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亨
所以他總是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除了他女兒、貼身僕人,以及已經過世的妻子,其他人從未見過他有別的姿勢。
此時他就威風凜凜坐在那裡。他的頭很大,嘴很大,鼻孔也很大,但下巴卻是尖的,中間還有條凹痕。這樣一副尊容,同時能給人仁厚與剛愎的雙重印象。他完全不重視髮型,頭髮一律向後梳,幾乎垂到肩膀,每根頭髮都是青黑色,沒有夾雜一點灰白。他的兩頰、唇邊以及下巴附近隱約泛著青光,那是弗羅倫納籍理容師與他那頑強生長的鬍鬚一日奮戰兩次的成果。
這位大亨喜歡裝模作樣,這點他自己很明白。他有一副訓練有素的表情,兩隻粗短的大手放在桌面,輕輕交握著。平滑光亮的桌面空無一物,沒有紙,沒有通話管,也沒有任何裝飾。這份單純自然更突顯了大亨本身的存在。
他正在對臉色慘白的秘書說話,聲音有氣無力,這是他對機械裝置與弗羅倫納籍官員說話時的專用聲調:「我想全都接受了吧?」
其實他對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他的秘書以同樣有氣無力的聲調回答:「玻特大亨表示,由於正有要事纏身,他無法在三點以前出現。」
「你怎麼回答?」
「我說目前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延遲都是不智之舉。」
「結果呢?」
「他說他一定會出現,閣下。其他人則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發孚微微一笑。早半小時、晚半小時不會有什麼差別,重要的是這牽涉到一個新的原則。五大大亨對於自身的獨立性太過敏感,這種敏感心理必須去除。
現在他等著。這個房間很大,其他人的位置都已備妥。時間是兩點二十一分,那座大型精密時計如此顯示。一千年來,它的微量放射性能源從未故障,也從未有絲毫衰減。
這兩天是多大的一場震撼!這座古老時計過去恐怕從未目睹堪以比擬的事件。
然而,它畢竟經歷了千年歲月,也的確見識過許多事物。在它開始計時之際,薩克還是一個新世界,由數座人力建造的城市組成,與其他資深世界幾乎沒有接觸。當時,它掛在一座古老磚造建築的牆壁上,如今那座建築早已化為塵土。曾經,在三個短暫的薩克「帝國」期間,毫無紀律的薩克軍人統治著周圍五六個世界。那段日子裡,它無動於衷地默默報時。而在鄰近世界的艦隊兩度控制薩剋期間,它的放射性原子依舊按精準的統計規律逐一衰變。
五百年前,薩克發現與它最近的世界——弗羅倫納——土壤中蘊藏著難以計量的寶藏。在節節進逼的勝仗之後,薩克人以征服者的身份建立和平。從此薩克放棄了原先所建立的帝國,獨獨將弗羅倫納收歸版圖,很快成為銀河強權,連川陀都望塵莫及。一切經過,這座時計都認真地記錄下來。
川陀覬覦弗羅倫納,其他強權也虎視眈眈。過去數世紀以來,太空各處曾有許多貪婪的手掌先後伸向弗羅倫納,極力要將它據為已有。可是薩克緊抓弗羅倫納不放,寧願引發銀河戰爭也在所不惜。
川陀心知肚明!川陀心知肚明!
彷彿是時計的無聲節奏,將這句話一遍遍送進發孚大亨的腦海。
時間是兩點二十三分。
將近一年前,薩克的五大大亨有過一次聚會。那次聚會與今天一樣,是在發孚的大廳舉行。當時那些散佈在薩克各處的大亨們也像今天一樣,各自在自己的大陸上,藉著三維化身齊聚一堂。
就基本功能而言,三維化身等於是實物大小的三維電視,具有一切聲光效果。在薩克,任何小康的普通人家都擁有這種設備。但前者超越後者的地方,在於沒有任何可見的接收器。除了發孚之外,出席的大亨雖與真人無異,但實際上並不是他們的真身。他們將身後的牆壁完全遮蔽,呈現的身形不會閃爍,但伸手便能穿透這些形體。
魯內大亨的真實身軀坐在行星的另一端,此時此刻,唯有他的大陸為黑暗所籠罩。在發孚的大廳中,魯內的影像四周泛著人工照明的白色寒光,在周圍的日光下顯得分外暗淡。
不論是真人或者影像,聚在大廳的這些人代表了整個薩克。這個醜陋的組合,正是這顆行星的化身。魯內禿頭、紅潤、肥胖;巴裡一頭灰髮,皮膚又乾又皺;斯汀搽胭脂抹粉,帶著人老珠黃的笑容,強裝出早已消失的生命力;玻特則顯得漠視物質生活享受,甚至過分到兩天沒刮鬍子,指甲也髒得令人憎厭。
他們就是五大大亨。
這五個人位於薩克三級統治階層的最頂端。其中最低的一級,當然就是國務院的弗羅倫納籍官員;在薩克各豪門世族的興衰起伏中,他們的地位始終不變;真正推動政府機器的也是他們這群人。在他們之上,是由世襲的(而且無害的)國家領袖所任命的部會首長。政府的公文需要有他們和國家領袖本人的名字,才能生效,不過這些人唯一的責任也只是簽字而已。
最高一級則由五大大亨把持,每個人在其他四人的默許下分別佔據一個大陸。他們是五大家族的家長,而五大家族控制著薊荋的所有貿易,以及從中獲得的財富。金錢是權力的後盾,有了權力便能控制薩克的政策,而金錢正掌握在他們手裡。這五個人當中,又數發孚最為富有。
將近一年前那天,發孚大亨面對這銀河第二富有的行星上其他四位主人(第一富有的是川陀,畢竟川陀擁有百萬個世界,而他們只有兩個)。
「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當時他說。
他們什麼也沒問,都默默等著。
發孚將一張帶有金屬光澤的薄片遞給秘書,秘書依次走過座位上的四個人形,舉起薄片讓他們看清楚,時間剛好讓每個人都能讀完其上的字句。
對另外四位參加這場會議的人而言,只有自己是真實的,而包括發孚在內的其他人只是幻影。那個帶有金屬光澤的薄片同樣是幻影,他們只能坐在那裡,凝望著聚焦在眼前的光線。那些光線從發孚的大陸發出,跨越遙遠的距離,分別送到巴裡、玻特、斯汀的大陸,以及魯內的大陸島上。他們讀到的字跡,則是幻影中的幻影。
只有玻特,這個率直又用不慣精巧設備的大亨,一時忘了眼前只是幻影,伸出手想要拿那封信。
他的手臂伸向影像接收器的矩形邊緣,立刻被切掉一截,只剩一半斷肢。發孚知道,在玻特自己的房間裡,他的手什麼也沒抓到,只是穿過那封信門發孚微微一笑,其他人也露出笑容,斯汀甚至發出哧哧的笑聲。
玻特面紅耳赤,趕緊抽回手臂,那截斷肢又復原了。
發孚說:「好,大家都看過了。如果你們不介意,我現在要把它朗讀一遍,好讓各位思考一下它的含意。」
他將手一抬,秘書便快步走來,將那張薄片舉在恰當的位置,好讓發孚毫不費力便能拿到。
發孚開始以柔和的聲調朗讀,一字一句都充滿戲劇性,彷彿那封信是他自己寫的,他十分樂意與眾人分亨。
「信件內容如下:『你是薩克的五大大亨之一,你的權力與財富無人能敵。然而那些權力與財富奠立在薄弱的基礎上。你也許會認為,整個弗羅倫納的薊荋絕非薄弱的基礎。可是問問你自己,弗羅倫納將存在多久?永遠嗎?
不!弗羅倫納也許明天就會被摧毀。雖然它也可能繼續存在一千年,但是比較之下,它明天就會被摧毀的可能性更大。老實說,將要毀掉它的不是我,而是一種你無法預測或預見的力量。請正視這場毀滅,也正視你已經失去權力與財富的事實,因為我將索取其中的大部分。你會有時間考慮,不過時間不多。
你若試圖花太多時間,我將對全銀河,尤其是對弗羅倫納宣佈這場即將來臨的毀滅。如此一來,什麼薊荋、財富、權力便都化為泡影了。屆時我雖然也得不到這一切,但我早已習慣;而你將失去這一切,那卻是極其嚴重的問題,因為你生來即擁有龐大的財富。
我在近期內將指定好數量與方式,如果你照本人意思,將你大部分的財產轉讓給我,那麼你將安然保有剩餘的一切。就你目前的標準而言,老實說,你所剩不會太多,但總比全部失去要好。同時,別小看你將保有的那點殘餘,弗羅倫納有可能比你還長命,你至少可以舒適地度過餘生,雖然談不上豪奢。」』
發孚讀完之後,雙手來回翻轉那張薄片,然後慢慢把它捲成半透明的銀色圓柱,那上面刻印的字跡遂混成一團模糊的紅色。
他換回平常的聲調:「這是一封蠻有意思的信。最後沒有簽名,而信中的口氣,你們都聽到了,顯得做作而傲慢。你們認為如何,諸位大亨?」
魯內紅潤的臉孔現出不悅的表情:「這顯然是一個近乎精神錯亂的人,簡直像在寫歷史小說。坦白講,發孚,為了這種垃圾而把我們聚在一起,破壞了各洲自治的悠久傳統,這實在是小題大做。我也不喜歡在你的秘書面前討論這一切。」
「我的秘書?因為他是弗羅倫納人?你擔心他會因為這封信而心神不寧嗎?荒謬。」他的聲調從溫和的打趣轉變成命令,「轉向魯內大亨。」
那位秘書立刻照做。他的雙眼謹慎地垂下,蒼白的臉孔沒有任何皺紋,也未顯露任何表情,幾乎不像是個活人。
「這個弗羅倫納人,」發孚當他不存在似的,毫無顧忌地說,「是我的貼身僕人。他從沒離開過我身邊,從不和他的同胞接觸。但並非因為如此才使他絕對值得信賴。看看他,看看他的眼睛。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他顯然受過心靈改造嗎?他根本沒能力對我有任何稍微不忠的想法。說句不怕你們生氣的話,和你們任何一位比起來,我倒是寧可信任他。」
玻特輕聲笑了笑:「我不怪你,我們對你的忠心當然比不上一個改造過的弗羅倫納僕人。」
斯汀又哧哧笑了幾聲,還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彷彿他的座椅溫度逐漸升高。
對於發孚用心靈改造器對付貼身僕人這件事,他們全都不予置評。假使他們有反應,才真會讓發孚吃驚。事實上,心靈改造器只能用來矯正精神異常或是除去犯罪衝動,除此之外禁止用在其他任何方面。嚴格說來,甚至五大大亨也不能例外。
但發孚只要覺得有必要,就會動用心靈改造器——尤其改造對象是弗羅倫納人;至於改造薩克人則敏感得多。發孚並沒有忽略自己在提到心靈改造時,斯汀大亨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因為人盡皆知,他總是利用受過改造的弗羅倫納男女,做些遠比秘書工作更私密的事。
「好了,」發孚合起粗鈍的十指,「我把大家聚在一起,不是為了聽我朗讀一封狂人的信件。這一點,我希望各位都瞭解。事實上,恐怕我們面臨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首先,我問我自己,為什麼只找到我頭上來?的確,我是大亨中最富有的,可是我一個人,只控制了薊荋總貿易的三分之一。而我們五個人加起來,則掌控了全部的貿易。要將一封信複製五份是很容易的,和寫一封信一樣容易。」
「東拉西扯,」玻特喃喃抱怨,「你到底要說什麼?」
巴裡陰沉的灰臉上那兩片皺縮而無血色的嘴唇開始蠕動:「他想要知道,玻特大人,我們有沒有收到同樣的一封信。」
「那就直說嘛。」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發孚平靜地說道,「怎麼樣?到底收到沒有?」
他們互相望了望,隨著各人個性的不同,分別露出遲疑或抗拒的表情。
魯內首先開口。這位肥胖大亨粉紅色的額頭上掛著許多顆汗珠,他拿著一條柔軟的薊荋方巾,頻頻擦拭藏在肥肉皺折內的汗水。
他說:「我可不知道,發孚。我可以問問我的秘書,順便提一句,他們都是薩克人。畢竟,即使真有這樣一封信送到我的辦公室,也會被視為——我們剛才叫它什麼來著?——被視為神經病的來信。我絕不會看到,這點可以肯定。只有你那種特殊的秘書系統,才會使你無法避免接觸這類垃圾。」
他環顧四周,微微一笑,露出濕潤而閃亮的牙齦,以及上下兩排鉻鋼打造的假牙。每顆假牙都深深埋進牙齦中,與顎骨緊密接合,比任何琺琅質的牙齒更為強固。但也因此,他的微笑比發怒還要恐怖。
巴裡聳了聳肩:「我想魯內剛才說的可以代表我們大家。」
斯汀哧哧笑了笑:「我從來不看信。真的!我從來不看。那是多無聊、多繁重的工作,我根本沒有時間。」他熱切地四下張望,彷彿確有必要說服眾人相信這個重要的事實。
玻特說:「怪了,你們都怎麼搞的?怕發孚嗎?告訴你,發孚,我沒有養什麼秘書,因為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打點事情門沒錯,我收到了同樣的信,而我確信其他三位也一樣。知道我怎麼處理那封信嗎?我把它丟進了廢物處理槽,我奉勸你們也都這樣做。好了,散會吧,我累了。」
他說完抬起手準備按下捺跳開關。只要輕輕一按,他的影像就會從發孚的大廳消失。
「慢著,玻特!」發孚以強硬的口氣吼道,「等一下,我還沒說完。你不會希望我們在你缺席的情況下,達成任何決議或採取任何行動吧?你當然不會,」
「我們就再待一會兒吧,玻特大亨。」魯內以較溫和的聲調勸道,雖然他那雙深陷在肥肉中的小眼睛並不特別和氣,「發孚大亨為何對一件小事顯得這麼擔心,我還真是納悶。」
「這個嘛,」巴裡冰冷的聲音搔刮著眾人的耳膜,「或許發孚認為這位寫信給我們的朋友,擁有川陀攻擊弗羅倫納的情報。」
「呸!」發孚輕蔑地啐了一聲,「不論他是誰,他怎麼會知道?我們的特務機關足夠管用,我向你保證。再說,就算我們真拿財產賄賂他,他又要如何阻止這場攻擊?不對,不對。他所說的弗羅倫納的毀滅,好像是指實質的毀滅,而不是政治上的毀滅。」
「這實在太瘋狂了。」斯汀說。
「是嗎?」發孚反問道,「這麼說,你完全沒注意到這兩周來那些事件的重大意義。」
「哪些事件?」玻特問。
「好像有個太空分析員失蹤了,你當然聽說過。」
玻特看來仍相當氣惱,絲毫沒有平息:「我從川陀的阿貝爾那裡聽說過。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對太空分析員一無所知。」
「他在失蹤之前,曾送出一封電訊給他們在薩克上的基地,你至少讀過它的副本吧?」
「阿貝爾給我看過,可是我完全沒留意。」
「其他人呢?」發孚的目光輪流向眾人挑戰,「你們的記憶還管用嗎?」
「我讀過,」魯內說,「我也記得。當然!那上面同樣提到了毀滅。你就是要強調這個嗎?」
「哎呀!」斯汀尖聲道,「這件事簡直醜陋又可惡,一點都沒有意義。我們別再討論這些了。那次我差點沒法擺脫阿貝爾,而且又是晚餐時間之前。實在很討厭,真的。」
「我們別無選擇,斯汀。」發孚以不耐煩的口氣說,(斯汀這種人你能拿他怎麼辦?)「我們必須繼續討論。那個太空分析員曾經提到弗羅倫納的毀滅,而在他失蹤的同時,我們收到一封以弗羅倫納的毀滅作為威脅的勒索信。這是巧合嗎?」
「你的意思是,勒索信是那個太空分析員寫的?」老巴裡悄聲問道。
「不太可能。他何必先公開宣佈,然後匿名再來一次?」
「他最初宣佈的時候,」巴裡說,「聯絡的是他們在薩克的辦事處,而不是我們。」
「即使如此。但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勒索者總是只跟他要勒索的對象接觸。」
「所以說呢?」
「他失蹤了。就算這個太空分析員是好人,可是他散播了危險的訊息。現在他落人另一批人手中,那些人可不是什麼好人,他們就是勒索者。」
「什麼另一批人?」
發孚繃著臉靠向椅背,嘴唇幾乎沒有動:「你當真問我嗎?答案就是川陀。」
斯汀打了個寒戰。「川陀!」他失聲叫道。
「有何不可?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取得弗羅倫納的控制權?那是他們對外政策的主要目標之一。對他們而言,如果不必動武就能達到目的,那當然更好。聽我說,要是我們應允這種欺人太甚的勒索,弗羅倫納可就真的會變成他們的。雖然他們准許我們保留一點,」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可是就連這一點,我們又能保有多久?
「反之,假設我們不理不睬——其實我們也別無選擇——那川陀又會怎麼做呢?哈,他們會對弗羅倫納農民散佈謠言,說那個世界的末日即將來臨。等到謠言傳開,便會引起農民恐慌,接下來除了災禍還會有什麼?如果一個人認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還有什麼力量能驅使他工作?到時收成都會爛掉,而倉庫將空空如也。」
斯汀舉起一根指頭推勻面頰上的粉妝,眼睛瞅著自己寓所中的一面鏡子,不過那鏡子在接收範圍外。
「我不認為那會對我們造成太大傷害。」他說,「如果收成減少,難道價格不會上漲嗎?一段時間之後,結果將證明弗羅倫納還不是好端端在那裡,到時候農民便會回去工作。而且,我們還能夠以緊縮出口作威脅。真的!我不知道哪個文明世界沒有薊荋還能活下去。噢,那可是王者薊荋啊,我認為這簡直是庸人自擾。」
他露出厭煩的態度,一根指頭優雅地放在臉頰上。
巴裡一直閉著老眼忍耐著。此時他說:「現在沒有漲價的空間了,我們已經賣到天價了。」
「正是如此,」發孚說,「反正不會造成嚴重的缺貨。川陀一直在等待弗羅倫納出現動亂跡象,假如他們能讓整個銀河認為薩克將無法保證薊荋的出口,那麼他們登陸弗羅倫納維持他們所謂的秩序,並保持薊荋的固定產量,就是宇宙問最自然的一件事。而危險的是,銀河中的自由世界或許會為了薊荋,跟他們站在一條線上——尤其是如果川陀同意打破壟斷、增加產量並降低售價。事後他們可能是另一副嘴臉,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會得到其他世界的支持。
「川陀若想攫取弗羅倫納,這是唯一合乎邏輯的做法。假如只是單純使用武力,即使為了自保,在川陀勢力範圍外的自由世界也將加入我們的行列。」
魯內說:「那個太空分析員又扮演什麼角色?他是必要的角色嗎?如果你的理論足夠充分,就應該能解釋這一點。」
「我認為可以。太空分析員多半心理不平衡,而這一位,則發展出某種——」發孚動了動手指,彷彿在建造一座隱形建築,「某種瘋狂的理論。是什麼理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川陀不能讓它正式公佈,否則太空分析局會加以否定。然而,如果把那個人抓起來,打探出詳細內容,那麼他們獲取的資料或許就足以唬住一般人了;他們可以利用它,讓它聽來像是真的。分析局是川陀的傀儡,一旦這件事藉著科學化的謠言散佈出去,他們即使想要否認,力量也絕對不夠,絕不足以壓倒那個謊言。」
「聽來實在太複雜。」玻特說,「怪了,他們不能讓它公之於世,可是偏偏又要讓它公之於世。」
「他們不能讓它以嚴肅的科學聲明正式公佈,甚至也不能讓分析局收到這種報告。」發孚耐心地說,「但他們可以把它當成謠言散佈出去,你瞭解吧?」
「那麼,老阿貝爾為何還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尋找那個太空分析員?」
「你以為他會到處宣傳那個人在他手裡?阿貝爾真正在做的事情,和他表面上進行的,完全是不相干的兩碼事。」
「好吧,」魯內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那我們要怎麼
發孚說:「我們已經認識到這個危險性,這點非常重要。如果可能的話,我們要把那個太空分析員找出來。我們必須將所有已知的川陀間諜嚴密監視,但不可干涉他們的行動。從他們的行動中,我們便有可能瞭解事態的發展。至於弗羅倫納即將毀滅的謠言,我們必須在該行星上徹底壓制。當它一開始有耳語流傳,就一定要馬上以最嚴厲的手段對付。
「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必須保持團結。在我看來,本次會議唯一的目的,就是形成共識。我們都知道各洲自治的重要,而且我確信沒人比我更堅持這點。但那是在乎常的狀況下,現在則不是平常的狀況。各位瞭解了嗎?」
多少有些勉強,因為各洲自治不是能輕易放棄的一件事,他們心裡都有數。
「那麼,」發孚說,「我們就等待對方的第二波行動吧。」
那是一年前的事。眾人離去後,發孚大亨遭到一生中最離奇、最徹底的慘敗。在他相當不凡而且長久的奮鬥史中,從未有過這種經驗。
根本沒有第二波行動,他們都沒有再收到來信。那名太空分析員始終未被尋獲,而川陀一直保持斷斷續續的搜尋。弗羅倫納沒有出現任何末日謠言的蛛絲馬跡,薊荋的收成與加工維持著平穩的進度。
魯內大亨開始每週打電話給發孚。
「發孚,」他通常都這麼說,「有任何新發展嗎?」他的肥肉總是因得意而顫動,喉嚨裡總是冒出嘶啞的咯咯笑聲。
發孚垂頭喪氣、不動肝火地接受他的嘲笑。他能怎麼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過濾線索,可是毫無所獲。少了一項因素,有一項極其重要的因素被遺漏了。
一年之後,所有事情突然同時爆發,終於讓他得到答案。他知道自己得到了答案,而謎底則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再度召集了一次會議。現在,精密時計顯示的時間是兩點二十九分。
他們開始一一出現。第一個是玻特,他緊抿著嘴唇,用指頭搔刮面頰上的灰色短鬚。接著是斯汀,他剛剛將臉上的化妝品洗淨,露出一副蒼白、病弱的面容。巴裡帶著倦意,顯得漠不關心;他的雙頰凹陷,扶手椅上鋪著厚厚的襯墊,旁邊放著一杯熱牛奶。魯內最後出現,比其他人遲了兩分鐘;他的嘴唇濡濕,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他那裡又是黑夜,這次他的燈光十分暗淡,使他像是坐在立方陰影中,而且身形朦朧,即使發孚的燈光擁有薩克之陽的威力,也無法照亮他周圍的區域。
發孚開口了:「諸位大亨!去年我推測有個距離遙遠而背景複雜的危機,那樣做卻掉進了陷阱。危機的確存在,但不是來自遠方。它和我們很近,非常接近。你們其中之一已經知道我的意思,其他人也很快就會知道。」
「你到底要說什麼?」玻特不耐煩地問。
「有人叛變!」發孚迅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