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端
那些已經在新興的蠻荒中,孤立了兩個世紀的各個世界,再度感受到了皇帝的威權降臨在他們的土地上。在重型火炮的威脅之下,居民們一致宣誓對大帝矢志效忠。
然後,每個世界都留下了若干軍隊駐守,那些駐軍個個身穿帝國的軍服,肩膀上佩戴著「星艦與太陽」的徽章。老年人注意到這個標誌,想起了那些被遺忘的故事——在他們曾祖父的時代,整個宇宙都統一在這個「星艦與太陽」的旗幟之下,當時的世界浩瀚無邊,人民的生活富裕而和平。
巨大的星艦不斷穿梭,在端點星基地的周圍繼續建立更多的前進據點。每當又一個世界被編入這個天羅地網時,就會有報告送回到貝爾·裡歐思的總司令部。這個總司令部設立在一個不屬於任何恆星的小行星上,整個行星都是由岩石構成的不毛之地。
此時裡歐思心情很輕鬆,對杜森·巴爾冷笑著說:「老貴族,你認為如何?」
「我?我的想法有什麼價值?我又不是軍人。」說完,他隨便四處看了看!——這是一個由岩石鑿成的房間,顯得擁擠而凌亂,石壁上還挖出了一個孔洞,引進人工空氣、光線與暖氣。在這個荒涼蕭瑟的偏僻世界上,這裡要算是唯一具有生機的小空間。
然後巴爾又喃喃地道:「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呢?或者說,我願意提供的幫助對你有什麼用呢?你實在應該將我送回西維納去。」
「還不行,現在還不行。」將軍把椅子轉到房間的一角,那裡有一個巨大而閃爍的透明球體,上面映出了舊時的安納克瑞昂郡,以及鄰近的星空模型。然後他又對巴爾說:「再過一段時間,當戰事告一段落,你就可以回到書堆中去,還能夠得回更多的東西——我保證會把你的家族領地歸還給你,你的子女和後代子孫可以永遠繼承。」
「感謝你的好意,」巴爾以淡淡的諷刺口吻說:「但是我卻無法像你一樣,對結局抱著如此樂觀的態度。」
裡歐思厲聲笑道:「你不要再講什麼不吉利的預言了,這個星圖比你的悲觀理論更具有說服力。」
他一面輕撫著透明球體,一面繼續說道:「你懂得如何看徑向投影的星圖嗎?你懂?很好,那麼就自己好好看—看吧。金色的星球代表帝國的領土,紅色的星球隸屬於基地,粉紅色的那些星球,則可能位於基地的經濟勢力範圍之內。現在注意看——」
裡歐思將手放在一個圓鈕上,星圖中一塊由白點構成的區域,開始緩緩變成深藍色。然後就像是弄翻了一瓶墨水一樣,藍色的部分逐漸擴散到紅色與粉紅色的區域。
「那些藍色的星球,就是已被我們的軍隊所佔領的世界。」裡歐思十分得意地說:「我們的軍隊仍然在推進,在任何地方都未遭到反抗,那些蠻子倒還算乖順。尤其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從來沒遇過基地的軍隊,他們還在安詳地蒙頭大睡呢。」
「你將兵力佈置得很分散,對不對?」巴爾問道。
「其實,只是表面上看來如此,」裡歐思說:「事實上並不然。我留下軍隊駐守和建築工事的據點並不多,但是每個據點都經過精心的挑選。這樣的安排,可以使兵力的負擔減到最少,卻又能達到重大的戰略目的。這種戰術具有很多優點,沒有仔細鑽研過太空戰術的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但是有些特點,仍然是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的。比如說,我可以從包圍網的任何一點發動攻擊,而當我軍將包圍網全部完成之後,基地就不可能攻擊到我軍的側翼或背面,因為對敵人而言,我軍根本沒有任何的側翼或背面。
「這種『先制包圍』的戰略,過去也曾有許多指揮官嘗試過。最著名的一次,是大約兩千年以前,應用在洛瑞斯六號那場戰役中。可惜從來就沒有一次完美的表現,總是被敵方預先洞悉,因而受到敵方的阻撓——但是這一次不同。」
「這次是教科書中的理想狀況?」巴爾漠不關心地隨口問了一句。
裡歐思不耐煩了:「你還是認為我的部隊會失敗?」
「他們注定要失敗。」
「你應該瞭解,在戰史上,只要包圍網完成之後,從來沒有進攻的一方戰敗的例子。除非在包圍網之外,另有第三者的強大艦隊能將包圍網擊潰。」
「你既然這麼說,想必就沒錯吧。」
「可是你仍舊堅持自己的信念?」
「是的。」
裡歐思聳聳肩:「那麼隨你的便吧。」
巴爾讓將軍默默發了一會兒脾氣,然後才輕聲地問:「你從大帝陛下那邊,得到了什麼回答嗎?」
裡歐思從身後石壁的壁槽中取出一根香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說:「你是指我要求增援的那件事嗎?有回音了,不過也只是一個回音而已。」
「沒有派星艦來嗎?」
「一艘也沒有,其實我也沒有抱太大的指望。坦白說,老貴族,我實在不應該被你的理論嚇唬到,當初也根本不該請求什麼增援,這樣做反而使我遭到誤解。」
「真的會這樣嗎?」
「絕對會的。如今星艦極為稀罕而珍貴,過去兩個世紀的內戰,消耗了『大艦隊』一大半的星艦,剩下來的那些,情況也都很不理想。你也知道,現在所建造的星艦差得多了,我不相信如今在銀河中還能找到任何人,有能力造得出一流的超核能發動機。」
「這個我知道。」西維納老貴族回答。從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陷入了沉思與內省,然後他又說:「可是我卻不知道你也明白。這麼說的話,大帝沒有多餘的星艦可以派給你了。這一點心理史學應該預測得到,事實上,也許真的預測到了。我甚至可以說,哈里·謝頓的幽靈之手,已經贏了第一回合。」
裡歐思厲聲道:「我現有的這些星艦就足夠了,你的謝頓什麼也沒有贏,當情勢緊急時,一定就會有更多的星艦前來支援。目前,大帝還沒有瞭解全盤情況。」
「是這樣的嗎?你還有什麼沒告訴他?」
「那還用說嗎?當然就是你的那些理論。」裡歐思一副挖苦人的表情:「雖然我很尊敬你,可是你說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除非事情的發展能證實你的理論,除非我能看到什麼明證,否則,我才不信會有致命的危險。」
裡歐思繼續輕描淡寫地說:「此外,像這種沒有事實根據的臆測,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的言論,絕對不會討大帝的歡心。」
老貴族笑著說:「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稟告大帝,說銀河邊緣有一群衣衫襤褸的蠻子,可能會推翻掉他的皇位,大帝根本不會相信,更不可能會重視。所以,你並不指望從大帝那裡得到任何幫助。」
「除非你將特使當作是一種幫助的話。」
「為什麼會有特使來這裡?」
「這是一種古老的慣例,每一個由帝國支持的軍事行動,都會有一位皇帝陛下的欽命代表參與其事。」
「真的嗎?為什麼呢?」
「這樣做的話,就可以保持皇帝御駕親征的象徵。此外,另一項作用就是確保將軍的忠誠,不過這個目的並非每次都能成功。」
「將軍,你將發現這會帶來很多不便,我指的是這個外來的威權。」
「我並不懷疑這一點,」裡歐思的臉頰稍微轉紅:「但是我也沒有辦法……」
此時,將軍手中的收訊器後了起來,並且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然後傳送槽中便跳出了一個圓筒狀的信囊。裡歐思將信卷打開來,看了一眼就大叫:「太好了!來了!」
巴爾輕輕揚起了眉毛,表示詢問之意。
裡歐思說:「你知不知道?我們俘虜到了一名行商,還是一個活口——連他的太空船也都完好。」
「我聽說了。」
「我的手下將他帶到這裡來了,我們馬上就可以見到他。老貴族,請你坐好,在我審問他的時候,我要你也在場,這也是我今天請你到這裡來的本意。如果我疏忽了什麼重要的地方,你也許可以聽得出來。」
然後叫門的訊號便響了起來,將軍用腳趾頭踢了一下開關,辦公室的門就打開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身材很高,滿臉的大鬍子,穿著一件人造皮製的短大衣,後面還連著一個兜帽垂在他的頸際。他的雙手並沒有被銬起來,雖然押解的人個個手中都有武器,他也沒有顯得絲毫不自在。
那個人泰然自若地走了進來,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他見到將軍之後,只是隨便地揮揮手,稍微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裡歐思簡潔有力地問。
行商將拇指勾在寬大而俗不可耐的皮帶上,隨口回答說:「拉珊·迪伐斯——你是這裡的頭兒嗎?」
「你是從基地來的行商嗎?」
「沒錯,聽好,如果你是這裡的頭兒,最好趕緊告訴你的手下,叫他們別再碰我的貨物了。」
將軍抬起頭來,以冷峻的眼光看著他的戰俘:「回答我的問題,不要反過來對我發號施令。」
「好吧,我接受。可是你有一名手下,把手指頭放進不該放的地方,結果胸口開了一個兩尺寬的窟窿。」
裡歐思的目光隨即栘到身邊一位中尉身上:「這個人說的是真的嗎?威蘭克,你的報告不是說沒有任何傷亡?」
「報告將軍,原本是沒有的。」中尉以僵硬而不安的語調回答:「後來我們決定要搜一搜他的太空船,因為有謠言說船上有女人。結果我們沒有發現什麼女人,卻找到了很多不知名的裝置,這名俘虜聲稱那些都是他的貨品。當我們正在清點的時候,有一個東西忽然射出一道強光,結果拿著那個東西的弟兄就遇難了。」
將軍又轉身向行商說:「你的太空船中攜帶了核能武器?」
「老天有眼,當然沒有,我帶那種東西做什麼?那個傻瓜抓著的是一個核能打孔機,可是方向拿反了,又將孔徑調到最大。他根本不該這麼做,這等於是拿著一把中子槍指著自己的頭。要不是當時有五個人壓在我的身上,我本來是可以阻止他的。」
裡歐思對身旁的警衛做了一個手勢,並且說:「你去傳話,不准任何人進入那艘太空船。迪伐斯,你坐下來。」
那位行商順從地在裡歐思指定的位置坐下,滿不在乎地任由帝國將軍銳利的目光,以及西維納老貴族好奇的眼光在他身上仔細打量。
然後裡歐思說:「迪伐斯,你是一個識相的人。」
「謝謝你,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對我另有所求?我得先告訴你,我可是一個正當的生意人。」
「這沒有什麼分別。你很識時務地投降了,讓我們省卻不少炮彈,也讓你自己不至於被轟成一團原子。如果你繼續保持這種態度,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待遇。」
「頭兒,我最渴望的就是有很好的待遇。」
「好極了,而我最渴望的就是你的合作。」裡歐思微笑了一下,又低聲向一旁的巴爾說:「但願我們兩人口中的『渴望』,指的是同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蠻子對這個詞,有什麼特殊的解釋沒有?」
迪伐斯慇勤地搶著說:「對,我同意你的話。但是,頭兒,你所指的是什麼樣的合作呢?跟你說一句老實話,我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他四下看了看,然後又說道:「比方說,這是什麼地方?把我帶到這裡來干什
麼?」
「啊,很抱歉,我忘了還沒有介紹完畢——」裡歐思的心情顯然很好:「這位老紳士名叫杜森·巴爾,是帝國的貴族。我名叫貝爾·裡歐思,是帝國的高級貴族,在大帝麾下效忠,官拜三級將軍。」
那位行商聽得目瞪口呆,反問道:「帝國?你說的是不是教科書中提到的那個古老帝國?哈,太有意思啦!我以前一直以為它早就不存在了。」
「你仔細看看周圍的一切,它當然存在。」裡歐思繃著臉說。
「我早就應該知道——」迪伐斯將滿臉的鬍鬚對著屋頂:「我那艘不中用的小太空船,是被一艘外表壯麗無比的星艦逮到的。銀河外緣的那些王國,沒有一個能造得出那種貨色。」
然後他又皺起眉頭來說:「所以,頭兒,呃,我是不是應該稱呼你一聲將軍?你們到底在玩什麼遊戲?」
「這個遊戲的名字叫作戰爭。」
「帝國對基地,是不是?」
「沒錯。」
「為什麼呢?」
「我想你心裡一定明白為什麼。」
行商瞪著眼睛,神情堅決地搖了搖頭。
裡歐思任由他默默思索了半晌,然後才輕聲說:「我確定你知道為什麼。」
迪伐斯卻喃喃地道:「這裡好熱啊。」說著他就自行站了起來,脫下身上的連帽短大衣,然後又坐下來,不客氣地把腿向前伸得老遠。
「你知道嗎?」他以輕鬆的口吻說:「我猜得到,你以為我會大吼一聲,然後一躍而起,向四面八方胡亂拳打腳踢一番。如果我算好了時機,我可以在你行動之前將你制住,那個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的老傢伙,想必也阻止不了我。」
「可是你卻不會這麼做。」裡歐思充滿信心地說。
「沒錯,我不會。」迪伐斯對將軍的話表示同意,他的口氣很親切:「第一,即使殺了你,我想也阻止不了這場戰爭,你們那裡一定還有不少將軍。」
「你推算得很準確。」
「此外,我制服了你之後,兩秒鐘以內就可能被打倒,然後立刻被處死,也可能會被故意地慢慢折磨死,總之我會沒命。而當我在作打算的時候,從來不喜歡有這種可能出現,這太不划算了。」
「我說過,你是一個識相的聰明人。」
「不過,頭兒,有一點我想弄明白,你說我知道你們為什麼攻擊我們,希望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這種猜謎遊戲最令我頭疼。」
「是嗎?你可曾聽說過哈里·謝頓?」
「沒有,我說過不喜歡玩猜謎遊戲。」
裡歐思向一旁的巴爾瞄了一眼,巴爾溫和地微笑了一下,便再度回復到那種冥想般的神情。
裡歐思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說:「迪伐斯,你不要跟我裝蒜。在你們的基地上,有一個傳統,或者說歷史,還是傳說——我不管它到底是什麼,反正就是說,你們最後終將建立一個第二帝國。哈里·謝頓的心理史學那一套宣傳,我知道得非常詳細,也瞭解你們對於帝國所擬定的侵略計劃。」
「是嗎?」迪伐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又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這有什麼關係嗎?」裡歐思以詭異的溫柔語調說:「你在這裡不准發問,我要你告訴我,你所聽過有關謝頓的一切。」
「但是,既然這只是傳說……」
「迪伐斯,不要跟我油嘴滑舌。」
「我沒有,我會坦白地對你說的。其實我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這實在是很愚蠢的傳說,內容根本不完整。每一個世界都有一些民間傳說,誰也無法使它們銷聲匿跡。是的,我聽說過這一類的說法,關於謝頓、第二帝國等等。人們通常都在晚上講些這種故事,哄小孩子入睡;年輕的小憋子們,沒事的時候喜歡在房間裡擠成一團,用袖珍投影機播放謝頓式的驚險影片。但是這些全都是『成人不宜』的,總之,有頭腦的成年人都不會相信。」說完,他又使勁地搖了搖頭。
將軍的眼神變得陰沉:「真是如此嗎?老兄,你說這些謊話根本浪費唇舌。我曾經去過那個行星——端點星,我瞭解你們的基地,因為我親自探訪過。」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問我?我呀,過去十年之間,待在那裡的日子還不到兩個月,你這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不過,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些傳說的話,要打你就去打吧。」
此時巴爾終於開口,以溫和的口氣道:「這麼說,你絕對相信基地會勝利?」
行商轉過身來,臉頰稍微漲紅,一側太陽穴上的舊疤痕卻更加泛白。他回答巴爾說:「嗯——這位沉默的夥伴終於說話了。老學究,你又是如何從我的話中,得出這個結論來的?」
裡歐思對巴爾暗示性地點了點頭,於是這位西維納老貴族繼續低聲說道:「因為,如果你認為自己的世界會被打敗,並且將會因此受到悲慘的命運,你一定會顯得坐立不安,不會像現在這樣滿不在乎。關於戰敗者的悲慘遭遇,我自己很清楚,因為我的世界就曾經被征服過,直到如今仍舊如此。」
迪伐斯摸摸他的鬍子,輪流瞪著對面的兩個人,然後冷冷地笑著說:「頭兒,他說話總是這樣子嗎?我告訴你們——」
他的態度轉趨嚴肅:「戰敗了又怎麼樣?我曾經目睹過戰爭,也看過被打敗的世界。即使領土全被戰勝者接管了又如何?誰會操這個心?我嗎?像我這種小角色嗎?」他搖著頭,滿臉嘲諷而不屑的神情。
「你們聽我說,」這位行商一本正經地強調:「普通的行星世界上,通常總是由五、六個腦滿腸肥的傢伙統治,如果戰敗的話,那些人就會倒台,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擔心。至於一般大眾呢?普通人呢?當然,有一些倒楣鬼會被殺掉,沒死的有好一陣子得多付許多稅金。但是局勢總會安定下來,事情會漸漸恢復正常的,然後一切又回到和當初一樣,只不過是換了另外五、六個人掌權而已。」
此時巴爾的鼻孔翕張著,右手的肌肉明顯地在抽搐,然而卻什麼都沒有說。
迪伐斯的目光停駐在巴爾的身上,將這一切部看在眼裡。他又說:「看,我一輩子在太空中飄泊,帶著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到處兜售,我所獲得的微薄利潤,還要被『企業聯營組織』抽頭。那裡有好幾頭肥豬——」
他用大拇指向背後比了比,又說:「成天坐在家中,每一分鐘都能賺到我一年的收入——靠的就是向許許多多我們這種人抽成。如果換成你來治理基地,你還是得需要我們的,你會比『企業聯營組織』更加需要我們。因為在那裡,你根本摸不清頭緒,而我們可以幫你賺進白花花的銀子,可以和帝國進行更有利的交易。我保證我們會這麼做,我在商言商,只要能夠有些賺頭,我就一定肯幹。」
說完,他又瞪著兩人,臉上露出一副嘲弄似的挑戰神情。
沉默維持了好幾分鐘,突然又有一個圓筒信囊,從傳送槽中卡答一聲跳了出來。將軍立刻扳開看了一遍,隨手就將視訊通話器的開關打開。
「立刻擬定計劃,指示所有船艦各就各位,全副武裝進行戰備,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說完,他就伸手取餅了披風,一面繫著披風的帶子,一面以單調的語氣細聲對巴爾說:「我把這個人交給你,希望你能有些成果。現在是戰時,我對失敗者絕不留情,記住這一點。」他向兩人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就逕自離去。
迪伐斯看著他的背影說:「哈,難道有什麼東西戳到他的痛處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顯然是一場戰役,」巴爾粗聲地說:「基地的軍隊終於出現了,這是他們打的第一仗——你最好跟我來。」
此時房間中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的態度謙恭有禮,但是表情卻木然生硬。西維納的老貴族剛邁開腳步,那些士兵就亦步亦趨跟著行動,迪伐斯則被柙著跟在巴爾後面,走出將軍的辦公室。
他們被帶到一間較小的房間中,裡面的陳設也比將軍的辦公室簡陋,只有兩張床,一具電視幕,淋浴以及衛生設備。士兵們將兩人帶了進來,便大踏步離開,隨即傳來一聲關門的巨響。
「嗯——」迪伐斯不以為然地四處打量著:「看來我們出不去了。」
「沒錯。」巴爾簡短地回答了一聲,然後這位老貴族便轉過身去。
行商卻以暴躁的口氣問:「老學究,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我沒有玩什麼把戲,你現在受我監管,如此而已。」
行商站起身來,向老貴族走了過去,魁梧的身形峙立在巴爾面前,巴爾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是嗎?可是你現在卻跟我一起關在這間牢房裡。而且,當我們走到這裡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了,那些士兵的槍口不只是對著我而已。我還注意到,當我發表戰爭與和平的高論時,你簡直就要氣炸了。」
迪伐斯等了一下,見對方沒有回答,只好自己再說下去:「好吧,讓我問你一件事——你說你的故鄉曾經被征服,是被什麼人征服的?另一個星系來的彗星上的人嗎?」
巴爾終於抬起頭來說:「是帝國。」
「真的?那你在這裡幹什麼?」
巴爾又以無言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迪伐斯噘起嘴,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將右手腕上戴著的一個手鐲褪下來,遞給巴爾,並且說:「你知道這是什麼?」
西維納老貴族注意到那是一個扁平的金屬鏈,他還注意到,迪伐斯的左手也戴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
他接過了這個手鐲,迪伐斯又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將手鐲戴上。巴爾動作遲緩地照做,手腕上立刻傳來一陣奇特的刺痛。
此時,迪伐斯的語調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對了,老學究,你感覺到了。現在可以隨便說話,如果這個房間有任何監聽線路,現在也都不用怕啦。你剛才戴上的,其實是一具電磁場扭曲器,貨真價實的馬洛設計品。它的統一售價是二十五點,從此地到銀河外圍全都一樣,但是今天我免費送給你。你在說話的時候,嘴唇盡量不要動,但是也不要太做作,這個竅門你必須記牢。」
巴爾突然覺得全身乏力,迪伐斯銳利的眼神充滿了慫恿的意味,令他感到幾乎無法承受。
他只好問迪伐斯:「你到底要我做什麼?」這句話講得含含糊糊,因為他的嘴唇幾乎沒有動。
「我告訴你,你說的話義正辭嚴,好像是我們所謂的愛國人士。可是,你自己的世界曾經被帝國蹂躪,你如今卻在這裡和帝國的金髮將軍攜手合作。這實在有點說不通,對不對?」
巴爾說:「我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征服我們世界的那個帝國總督,就是死在我的手裡。」
「真的嗎?是最近的事情嗎?」
「是四十年以前的事情。」
「四十……年……前!」迪伐斯似乎對這幾個字別有所悟,他皺著眉說:「這種陳年舊帳,實在不值得再去毯笏。那個穿著將軍制服的年輕人,他曉得這件事情嗎?」
巴爾點點頭。
迪伐斯的眼神中似乎充滿了深意:「你希望帝國戰勝嗎?」
西維納的老貴族突然發作:「希望帝國與它的一切,通通在一場大災難中毀滅殆盡,每個西維納人天天都在這樣祈禱。我曾經有數個兄長,一個妹妹,他們都在戰亂中罹難,我的父親也早已去世。可是現在我還有兒女,還有孫兒,而那個將軍知道他們在哪裡。」
迪伐斯默然不語,巴爾繼續細聲說道:「但是,如果有希望,如果值得冒險的話,我還是會不顧一切的,我的家人也已經準備犧牲。」
迪伐斯以溫和的口氣說:「你說你曾經殺死過一個總督,是吧?你知道嗎,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們以前有一位市長,他的名字叫作侯伯·馬洛,他曾經到過西維納,那就是你的世界,對不對?在那裡,他遇到過一位姓巴爾的老人。」
巴爾以狐疑的眼光緊盯著對方:「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跟基地每一個行商知道的一樣多。你是一個精明的老人,也許你和我關在一起是故意安排的。沒錯,他們也拿槍比著你,而你看來真的恨透了帝國,願意與它同歸於盡。這樣,我應該就會把你當成自己人,對你推心置腹,知無不言,如此就正中將軍的下懷。這種機會實在很難得,對不對,老學究?然而我可沒那麼天真,我要你先向我證明,你的確是歐南·巴爾的兒子——他最小的兒子,那個逃過大屠殺的老么。」
巴爾以顫抖的手,從石壁的壁槽中拿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再將它打開來,取出了一個金屬物件。當他將那個東西遞給迪伐斯的時候,帶起了一陣叮噹叮噹的輕微響聲。
「你自己看看。」他對迪伐斯說。
迪伐斯將那個金屬鏈中央鼓脹的部分湊到眼前,很仔細地看了一會,然後低聲賭咒:「我可以確定,這是馬洛名字的縮寫,否則我就是一隻沒上過太空的嫩鳥。這種設計的式樣,也是五十年以前的。」
然後迪伐斯抬起頭來,微笑著說:「老學究,握握手吧,這副個人核能防護罩就是最好的證明。」說著,他就伸出了粗大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