仰馬翻。
至少,後來總算安定下來,並以平穩的速度在推進。第二天快結束時,他們剛超過了每小時十萬哩,然後再提升到百萬哩的速度。
隆的太空船處在這「凍結」艦隊的尖頂部,所以是唯一一艘有著五個方位視角的船。身在這個位置上令人感到相當不舒服。隆發現他緊張地了望著,在多艘船的巨大動力下,想像著星星慢慢地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當然它們不會如此。眾星們仍然是在人類無法達到的距離外,穩穩地釘在那黑色的背景上。
開始的數天裡,大家有些抱怨。並不只是他們大空飄浮的機會被剝奪了,而且由於加速所造成的虛重力場超過他們以往適應的程度。隆坐在水墊椅上,對那似乎永無止盡的壓力討厭到極點。
他們每隔四小時就停止噴射推進一小時,但隆仍是煩燥不安。
從最後一次他從太空船的窗口見到火星,到現剛好一年了。自從那以來發生了什麼事?火星殖民地是否還在呢?
隆每天朝火星發出無線電脈波,但緊張情緒與日俱增。沒有從火星傳來的回音。不過他也不期望會收到。現在火星跟土星分別在太陽的相反兩側,直到他們升離黃道面到足夠的高度,讓他們與火星的直線空間清道,通信訊號才不會受到太陽的干擾。
在小行星帶外緣的高處,他們達到最大的速度。從一側的噴嘴噴出的短暫氣流,接著是另一側,然後這艘巨大「太空船」就開始轉向。後方的幾個噴嘴又再度發出強大氣流,但是這次的效果卻是要開始減速。
他們通過了距太陽一千萬哩的高空,然後彎曲航道朝向與火星軌道相交的方向。
距火星還有一星期的旅程,來自火星的回應終於收到了,雖然是片片斷斷、受以太雜訊扭曲、無法解讀,但它們確實是來自火星。因為他們跟地球或金星的現在位置角度太大,所以可以毫無問題地分辨出來。
隆總算鬆了一口氣。再怎麼說,火星上終於還是有人類在。
剩下的兩天旅程,通信訊號已經強到可以清晰地聽出桑柯夫的聲音了。
桑柯夫道,「哈羅,孩子。現在是凌晨三點。人們似乎從不多為老年人想想。我才剛從床裡被拉出來。」
「我很抱歉,主委。」
「別這樣,他們也只是遵照程序行事而已。我恐怕還是要問一下,孩子。有沒有人受傷?甚至是死亡?」
「沒有人死亡,主委。一個都沒有。」
「呃……那麼水呢?還有沒有剩下?」
隆筆意表現得很不在意的說,「十分充夠。」
「既然如此,盡可能地趕回來吧。當然,不要再碰運氣了。」
「你們那邊的情況怎樣?」
「還算過得去啦。你們什麼時候會到?」
「兩天。你們可以撐到那個時候嗎?」
「我試試看。」
四十小時之後,火星變成了亮紅色的球體,而他們正順著螺旋軌道要降落在行星港口上。
「慢慢地,」隆自言自語,「慢慢地。」在這種情形下,如果他們航行太急速的話,既使是火星薄薄的大氣層,仍然會對他們造成致命的傷害。
因為他們是直接從黃道面上方而來,所以螺旋軌道是由北向南。白色的極地冰帽剛好在他們的下方,夏半球漸漸變小,再漸漸變大。當行星愈靠近,地面上的景觀就能愈清楚地分辨出來。
「準備降落!」隆大喊。
桑柯夫想到那些孩子們即將要回來,盡量嘗試著讓他看來平靜些。不過他們確實做得太好了。
直到幾天前,他都不能確定他們是否還活著。一切看來好像是--無可避免地--他們在火星到土星航道上的某處,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在還沒收到消息之前,調查委員會已經找了他幾個星期。他們堅持要他在公聽會結論文件上簽字。這看來像是一份雙方彼此達成的協議。但桑柯夫知道得很清楚,他給予頑強的抵抗,讓事情看來只是片面的行動,和那該死的公聽會。現在希爾德的選舉似乎是穩操勝算,而他現在也在試試他的運氣來激起輿論對火星的同情反應。
因此他故意地拖延時間,在籌碼愈來愈少前盡可能地將事情懸著。
然而當他收到隆傳來的消息後,就決定要立刻採取行動。
文件就擺在他的桌上,而他在記者面前再作了一些說明。
他說,「從地球一年進口的總水量是一百萬噸。自從我們開始自己抽取星水源後,這次是最嚴苛的協定。如果我簽了這份件同意書,我們的工業將會癱瘓,未來的擴展會停止。對我而言似乎地球不再將我們放在心上了,是嗎?」
他們眼光閃爍地望著他。狄格比議員已經不在委員會裡了,顯而易見地他已被這些人所排擠掉。
主任調查委員不耐煩地指出,「這些你以前已經說過了。」
「我知道,但是我現在已決定要簽字了,所以必需再把事情弄得清楚。地球是否已決定要結束我們這個地方了呢?」
「當然不是。地球只不過想保持著它無可取代的水源供應罷了。」
「你們地球上現在有數千兆噸重的水。」
主任調查委員道,「我們不能浪費任何一滴水。」
桑柯夫終於簽字。
這是他所要的最後宣告。地球有千兆噸的水卻一滴都不能浪費。
現在,過了一天半後,調查委員會跟記者們在航空站大廳等著。透過厚重的弧形窗戶,他們可以看到火星太空機場外裸露的光禿禿地表。
主任調查委員很奇怪地問道,「我們還要等多久?而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現在我們在等什麼?」
桑柯夫道,「我有一群孩子們曾經到過太空,飛越了小行星帶。」
主任調查委員摘下他的眼鏡,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那他們回來了嗎?」
「是的。」
主任委員聳聳肩,面向記者們眨眨眼。
在旁邊的小房間裡,一群女人跟小們聚在另外一片窗戶邊。桑柯夫後退一步向他們望去。他非常想和他們在一起,分享他們的興奮情緒。他,跟他們一樣,已經等了一年。他,跟他們一樣,曾經一次又一次地以為那些孩子們已死了。
「你看到了嗎?」桑柯夫指著他們。
「嘿!」記者大喊。「是一艘船!」
一陣疑惑的聲音從旁邊的小房間裡傳出。
與其說是船形,倒不如說是被白雲所遮住的一個亮點。雲霧漸漸地變大而看得出它的外貌來。那個物體在天空中分成兩個部分,下端是如大浪地奔騰出來雲霧。當它漸漸地落下,上端光亮處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來立方體的外型。
它的外表崎曲不平,但在太陽光的照耀下,仍然閃閃地發亮。
那個立方體如同太空船一般地緩慢沈重地降落。它靠著巨大噴射流的緩衝穩穩地下降,猶如一個疲憊的人安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樣。
在這個時候,大廳裡頭呈現一片寧靜。在小房間裡的女人與小,以及另一端的政治家和記者群全都靜止不動,所有的目光都向外望去。
那立方體的降落輪,遠遠地向後部噴嘴外伸出,慢慢地接觸地面且沈入了巖地。而後太空船總算靜止不動,噴射氣流也停了。
不過大廳裡的寧靜仍然持續了一陣子。
有些人從太空船裡面出來,他們用鞋尖跟手上的冰斧,從側面的二哩高處爬下地面。跟船身比起來,那些人好像是一群小蟲。
一個記者大聲地問道,「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桑柯夫很平穩地回答,「土星環上的一小片碎塊。我們的孩子們將船艙跟推進噴嘴給安置在其中,然後一起把它給帶回家來。因為土星環是由那些冰碎塊所構成的。」
他向著仍是鴉雀無聲的大眾說明。「那個看來像太空船的東西實際上只是一塊巨大如山的固態水。如果它像這樣地降落在地球上的話,那麼它會溶化開來,或甚至因為其重量而自行裂開。不過火星上的溫度較低且重力較小,因此不會有那些危險。
「當然,一當這些事情都建立好之後,我們可以在木星和土星的衛星上,以及小行星帶裡設立水資源站。我們可以依我們的需求切割土星環的冰碎塊,然後將它們帶到各個資源站上去。我們的太空拾荒者都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們將會有我們所需要的水。你們現在看到的那塊有將近一哩立方的大小--或者說,含有著地球願意供應我們的兩百年水。那些孩子們從土星回來已用掉了不少的水量。他們告訴我在這五星期的旅程內花掉了大約一億噸的水。不過,老天呀,你們看到在那冰山上似乎看不出一點點的凹槽形狀。孩子們,你們都瞭解了嗎?」
他轉身向著記者。毫無疑問地他們都知道了現在所發生的事情。
他說,「麻煩你們將這些話記載下來。地球現在正擔心著他們的水源存量。它只有一千兆噸,所以不願多浪費一噸給我們。記載下來:我們火星民眾為地球擔心而不希望地球會遭到我們曾遭遇過的事。記載下來:我們會賣水給地球。記載下來:我們會以合理價格讓他們買到百萬噸水量。記載下來:地球可以不用再煩惱水源問題,因為火星可以出售以滿足他們的需要。」
主任調查委員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可以看到未來的前途。當記者們拚命地在記錄時,他隱約地看見那些對他嘲笑的嘴臉。
嘲笑。
在火星很漂亮地反擊了「反浪費活動」後,他似乎可以聽到在地球上對他的嘲笑聲。當這項慘敗傳開來後,他可以聽到各地的爆笑聲。他可以看到那黑暗無底的深淵,掉進去的是丟了政治前途的約翰·希爾德、以及地球上每個反對太空飛行的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在旁的小房間內,朵拉·史文森高興地大聲尖叫。而彼得,現在長高了二英吋,蹦蹦跳跳地大喊,「爹地!爹地!」
理查·史文森才剛剛爬到地面上,透過銀色頭盔的面鏡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臉,正朝著大廳走過來。
「你曾見過一個這麼快樂的傢伙嗎?」泰德·隆問道。「或許結婚這件事會讓你如此高興。」
「啊,因為你在太空中待得太久了。」理奧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