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拉蒙特進來之前,哈蘭姆已經知道了他的簡要情況。他說:「你就是彼得·拉蒙特博士吧,他們告訴我你在平行理論方面幹得相當不錯。我想起你的論文了,是關於平行聚變的,對吧?」
「是的,先生。」
「嗯,那麼,說說有沒有什麼新進展吧。放鬆點,別那麼正式,像和一個外行談話一樣就行。畢竟,在某種程度上,我的確是個門外漢。你知道,我其實是個放射化學家。所以盡量不要談那些深奧的理論,偶爾需要計算一些概念時當然除外。」
當時,拉蒙特把這些話理解成了一種很坦率的姿態,很高興地接受了。事實上,哈蘭姆的確不像拉蒙特後來回憶時堅持說的那樣,用一種讓人噁心的恩賜的態度講話。這是典型的哈蘭姆的說話方式,他借此掌握別人做的工作的要點。這是拉蒙特後來發現並堅信不疑的。他能夠興致勃勃地談論自己並不特別瞭解的東西,讓別人更看重自己。
但在當時,年輕的拉蒙特已經有些受寵若驚了,馬上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發現。
「我不敢說自己已經做了很多,哈蘭姆博士。推演平行宇宙的自然法則,也就是平行法則,這的確是一件很棘手的工作。而且幾乎沒有什麼現成理論可以遵循。
我從已知的那一點點開始研究,同時假設沒有出現新的未知情況。由於原子核力更強,因此很明顯,核子應該更容易發生聚變。
「你是指相對核聚變。」哈蘭姆說。
「是的,先生。其實也沒什麼訣竅,只要把細節問題都照顧到就行。這裡面牽涉到的數學問題相當精妙,差別只在毫釐之間。但是進行過幾次物質的相互轉化之後,事情就逐漸明朗起來了。比如說,鋰的氫化物在溫度比目前低四個數量級時可以發生毀滅性的核聚變。在我們這裡,要想引爆核彈裡面鋰的氫化物,前提是必須有一定的溫度。但在平行宇宙那邊,這樣一個爆炸裝置可能就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在那裡,鋰的氫化物可能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夠引爆。不過那樣的可能性很小。如果我們把鋰的氫化物傳送給他們,可以想像,雖然他們可能慣於利用核聚變獲取能源,但他們仍然不會貿然去動它的。」
「是的,我知道。」
「他們明白那樣做太冒險——就好像在火箭發動機裡使用成噸的硝化甘油炸藥一樣,比那還要危險,破壞力大得多。」
「很好。聽說你還在開始寫作電子通道的歷史?」
「現在只是一個概要,先生。等到我的草稿準備好了會送給您過目。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夠得到您對此的真實看法。說實在的,如果現在可以的話,我希望馬上就能得到您的指導。」
「可以。那麼,你想知道些什麼呢?」哈蘭姆微笑著說。這是他最後一次在拉蒙特面前露出笑臉。
「有效可行的電子通道發展得太快了,哈蘭姆教授,一旦電子通道工程……」
「是跨宇宙電子通道工程。」哈蘭姆微笑著糾正道。
「是的,我知道。」拉蒙特清了一下嗓子,「我很少使用時下流行的叫法。這個項目啟動之後,工程方面的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沒有浪費一點時間。」
「的確如此。」哈蘭姆語氣中帶著帶著明顯的滿足感,「大家經常說這歸功於我富有想像力的指導,但我不會要求你在書中專門強調這一點。事實上,我們在這個項目上擁有大量的人才,我不會為了突出自己的地位抹煞別人的作用。」
拉蒙特搖了搖頭。哈蘭姆這番話跟他想聽到的毫不相關,於是他說:「我不是指那個,我指的是那些生活在另一端的人們——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平行人類。其實是他們啟動了電子通道工程。我們在鈽和鎢的傳輸發生之後才發現他們,而他們早就發現了我們,主動開始進行鈽和鎢的傳輸——不像我們,只是在得到他們的提示之後才有所領悟。是他們傳送過來的金屬……」
哈蘭姆的微笑消失了,並且是永久地消失了。他皺了皺眉,高聲說:「可他們那些符號和暗示我們根本沒有理解。跟那個沒有關係……」
「我們理解了那些幾何符號,先生。我對它們進行過研究,他們明顯是在教導我們電子通道的幾何原理。
在我看來……」
哈蘭姆生氣地把椅子往後一推。他說:「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年輕人。工作是我們做的,而不是他們。」
「是的,可是他們確實……」
「他們確實怎樣?!」
拉蒙特反應過來了,面前的哈蘭姆早已怒不可遏,但他還是不明白究竟為什麼。他怯怯地說:「他們畢竟是比我們更高級的智慧生物——所以工作的確是他們做的。您對此有什麼懷疑嗎,先生?」
哈蘭姆氣得滿臉通紅,站起身來。「非常懷疑!」
他叫道,「這些神秘主義謬論我已經聽得夠多了。年輕人!」他朝著拉蒙特探過身去,搖晃著肥大的手指。年輕人已經被徹底驚呆在座位上,一動沒動。他接著說,「如果在你的歷史中,我們只是那些平行人類手中的玩偶,那麼,你的作品不可能在我們這裡發表。只要我在,就絕對不可能。我不會貶低人類和人類的智慧,不會把平行人類當作萬能的上帝。」
事情發展到這樣,拉蒙特能做的只有離開。來的時候充滿美好的願望,結果卻令人難過。拉蒙特很迷茫,也很失望。
起初很難過,但漸漸地,拉蒙特心中湧起一股怒火。他又從一個新的角度審視了自己的結論,更加堅信自己所堅持的觀點。當他又一次在系部大樓遇見哈蘭姆時,哈蘭姆皺了皺眉,沒有正眼看他,而他也輕蔑地瞪了對方一眼。
這件事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拉蒙特發現,作為平行理論專家,他的科學生涯已經徹底完結。於是他更加堅定地轉向了第二條道路——科學歷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