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會議」人數一直沒有到齊。
照往例,任何「發言人」遲到,「會議」從來是不等的。以目前會場中的氣氛看,桑帝斯想道,也沒人打算再等下去了。甘乃柏這個年輕人顯然對這種傳統還不夠解。他一向以為他的青春就是他為所欲為的本錢,而他們這些老朽對他只能無可奈何。然而他也該曉得自己在「發言人」中並不廣得人心,深重望。老實講,對桑帝斯本人而言,這個年輕人也很不討他喜歡。然而得人心與否,在這裡並不重要。
黛洛拉·得拉米打破了他的冥想。她正用著她那張圓臉上的一對大藍眸望著他,用著她慣有的一臉無邪狀和友善的表情,望著他,而把她真正尖銳靈敏的心智完全予以掩飾掉了。
她笑著說,「首席發言人,我們還得再等下去嗎?」會議實際上還未正式召開,所以她仍有資格交談,但其它「發言人」卻寧可等「首席發言人」開過口之後再講話;因為這是他的權利。
桑帝斯對她的失禮毫不介意,他坦然的望著她說,「通常我們是不需再等下去的,得拉米發言人,但既然這個會議之所以召開,是為了聽甘迪柏發言人的意見,我想把規定稍微伸縮點是無傷大雅的。」
「他到哪去了,首席發言人?」
「這個嘛,得拉米發言人,我可不知道。」得拉米望了望四周那些拉長的臉孔。除了「首席發言人」之外,照理講應該還有十一張臉孔。總共只有十二張。五百年來,「第二基地」的權力和職責已經大大擴張延伸了,然而任何企圖增加發言人的提議,卻一直都被否決掉,人數始終維持在十二個人。
自從謝頓死後,第二任「首席發言人」(謝頓始終被認為是「第二基地」的第一任「首席發言人」)就把「發言人」的名額定在十二人的極限,一直維持到現在。
為什麼是十二個人呢?因為十二個人非常容易劃分成各種大小的團體。人數恰好,卻又能足夠行使動議。超過了十二個人的話,彈性就會過大,意見也就容易分歧了。
反正這種解釋一直就是如此的。事實上,沒有任何人瞭解為什麼會選這個數目,而且也搞不懂為什麼這個數字一直能維持不變。可是這麼一來,就等於也把「第二基地」變成一個「傳統」的奴隸了。
得拉米趁著她環視一張張臉孔,觸探一個個心靈之際,只用了微微一剎那的時間去思考了一下這件古怪事,然後,她的眼光就落到了那張空的位子上那個後生小子的位置上。
她對議桌四周那種不同情甘迪柏的氣氛,感到十分滿意。這個年輕人,她一向感到,其它人對他的不順眼。要不是他能力很強,見解透徹的話,他早就應該被罷免掉,踢出「發言人會議」了。(不過自「第二基地」成立以來,到現在只有兩位發言人遭罷免過。)
但以目前會議桌上瀰漫的不屑氣氛看,得拉米曉得,因為甘迪柏無故遲到甚至缺席的罪名,那種想集體罷免他的情勢,顯然只要一觸之下,就不可收拾了。
她說,「首席發言人,如果你不知道甘迪柏發言人目前的下落的話,我倒願意告訴你。」
「請說,發言人?」
「我們這群人裡,誰又不知道這位年輕人」(她故意用「這位年輕人」,而不用「他」的語意,顯然大家也明白)「常去跟『汗密虛人』扯不清呢?他到底去幹什麼,我並不過問,可是他竟然把那些事看得比『會議』還重要,就未免太不識大體了。」
「我相信,」另一位發言人講道,「他只不過到外面去慢跑,運動運動而已。」
得拉米一聽,就綻現出微笑。她笑得很樂。笑口常開,對她並無損失。「可是,大學,圖書館,還有王宮這整個範圍,才是我們活動的地方。空間也並不小啊?夠跑跑跳跳了吧?首席發言人,我們難道還不能開會啊?」
首席發言人口暗中歎了口氣。他有權可以延遲會議,甚至臨時取銷,把會議解散,延到下一次召開也可以,等甘迪柏回來再說。
可是,又有哪個「首席發言人」喜歡去耍權威,觸怒所有其它發言人呢?即使布裡姆·巴威爾在當年眾望所歸的全盛時期,他也得常常遷就其它的發言人,何況他桑帝斯呢?再說,甘迪柏的缺席,也的確令「首席發言人」惱火。這名年輕發言人未免太囂張了。
想到這裡,「首席發言人」終於開口講話了。「我們召開吧。甘迪柏發言人由『時機成熟推算表』中,提出了一項驚人的推論。他相信,有某個比我們『第二基地』還要能夠推行『謝頓計劃』的組織,在暗中左右著這個『計劃』,以達到他們自己的意圖。所以照他的觀點,我們出於自衛,就該把這個組織找出來。你們在事前,都已經對這件事有所瞭解了,這次會議的召開,也就是讓諸位對這個問題,向甘迪柏發言人提出質詢,以便我們能獲致某些結論,同時決定未來的政策。」
事實上,這些話早已不必多說了。桑帝斯已經打開了他的心靈,讓他們一清二楚了。發言只不過是為了禮貌上的關係罷了。
得拉米飛快的向四周望了一眼。其它十個人似乎很願意讓她出面,擔任那名反甘迪柏的代表人。
她就說,「可是甘迪柏卻並不知道,而且也說不出到底另外這個組織是誰。」(她直呼甘迪柏的姓名,省略掉他的稱謂。)
她語氣中明顯的可以聽出來,有意思讓「首席發言人」不必再多嚕囌解釋的味道。
「首席發言人」體會到她語氣中的無禮,可是卻故意放了她一馬。「事實在於甘迪柏發言人,」他故意強調了甘迪柏的身份,語氣卻不帶一絲勉強和誇大。「雖然並不知道、並不能說出這個組織到底是誰,可是這並表示它就不存在。『第一基地』的人對我們也一無所知,雖然這種情況現在已很難講難道我們就因此而不存在嗎?」
「這可不一樣,」得拉米說,「那是因為我們未被人知道,可是卻的確存在;而要想存在,就不能為人所知。」她輕笑了一聲。
「很對。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甘迪柏發言人的推論,有必要慎重檢查的理由。這種推論是立足於微分方程數學的推算和歸納才獲得的,我本人已經仔細算過,因此我要求諸位最好全都照樣加以斟酌一下。它的確不是無法相信的。他盡量敞開心懷,讓其它十個人了然他所講的一切。」
「而這個『第一基地』的人,戈蘭·特維茲,他盤據在你心裡,你卻隻字不提?」(簡直粗魯無禮到過份的地步,這次「首席發言人」可有點光火了。)「他是怎麼回事?」
首席發言人說道,「甘迪柏發言人的想法是,他認為這個叫特維茲的人,乃是一個工具,也許並不是頂聰明的一個,他正是那個組織派出來的探子,我們絕不可忽略他。」
「假定,」得拉米靠回椅背,將她垂在眼皮上的灰髮順回去。「這個組織不管它是什麼,的確存在,而且它又具有如此強大的精神能力,卻又如此隱密的話,是否它可能會這麼毫不考慮的出面,去影響『第一基地』,讓他們把一位『議員』放逐呢?」
首席發言人嚴肅的答道,「照理應該是不會的。然而,我卻已經注意到某件事情極不尋常了。我對它並不太瞭解。」他很不情願的把他心中的思想一埋,對可能因此而被在場其它人發現的情況,有點羞愧。
每一位發言人的確已經注意到他精神上的波動,然而卻坦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得拉米也照樣接受了,可是她接受得很勉強。她順口說道,「是否我們能請你讓我們解一下你的思想?既然我們會諒解你羞於感到的情緒變化。」
首席發言人說,「如你一樣,我看不出特維茲有可能是另一個組織的工具,或是他本人做為這個組織工具的用途,究竟何在。然而甘迪柏發言人似乎對這點很肯定,而我們對一名發言人的直覺,應該給予相當的尊敬與考慮,不能隨便忽略這種直覺的價值。因此,本人想藉著『計劃』,來試探一下特維茲。」
「只針對一個人?」某位發言人以低沉吃驚的口氣發問。他這句的反面意思,無異就是在咒罵對方乃是個笨蛋!
「只針對一個人,」首席發言人搭住對方的問話說,「而且你很對。我真是個笨蛋!我當然明白『謝頓計劃』並不可能運用在個人身上,甚至對於一小群人也都不靈。不過,我仍然很好奇。我由『人性交錯區』去探討理性的範疇,當然收穫必然有限,可是我卻用不同的十幾種方法去加以探討一個大區域,而非固定的某一點。然後我再利用所有我們對特維茲瞭解的細節,一位『第一基地』的議員,要被放逐的話,可不會那麼容易的說走就走,一點不引起注意,就跟『第一基地』的市長引人注意是一樣的。然而再將這些資料帶入方程序,大略一算。我可就有點害怕了。」他突然住口。
「怎麼樣?」得拉米問。「我想你結果令你非常驚訝嗎?」
「卻不是你可能預期到的任何結果,」首席發言人說。「針對個人的預測是無法獲致結果的,而可是,但是」
「但是?」
「我已經費了四十年工夫在分析結果上,而且我對分析結果獲得之前,已能預先獲得一個答案可能會是什麼的清晰感覺,而且我向來很少預測錯。對這個案子,即使沒有任何結果,我卻仍然發展出某種強烈的感覺,認為甘迪柏是對的,因此,這個叫特維茲的人,絕不可被我們忽略掉而不去管他!」
「為什麼不行,首席發言人?」得拉米顯然被首席發言人心靈中強烈的波動影響,而感覺到吃驚不已。
「我很慚愧,」首席發言人說,「我竟然試圖引用『計劃』去求證一件並不適用的事。現在我更感到慚愧,因為我竟然被一件純粹是直覺的事所影響。可是由於這種感覺如此強烈,我卻不得不爾。假如甘迪柏發言人沒有錯的話,假如我們的確有來自第三方面的危險的話,那麼,我們就將遇到無法預知的危機了,到時候王牌就落人特維茲的手中了。」
「你憑什麼會這麼感覺?」得拉米很吃驚。
首席發言人桑帝斯沮喪的環視會議桌,「我毫無根據。『心理史學』的數學方程式並未產生出任何結果,然而我望著那中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卻不由得不相信特維茲乃是一切問題的關鍵。我們必須對這位年輕人給予密切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