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太上皇的褲子
「不,不。」吉爾佈雷特安慰她說:「與你毫無干係。你已睡了嗎?」
「剛剛要睡。」她回答道:「侍女們去處理她們自己的事已經有好幾個鐘頭。除去我自己,沒人幫我應門,你們差點沒把我嚇死。」
她突然一轉身,十分生硬地對衛隊長說:「找我有事嗎?隊長先生,請快說吧。現在不比白天,可不是恭聆教益的時候。」
不等那位張口,吉爾佈雷特就搶先說:「有件事有意思極了,阿塔。你知道,那個名字叫什麼來著的年輕人一下逃跑了,路上還打破了兩個衛兵的頭。我們不能那麼便宜了他。現在我們正用一個排的兵力追捕這個逃犯。我也親自緊追到此,我的熱忱和勇氣受到我們這位好隊長的讚賞。」
阿蒂米西亞裝得竟像完全迷糊了似的。
衛隊長暗罵了聲該死,他的嘴唇幾乎動都沒動。接著,他說:「請原諒,我的老爺,您圈子兜得太大了。我們把事情給耽擱了怎麼行。小姐,那個自稱是已故懷德莫斯牧場主兒子的人已經由於叛國罪被捕。但他設法跑了,現在不知去向。為了把他追捕歸案,我們不得不對王宮所有的房間逐一進行搜查。」
阿蒂米西亞後退幾步,板著臉問道:「也要搜我的房間?」
「要是小姐您允許的話。」
「啊,可我不答應。要是有什麼陌生男人在我房裡,我肯定不會不知道。暗示晚上這種時候會同這樣一個男人,或者說同任何男人在一起是極其下流的。請你對我放尊重些,隊長先生。」
這一招很起作用。衛隊長只得點頭哈腰忙不迭地說:「鄙人決無此意,小姐。這麼晚來打擾您,請您多多包涵。當然,您說您沒見過逃犯,這就夠了。既然如此,我們有必要落實一下您的安全問題。因為他是個危險分子。」
「不過,可以肯定,他不會危險到連你和你的衛兵都對付不了的地步。」
吉爾佈雷特的男高音又插進來說:「衛隊長先生,得了,得了。你同我侄女彬彬有禮地交換意見這工夫,已經夠我們的人把軍械庫翻個個兒了。我看這麼辦:你在阿蒂米西亞門口放個衛兵,這樣,她再睡時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了。除非,親愛的。」——他對阿蒂米西亞迅速晃動了一下手指——「你想加入我們的隊伍。」
「多謝了。我還是願意鎖上門,躺在床上,好好想想是怎麼回事呢。」她冷冷地說。
「挑個大個子。」吉爾佈雷特大聲說:「我說,就那個吧。阿蒂米西亞,你看我們的衛兵制服多漂亮,只要一看這身制服,你就能認出那是我們的衛兵。」
「我的老爺。」隊長不耐煩地說。「沒時間了,您把事情給耽擱了。」
他一招手,一個衛兵走出隊列,隔著正在關上的門給阿蒂米西亞敬了個禮,然後又對衛隊長敬了個禮。整齊的腳步聲分兩路漸漸遠去。
阿蒂米西亞等了等,然後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一條一兩英吋的縫隙。衛兵叉開兩腿,筆挺地站在那裡,右手拿著武器,左手搭在警報按鈕上。他就是吉爾佈雷特點名要的那個大個子衛兵。他的個子和懷德莫斯的拜倫一般高,只是肩膀沒有拜倫那麼寬。
此刻她覺得,拜倫雖然年輕,有些觀點也因此而相當沒道理,但他至少身材魁梧。肌肉發達,這一點很用得著,她剛才對他惡聲惡氣真不聰明。何況,他長得也挺討人喜歡。她把門關上,朝梳妝室走去。
拜倫緊張地看著門重新打開,他屏息靜氣,連手都僵硬了。
阿蒂米西亞瞪眼看著他的鞭擊槍,說:「小心!」
他舒了口氣,兩支鞭擊槍一個口袋塞一支。鞭擊槍塞在口袋裡實在不舒服,可他又沒合適的槍套。他說:「萬一有人找來,我就用這個。」
「出來吧。說話小點聲。」
她仍舊穿著那身睡衣。睡衣是用一種拜倫從沒見過的滑爽料子縫製,並飾有一簇簇的銀色絨毛。料子本身所具有的微弱靜態引力使睡衣緊貼在她身上。這樣一來,那些紐扣、搭襻、繩帶以及門襟之類就統統用不著了。因此,穿上這件睡衣,阿蒂米西亞的肌膚只不過略為模糊一點而已。
拜倫覺得自己耳朵發燒,他很喜歡自己的這種感覺。
阿蒂米西亞等了會兒,然後,伸出食指劃了個小圈,示意他轉身迴避,並說:「您不介意吧?」
拜倫抬頭看著她的臉。「什麼?哦,對不起。」
他背轉身對著她,而注意力卻依舊無法從更換外衣的窸窣聲移開,他並沒想到要去考慮一下,為什麼她不去梳妝室,或者,在開門之前就把外衣換好。這是女性心靈深處的奧秘,這種未曾入世的女性心理是永遠無法揣摩的。
他再回過身來時,見她一身黑色打扮,兩件一套的衣服不過膝蓋。這身穿著與其說是打算參加舞會,還不如說,是準備外出,這使她顯得更加豐滿圓潤。
拜倫不由問道:「我們就走?」
她搖了搖頭。「我得先把你自己的事辦妥,你需要給自己換一身衣服。到門的那一邊去,我去把衛兵叫進來。」
「什麼衛兵?」
她微微一笑。「按照吉爾叔叔的提議,他們在門口留了個衛兵。」
通向走廊的門沿著滑槽平穩地移動了一兩英吋。衛兵還在那裡站著,直挺挺一動不動。
「衛兵,」她悄聲說道:「進來。快。」
一個普通士兵對羅地亞星總督的女兒的服從是不應該有任何遲疑的。他走進徐徐打開的房門,尊敬地說了聲「聽候您的吩咐,小……」緊接著,他只覺肩頭的份量從天而降,猶如泰山壓頂,壓彎了他的雙膝。同時,他感到喉頭被一隻手臂死命扼住,甚至連粗氣都未及出一聲,就已經說不出話來。
阿蒂米西亞趕緊關上門,她看著眼前這個驚心動魄的搏鬥場面,覺得天旋地轉,幾乎要暈過去。欣裡亞德王朝的宮廷生活平和得近乎死氣沉沉,她從來沒見過像這樣臉漲得血紅的男人。由於窒息,他張大著的嘴裡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她轉過臉去。
拜倫咬牙切齒收緊他臂彎的筋骨,扼住衛兵的喉嚨,衛兵的手漸漸失去力量,他徒勞地扒拉了幾下拜倫的手臂,同時,兩腳亂踢亂蹬,拜倫毫不鬆手地把他從地板上拎起來。
於是,衛兵的雙手垂到身體的兩側,兩腿漠然下垂,胸脯徒然地劇烈抽動,然後逐漸沉寂下來。拜倫把他輕輕地放到地上。衛兵四腳朝天癱軟地窩在那裡,好像一隻空袋子。
「他死了?」阿蒂米西亞驚慌失措地低聲問道。
「還難說」,拜倫答道。「像這樣扼死一個人一般得用四、五分鐘。不過,他暫時醒不來。你有東西把他捆起來嗎?」
她搖搖頭,此刻,她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拜倫說:「你得去找雙『賽萊特』襪來,這種襪子很頂用。」他已經把衛兵的武器和外衣都剝了下來。「我想去洗個澡,說實在,我也必須去洗一下了。」
使用阿蒂米西亞浴室裡的洗滌劑噴霧裝置洗澡真算得上是一種享受,雖然它使拜倫有點過於香氣撲鼻。不過,他想,只要一到戶外,香氣就會散發到空氣中去。這種沐浴,只消從一種細微的懸浮液滴中穿過一下就得了。細微的液滴借助於暖空氣流有力地噴射到他身上。他從懸浮液滴中跨出來時既清潔又乾燥,所以不需要專門的乾燥室。在懷德莫斯,或者,在地球上都沒有這種洗澡裝置。
衛兵的軍服有點緊,那頂頗有幾分醜陋的圓錐形軍帽,套在拜倫寬闊的額頭上,那樣子使他並不喜歡。他帶著幾分不滿的神氣瞪著自己在鏡子裡的身影。「你看我像什麼?」
「很像個士兵。」她說。
他說:「這支鞭擊槍得由你帶上,我一人沒法用三支槍。」
她用兩個手指夾了一支。扔進她的手提包,手提包靠另一種微力掛在她的寬腰帶上,這樣,她的兩手就空出來了。
「我們最好現在就走。要是碰到什麼人,你別開口,由我來對付。你的口音不對。何況,有我在的場合,除非直接對你發話,否則,不管怎樣,你開口都是不禮貌的。記住!你是個普通的士兵。」
地板上躺著的衛兵開始有點掙扎,並且還轉了轉眼珠。他的腕關節和踝關節被他們用襪子結結實實捆在腰背上。那雙賽萊特襪比等量的鋼絲的抗拉強度都高。他的舌頭想把塞到嘴裡的東西推出去,結果也是徒勞。
他已經被推到一邊。這樣,走到門那裡就不用再跨過他。
「這裡走。」阿蒂米西亞小聲說。
他們剛拐過第一個彎,背後就響起了腳步聲,接著,一隻手輕輕地搭到拜倫肩上。
拜倫閃到一邊,轉過身,一手抓住那人的胳膊,另一隻手一把握住鞭擊槍。然而,來人原來是吉爾佈雷特,他說:「別緊張,當兵的!」
拜倫鬆開抓緊的手。吉爾佈雷特揉揉胳膊。「我一直在等你,可你不能因此而把我的老骨頭折斷,讓我好好欣賞欣賞,法裡爾。你的衣服就像裹在身上一樣,不過,還不錯——真不錯。你這身打扮不會有人朝你多看一眼。這就是軍裝的好處。人們總是習以為常地認為:穿著軍服的人無疑就是個當兵的,決不會是別的。」
「吉爾叔叔,」阿蒂米西亞著急地悄聲說:「少說兩句吧。其他的衛兵上哪兒去了?」
「所有的人都不愛說話。」他怏怏地說:「其餘的衛兵爬他們的塔樓去了。他們認定我們的朋友決不會呆在比塔樓更低的地方,因此,他們只留幾個人看守主要出口和坡道,並且實施了全球戒嚴體制。不過,我們仍然可以通行無阻。」
「先生,他們不會想起你吧?」
「我?哈。衛隊長看見我走開,真有求之不得的高興,他恨不得要給我磕頭呢。我擔保,他們不會來找我。」
他們一直在嘁嘁喳喳地悄聲說話,而現在,甚至連這種聲音也聽不見了。坡道盡頭站著一個衛兵,通向野外的兩扇碩大無比的雕花宮門兩側站著另外兩個衛兵。
吉爾佈雷特大聲招呼說:「當兵的。逃犯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我的老爺。」離得最近的那個衛兵答應著。他把兩腳後跟一碰行了個禮。
「那你們得把眼睛睜大些啊。」說著,他們經過衛兵身邊,走出宮門。一個站在門口的衛兵,在他們離去時小心地關閉了宮門那一部分的警報裝置。
宮外正是夜晚時分,明淨的夜空繁星閃爍,一大塊邊緣參差不齊的暗星雲抹去了地平線附近的點點星光。中央王宮在他們身後變成黑糊糊一片,王宮起降場就在不到半英里外的地方。
但是,在寂靜的道路上走了五分鐘之後,吉爾佈雷特顯得不安起來。
「不對頭。」他說。
阿蒂米西亞說:「吉爾叔叔,你沒忘記把飛船準備了吧?」
「當然沒忘記。」他以幾乎最嚴厲的低聲悄語口吻搶白她道。「但是,起降場的塔樓為什麼燈火通明?它應該是暗的。」
他指著樹林那邊的座座塔樓,那些塔樓就像一個放射著白色光芒的蜂窩。一般情況下,這表明起降場有事;有飛船起飛昇空或從太空抵達。
吉爾佈雷特喃喃地說:「今天晚上計劃中沒有任何事。那是確鑿無疑的。」
他們看到答案就在遠處,或者更確切地說,吉爾佈雷特看到了。他突然止步不前,伸開雙臂擋住他們倆。
「這下完了。」他一邊說,一邊幾乎有點神經質地咯咯傻笑起來。「欣裡克這下可真把事情搞成一團糟了,這個白癡。他們來了!這幫泰倫人!你們不明白嗎?那是阿拉塔普的專用裝甲巡航飛艦。」
拜倫看到了,這艘裝甲飛艦在光照下微微閃光,在其餘那些普普通通的飛船中顯得鶴立雞群。它與羅地亞星的飛船相比表面更光滑,外形更瘦削,行動也更靈巧。
吉爾佈雷特說:「衛隊長說過今天要接待一個要人,我沒放在心上。現在好,一切都完了。我們沒法跟泰倫人鬥。」
拜倫想到了什麼,他突然截住吉爾佈雷特的話頭,說:「為什麼不能跟泰倫人鬥?」他狠狠地說:「我們為什麼不能揍他們?他們不可能懷疑會出事情,況且我們手裡有武器。我們去把專員本人的飛船奪過來,這無異於剝掉他的褲子,叫他動彈不得。」
他向前走去,走出較為隱蔽的樹林,跨進開闊的曠野。另外兩個跟在他後面。他們沒有必要躲起來。因為他們是兩個王族成員和一個護送衛兵。
不過,他們現在是在與泰倫人鬥爭。
泰倫星的西莫克·阿拉塔普若干年前第一次見到羅地亞星時,王宮庭園曾經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現在,剩下的只是曾留給他深刻印象的軀殼。其內部只不過是些陳腐的遺跡。兩代人以前,羅地亞星的立法會議在這個地方開會,大多數行政機關也座落在那裡,中央王宮曾經是十來個星球的施政中心。
如今,立法會議(因為可汗從不干涉地方立法,所以它仍然存在著)每年開一次會,以便批准過去十二個月裡的行政命令。最高行政會議名義上還是連續開會,但參加行政會議的十個人,十個星期中有九個星期都待在他們自己的莊園裡。各種各樣的行政機構還在發揮作用,因為不論是羅地亞星總督還是可汗執掌大權,都還是少不了它們。不過,現在這些機關散佈在整個行星上;它們對於總督的依賴已經很少,而更多地聽命於新來的主子——泰倫人。
這一切,給王宮留下一種與它在昔日石器時代、青銅器、鐵器時代一直具有的那種威嚴肅穆完全一模一樣的氣氛。王宮裡住著總督一家,不多的幾個侍從,以及寥寥無幾的本星球衛兵。
阿拉塔普在這種軀殼之中感到不自在,也不愉快。天色已晚,他很累。他的眼睛灼痛,痛得他極想把無形眼鏡摘下。而所有不快中,最主要的是他感到失望。
他們居然沒有行動方案!他間或瞥一眼他的副官,少校此時正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地聽著總督講話。至於阿拉塔普,他對總督的話並無多大興趣。
「懷德莫斯牧場主的兒子!真的嗎?」他會心不在焉地說上這麼一句。然後再說:「你就這樣逮捕了他?好極了!」
但由於講話雜亂無章,這對他說來就沒有多大意思。阿拉塔普有條不紊的腦子無法接受這種未經整理而把各種孤立的事實牽強附會地扯在一起的想法。
懷德莫斯牧場主是個叛國分子,懷德莫斯牧場主的兒子企圖與羅地亞星的總督接頭。他起初企圖秘密前往,這一著失敗後,他變得如此迫不及待,於是編造一個所謂暗殺陰謀的荒誕故事,企圖公開達到這一目的。可以肯定,這一定是某個行動方案的開始。
現在這一方案又一次落空,欣裡克卑鄙地把這個小傢伙匆匆地拋出來,看上他好像連晚上也熬不過去。可是,那樣做只能是弄巧成拙,適得其反。否則,阿拉塔普也許至今還不知道全部事實真相。
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欣裡克身上,欣裡克正在反覆述說著事情的經過。阿拉塔普突然感到一陣由憐憫而引起的刺痛,這個人竟然變得如此怯懦,連泰倫人自己都逐漸對他感到不耐煩了。不過,也只能這樣,唯有誠惶誠恐才能確保絕對忠誠。
懷德莫斯並沒有怯懦,他不顧自身利益同維護泰倫人統治具有休戚與共的關係這一事實,起來造了反。而欣裡克卻是怯懦的,他坐在那裡,拚命想博得某種讚許,說話都語無倫次了。阿拉塔普知道,少校會無所表示的,這個人毫無想像力。他歎了口氣,但願他自己也沒有這種想像力就好了。因此,他用帶點鼓勵的口吻說:「對極了。我很欣賞你的當機立斷,和你為可汗效勞的熱忱。可以肯定,可汗陛下一定會知道這一切。」
欣裡克豁然開朗,顯然是安心了。
阿拉塔普說:「那好吧,把他帶上來,讓我們來聽聽我們好鬥的小公雞能說些什麼。」他好不容易才沒打哈欠。其實,他對「小公雞」將說些什麼,一絲一毫都不感興趣。
但是,正當欣裡克要按鈴傳衛隊長前來時,這樣做已沒有任何必要。因為,衛隊長未經通報已經站在門口。
「閣下。」他喊了一聲,不等得到允諾就徑直跨進門來。
欣裡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他的手離電鈴尚有數英吋。他似乎在尋思著,是不是他的意志不知怎麼一來,產生了足夠的力量,代替了他的行動。
他不解地問道:「怎麼回事,衛隊長?」
衛隊長說:「閣下,罪犯潛逃了。」
阿拉塔普頓覺倦意消退,這是怎麼回事?「說具體些,衛隊長!」他命令道,一邊在椅子裡直起身子。
衛隊長直截了當地把事簡單報告了一遍,最後他說:「閣下,請頒布全球戒嚴令,他們逃走還只不過幾分鐘。」
「對,要千方百計,」欣裡克結結巴巴地說:「要千方百計,全球戒嚴,對了。應該實行全球戒嚴。快!趕快!專員,我真不明白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衛隊長,動員所有的人參加追捕工作。專員,這事要進行調查,如果有必要的話,所有衛隊人員都可以開除!開除!開除!」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重複著這個詞。而衛隊長還是站在那裡沒動。顯然,他還有話要說。
阿拉塔普說:「你還等著幹嗎?」
「我可以和閣下單獨談幾句嗎?」衛隊長出其不意地說。
欣裡克膽怯地向無動於衷、泰然自若的專員飛快看了一眼。接著,他臉上露出幾分慍怒說:「沒有不可知道的秘密,他們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是我們的……」
「你要說什麼就說吧,衛隊長。」阿拉塔普輕輕打斷他的話頭。
衛隊長把鞋跟使勁碰了一下,說:「既然我奉命說出來,那麼,我遺憾地稟告閣下,阿蒂米西亞小姐和吉爾佈雷特老爺也隨罪犯一起外逃。」
「他膽敢綁架他們?」欣裡克起身。「難道我的衛兵竟能容許他綁架?」
「他們不是被綁,閣下。他們是自願隨他一起逃跑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阿拉塔普興奮起來。他已經全然沒有睡意。現在看來,這畢竟是一個行動方案,而且是一個比他料想中更加巧妙的方案。
衛隊長說:「我們有被他們打倒和無意中放他們逃走的衛兵作證。」他猶豫了一下,惡狠狠地接著說:「我在阿蒂米西亞小姐的閨房前拜見她時,她對我說她已經要睡了。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在對我說這些話時,面部表情完全是裝出來的。等我返回去,已經太晚了。這件事沒辦好,我應該受到責罰。過了今天晚上,我將請求閣下接受我的辭呈。但是,我是否仍能得到閣下允許去拉響全球戒嚴警報?沒有您的允許,我不敢驚動王族成員。」
然而,這時,欣裡克站在那裡搖搖晃晃,只是茫然若失地凝視著他。
阿拉塔普說:「衛隊長,你最好還是去照看一下總督的身體。我倒是建議你去把他的醫生叫來。」
「全球戒嚴警報呢?」衛隊長重複說。
「用不著全球戒嚴,」阿拉塔普說:「你懂我的意思嗎?不用全球戒嚴!也不會再抓到逃犯!這事就此結束了!叫你的士兵回到他們自己的營房裡照常執行任務,注意照看好你們的總督。走吧,少校。」
他們一離開規模宏大的中央王宮,泰倫少校就緊張地說起話來。
「阿拉塔普,」他說:「我想您一定知道你在幹什麼。正是基於這種推想,所以我在那裡一直閉口不言。」
「謝謝,少校先生!」阿拉塔普很喜歡綠色植物遍佈的行星上的夜晚空氣。泰倫星自有它更美的一面,但那是一種岩石與山巔構成的恐怖美。那裡一片乾涸,一片乾涸!
他又說:「你不要抓欣裡克,安德魯斯少校,他在您的手裡會衰弱下去直至最後徹底崩潰。他對我們有用。不過,如果要他維持現狀,那就需要一些小小的治療。」
少校並不理會這話。「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為什麼不全球戒嚴呢?您不想逮住他們?」
「您想嗎?」阿拉塔普站住腳。「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安德魯斯。小徑旁邊是一條長靠背椅,腳下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還有什麼比這更美,更能避開監聽微波速的地方呢?您為什麼要抓年輕人呢?少校先生。」
「為什麼一切叛國分子和陰謀家我都要抓?」
「是啊,要是您只抓了幾個小卒子,而絲毫不觸及毒瘤的根源,那又何必?一個不明事理的小傢伙,一個傻姑娘,一個老態龍鍾的白癡?」
附近的人工瀑布飛濺點點水星。瀑布雖小,卻也不失為一種點綴。現在,對阿拉塔普說來,這瀑布簡直叫人驚歎。想像一下吧,那清清的流水,涓涓而出,漫無目的地傾注在岩石和大地上,四散流失。對於這種情況,除去有點憤憤然外,他從來不讓自己過於激動。
「像這樣,」少校說:「我們什麼也得不到。」
「我們已經瞭解到一個行動方案。年輕人初來時,我們把他跟欣裡克聯繫起來,那一來,就把我們攪糊塗了,因為欣裡克是——很那個的。不過,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我們知道,和欣裡克根本無關;把注意力集中在欣裡克身上是弄錯了方向。欣裡克是個幌子,他要找的是欣裡克的女兒和堂兄弟,這就更能說明問題。」
「為什麼他不馬上叫我們?而要一直等到半夜三更。」
「因為,誰先找上門,他便做誰的工具。我敢肯定,是吉爾佈雷特出的主意,安排這次深夜會面以表示他的極大熱忱。」
「您的意思是我們被叫到這裡是有目的的羅?是叫我們來證明他們是逃跑的嗎?」
「不,不是那回事。您好好想想,這些人想到哪裡去呢?」
少校聳聳肩膀。「羅地亞星地方大得很。」
「是的,要是這事僅僅涉及年輕的法裡爾一個人,也許是這樣。但是,在羅地亞星,兩個王族成員走到哪裡能不叫人認出來呢?特別是那個姑娘。」
「那麼說,他們得離開這個星球?對,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麼,他們從哪裡走呢?他們步行十五分鐘就可走到王宮起降場。現在您總該看出來,把我們弄到這裡來是什麼用意了嗎?」
少校說:「打我們的飛船的主意?」
「當然羅。有一艘泰倫人的飛船對他們說來是最理想不過的了。否則的話,他們得從貨運飛船中進行選擇。法裡爾在地球上受過教育,我斷定,他會開巡航飛艦。」
「這裡有一點很成問題。我們為什麼允許貴族把他們的兒子送到四面八方去呢?一個老百姓為什麼要瞭解超出滿足他在本地經商所需要的旅行知識呢?是我們自己造就了反對我們的鬥士。」
「然而,」阿拉塔普客氣而冷淡地說:「此刻,法裡爾已經留學完畢,我們還是客觀一點對待這個問題吧,用不著大動肝火。事實還使我可以肯定,他們已經劫持了我們的巡航飛艦。」
「我不信。」
「您戴著手錶式步話機,要是可以,您跟飛船聯絡一下。」
少校試了試,聯繫不上。
阿拉塔普說:「跟起降場的導航塔樓聯繫聯繫看。」
少校按阿拉塔普說的試了試,微型受話器裡傳來輕輕的帶點焦慮不安的聲音:「可是,閣下,我不明白——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您的駕駛員十分鐘之前飛走了。」
阿拉塔普微微一笑。「看見了吧?只要弄清他們的行動方案,就能見微知著,料事如神。現在您明白我的推理了吧?」
少校明白了。他在大腿上猛拍一掌,嘿地一笑。「當然啦!」他說。
「哼,」阿拉塔普說:「他們當然不會知道,他們已經毀了他們自己。要是他們在起降場能看中最笨重粗陋的羅地亞貨運飛船,那他們差不多肯定是逃成功了,而我呢——成語怎麼說來著?——我說不定今晚上會讓他們剝掉褲子,當眾出醜。而現在,你看看,我的褲子穿得好好的,什麼東西也救不了他們的命。當我想到要把他們抓回來的時候。」——他得意洋洋地強調那句話——「我就會把其餘的陰謀分子也統統抓到手。」
他長吁一口氣,覺得睡意再次襲來。「好吧,我們已經很走運。現在不用慌忙。向大本營呼叫,讓他們再派一艘飛船到我們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