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洛克與德摩斯梯尼
「我不知道。」
「它怎麼會選了安德的哥哥的照片,並把它放進了仙境程序的圖像裡?」
「格拉夫中校,當它在運行程序時我不在那,我所知的是電腦從來沒帶過任何人去那個地方。仙境是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而那個地方不再是仙境,它超出了『世界盡頭』的範圍,而且——」
「我知道那地方的名稱,我只是不知道它的含義。」
「仙境在程序裡的某個地方,有幾個可能的地點,但沒有人說它就在『世界盡頭』。我們對它毫不瞭解。」
「我不想讓電腦用那種方法干擾安德的思維。或許除了他姐姐華倫蒂外,彼得是他一生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人。」
「這個思維遊戲就是設計來讓他們的恐懼顯現出來,然後幫他們找到心中的樂土。」
「你沒弄懂我的意思,是嗎?英布少校,我不想讓安德在『世界盡頭』感到舒適和快樂,我們的任務不是讓任何人在『世界盡頭』找到快樂!」
「遊戲裡的『世界盡頭』不一定是代表著『人類的盡頭』,對安德來說,它有別的含義。」
「好。什麼含義?」
「我不知道,長官,我不是個小孩,問他吧。」
「英布少校,我是在問你。」
「這可能有數千種含義。」
「說說看。」
「你已經孤立了這個孩子,或許他希望『世界盡頭』就是戰鬥學校,他希望在這找到快樂.或者是他成長的世界,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了這裡;又或者它是指他處理人際關係的情形,他在這打傷了很多孩子。安德是個敏感的孩子,你知道,他對別人的身體作出了很大的傷害,或許他想結束這種情形。」
「又或者你說的都不是。」
「那個思維遊戲在玩家與電腦之間是互動的,他們一起創造情節。那些情節都是真的,它們是玩家在現實生活裡的反映。我就知道這些。」
「那我來告訴你我知道些什麼,英布少校,那幅彼得的照片不可能是在學校的檔案裡找出來的。自從安德來這以後,我們就沒有再保留任何與彼得相關的東西,電子的或是其它的都沒有。而那幅照片卻是彼得的近照。」
「這只不過是過了一年半時間,長官,孩子們的樣子能變多少?」
「他現在的髮型完全不同,他的牙齒做了矯型手術。我從地球上得到了一張他的近照,並作了對比。那部電腦從戰鬥學校裡得到他的照片的唯一途徑是通過是地球上的電腦發出一個需求,它甚至沒有與聯邦艦隊的主電腦聯機,以取得批准。我們不能就這樣直接聯接到北卡羅來納州吉福特縣,然後從它的學校的檔案裡調取一張照片。有誰在這個學校裡授權過這樣做嗎?」
「你不明白,長官。我們戰鬥學校的電腦只是聯邦艦隊網絡的一部份,如果我們想要一張照片,我們必須發出一個正式請求,但如果那個思維遊戲程序認為那張照片是必須的——」
「那它就會直接去調取它。」
「這種事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的。只有當為了孩子本身的利益著想時,它才會這樣做。」
「OK,它是為了他好。但為什麼呢,他的哥哥是個危險人物,這個程序拒絕了他的哥哥,因為他是我們所找到了最危險的人物之一。為什麼他對安德這麼重要?為什麼,每時每刻都影響著他?」
「老實說,長官,我不知道。而這個思維遊戲程序就是這樣設計的,它不能告訴我們原因。實際上,可能它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個未知的領域。」
「你的意思是電腦獨自創建了這部份情節?」
「你可以這樣想。」
「好吧,這倒使我覺得好過一點。我還以為只有我是這樣想的。」
※※※※
華倫蒂一個人悄悄地在後院的樹林裡慶祝安德的八歲生日,他們搬了新家,現在住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格林斯勃羅。她用松針在地上刮出了安德的名字,然後抱來一小堆樹枝和松針,燃起一團篝火。煙霧夾雜著松葉和樹枝的碎片在頭上裊裊升起。飄到太空裡去,她無聲地祝福著,飄到戰鬥學校去。
他們從未收到過安德的來信,後來他們才知道他也不能收到他們的信件。當他被帶走的時候,爸爸和媽媽每隔二三天就會坐在桌子旁,給他打一封長長的信。然後,慢慢地變成了一週一次,在沒有收到回音後,逐漸地變成了一月一次。現在他離開已經有兩年了,他們從未收到過他的回信,一封也沒有。他們已經不在為他慶祝生日了。他已經死了,她痛苦地想著,因為我們已經忘記他了。
但華倫蒂還沒有忘記他。她沒有讓她的父母尤其是彼得知道她是多麼的懷念安德,即使他沒有回信,她仍然給他寫了無數的信。接著爸爸和媽媽對他們說,他們要離開這個城鎮搬到北卡羅來納州去,華倫蒂知道他們對能夠再次見到安德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們離開了安德能找到他們的唯一一處地方。這裡天空陰沉,變幻無常,周圍都是繁茂的樹林,他怎麼能在這裡找到他們?他的一生幾乎都是呆在屋裡渡過的,如果他還呆在戰鬥學校,那裡也不會像這裡一樣充滿大自然的氣息。他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呢?
華倫蒂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搬到這來,是為了彼得。爸爸和媽媽認為,生活在樹林和小動物當中,在未經雕琢的大自然裡,會讓他們暴戾的兒子變得平和一點。從某種程度來說,它的確在起作用。彼得立刻接受了它,他常常在野外逗留很長的時間,到處周遊——有時整天都呆在外面,身上只帶著一兩個三文治和筆記本電腦,口袋裡裝著一把小刀。
但華倫蒂知道彼得在幹什麼。她看過有一隻松鼠被剝開皮,手和腳都被松針釘在了地上。她想像著彼德設下了圈套活抓了松鼠,然後用松針釘住了它,小心地將它的皮從頭剝到腹部,看著它的肌肉在扭曲、顫抖。這只松鼠被折磨了多久才會死去?彼德一直坐在旁邊,在樹上仔細的搜索著,想連松鼠的窩也一起端掉。當松鼠慢慢地死去時,他卻在玩著他的電腦。
開始時她被嚇壞了,看著彼德在晚餐時旺盛的胃口和開心的談笑,她差點吐了出來。後來她再回想起此事,意識到或許這對彼德來說,也是種魔法,就像她生起小火團一樣。他把它當作獻給在黑暗中獵取靈魂的魔鬼。但至少折磨松鼠也比折磨其他的孩子好。彼得就像是一個農夫,播種痛苦,培育它成長,當它成熟的時候就貪婪地將它吞掉。他把他的精明用在了折磨小動物身上總比他殘忍地對待學校的孩子好。
「他是個模範學生,」他的老師說,「我希望學校裡的學生都像他一樣。他無時不刻都在學習,準時完成他的作業,是個喜歡學習的好學生。」
但華倫蒂知道這是彼得的詭計。他是喜歡學習,但他從不學老師教他的東西。
他總是在家裡通過電腦聯接上圖書館和資料庫學他想學的東西,他還喜歡思考,和華倫蒂談論他的發現。但在學校裡,他總是表現出對那些幼稚的課程懷有極大的興趣。「噢,我還不知道青蛙的內部結構是這樣的,」他在學校裡總是裝出什麼都不懂的樣子,然後回到家裡後,他就會研究怎麼通過DNA校正將細胞融合進器官裡。彼得是個拍馬屁的大師,他所有的老師都被他捧得飄飄然。
不過,這也帶來了一些好處。彼得不再和別人打架,不再欺凌弱小。他和每個人都相處良好。他似乎脫胎換骨了。
大家都相信了他,爸爸和媽媽也經常這樣說,但每次華倫蒂都想朝他們大叫,彼得沒有變!他還是老樣子,只是變得更狡猾了。
有多狡猾?比你還狡猾,爸爸。比你還狡猾,媽媽。他甚至比你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狡猾。
但他瞞不過我。
「我正在考慮,」彼得說,「是把你殺掉還是怎麼樣。」
華倫蒂倚靠松樹身上,她生起的小火堆積了一小團灰燼,「我也愛你,彼得。」
「這不是件小事,你這個笨蛋經常到處生火,它會把你也燒得一乾二淨。你簡直就是個縱火犯。」
「我正在想是不是在你熟睡的時候把你閹掉。」
「不,你不會的。你應該想想我們一起合作的事,我們一起做一些偉大的事。
華倫蒂,我決定不把你殺掉了,我要你幫助我。」
「我?」如果是在幾年前,華倫蒂會被彼得的威脅而嚇住,但現在她已經不再害怕了。並非是她懷疑彼得有沒有能力殺死她,她想不出有什麼恐怖的事是彼得不會幹的。但是,她也知道,彼得不是個瘋子,他並沒有失控,或許除了她自己外,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能控制住自己。只要有必要,彼得會一直壓制著自己的慾望,他能將任何情緒都隱藏起來。因此,華倫蒂知道他不會在暴怒下傷害她。他只會在利益大於風險的情況下才會這樣做,而目前還沒到這種地步。實際上,因為這個原因,她在某種程度上對他存有一點好感。他總是按照自己興趣來行事,因此,要保證她的安全,她要做的就讓彼得相信她的生存比死亡更加有趣。
「華倫蒂,事情就要發生了。我一直在追蹤軍隊在俄羅斯的調遣。」
「你在說什麼呀?」
「這個世界,倫蒂。你知道俄羅斯吧?超級帝國?華沙條約?你知道他們統治從荷蘭到巴基斯坦這一片歐亞大陸嗎?」
「他們沒有公開他們的軍隊調遣,彼得。」
「當然沒有。但是他們公開了他們的客運與貨運時刻表。我用電腦分析了這些時刻表,從中找到了哪些是運載軍隊的車次,我在過去的三年裡一直都留意著。在最新的六個月裡,他們的活動越來越頻繁,他們正在為戰爭作準備。一場世界大戰。」
「難道他們打破世界聯盟協議?那蟲族的入侵怎麼對付?」華倫蒂不知道彼得都瞭解了什麼內情,但他常常都提起這種話題,發表他對世界事務的看法。通過與她的討論,他找出了他的論點的缺陷,然後進一步的完善它。在這個過程當中,她也同時鍛煉了自己的思維能力。她發現雖然她很少同意彼得關於世界未來走向的觀點,但他們卻對當前世界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們變得能夠熟練地從那些無知的、容易受騙的新聞撰稿人所寫的報道中分析出正確的信息。一群新聞畜生,彼得常常這些稱呼那些撰稿人。
那些官員是俄羅斯人,對嗎?他們知道那些艦隊發生了什麼事,或者他們發現蟲族已經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了,否則我們將會準備打一場大仗。不管怎麼說,與蟲族的戰爭遲早都會結束。他們在為戰後的局勢作準備。
「如果他們在調動軍隊,那一定是收到了全球總參部的指示。」
「這些都是內部調動,是在華沙條約的框架內進行的。」
這真是令人困擾。自從與蟲族開戰以業,和平與合作一直都是當前世界的兩大主題。彼得發現的事實是對整個世界秩序的嚴重干擾。她的腦子裡出現了在蟲族迫使他們和平合作之前的那個世界的可怕情形,「那麼世界將要變回原來那樣。」
「只有些許不同。我們發明了防護盾,沒有人再為核子武器而擔憂。現在我們的武器一次只能殺死數千個敵人,而不能像以前一樣殺死數百萬的敵人。」彼得笑著說,「倫蒂,世界大戰就要發生了。我們現在擁有了巨大的國際艦隊,還有美國這個超級大國在維持著世界的秩序。但是當蟲族戰爭結束後,國際艦隊所有的威懾力都會瓦解,因為這種威懾力是基於對蟲族的共同畏懼而形成的。然後突然間所有的外來侵略者都被我們消滅,一去不返了。我們會發現,威脅我們的只剩下一種力量,那就是華沙條約。世界的格局將會演變成由美國對抗華沙條約國的戰爭。我們會奪得行星帶,而他們將佔領地球。沒有了地球,我們的生活就失去了源泉。」
最讓華倫蒂感到困惑的是,彼得看上去一點也不擔心。「彼得,為什麼我老覺得你把這看作了是你的黃金機會?」
「是我們倆的黃金機會,倫蒂。」
「彼得,你才十二歲,而我才十歲。人們用一個詞來形容我們這種年齡的人,他們把我們稱作兒童,像寵物一樣的對待我們。」
「但我們和其他的兒童不一樣,是嗎?倫蒂。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和別的兒童有著本質的差別。」
「我們開始時是談論你對我的死亡威脅的,彼得,我們現在好像離題了。」但不管怎麼說,華倫蒂還是發現自己變得興奮起來。寫作是華倫蒂勝過彼得的事情之一,他們倆都很清楚。彼得曾經這樣說過,他總是能看到別人的缺點,然後用威脅利誘的手段迫使他們聽他指喚,而華倫蒂卻總是能看到別人的優點,她利用讚揚和溝通的手段使他們主動為她做事。這樣說雖然是極端了一點,但事實的確如此。華倫蒂能說服別人同意她的觀點——她能使他們做她想讓他們做的事。而彼得,卻剛剛相反,他只能讓別人害怕他想讓他們害怕的事。當他第一次向華倫蒂指出時,她很不高興。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夠說服別人是因為她是正確的,而不是因為她的圓滑。但不管她怎麼對自己說,她從來沒想過用彼得形容她的方式來利用別人,她還是對自己——用她的話來說,能夠控制別人而不是控制別人做的事——而感到高興。從某種程度上說,她能夠控制別人的意願。她對自己因為擁有這種能力感到開心而羞愧,但她還是發現自己好幾次都不自覺地運用了這種能力。有時是讓老師和其它學生幫她做事,有時是讓媽媽和爸爸同意她的看法。有幾次她甚至說服了彼得。但最令她害怕的事情是——她居然能夠完全理解彼得,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志同道合。
雖然有幾次她都鼓起勇氣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她卻不敢承認,她越來越像彼得了。在彼得和她討論時,她的腦子裡卻在想:你夢想著擁有權力,彼得,但我卻比你更加強大。
「我研究過歷史,」彼得說,「我探討了人類行為的模式。當世界正在重新建立新秩序或類似的情形時,正確的輿論導向可以改變整個世界。想想看伯裡克利(古雅典首領,因其推進了雅典民主制並下令建造巴台農神廟而著名——譯者著)在雅典做的事,還有德摩斯梯尼(古代希臘的雄辯家——譯者著)——」
「是的,他們有兩次還準備拆毀雅典呢。」
「那是伯裡克利的想法,但德摩斯梯尼說服了菲利普——」(小弟學識淺陋,對歷史最頭痛,估計此人是個帝王之類的傢伙吧,不知哪位雅士能告知此人背景,小弟不勝感激。——譯者)
「不是說服他,是鼓動他——」
「看,明白了吧?這就是歷史學家常幹的事,他們總是對關鍵的歷史事件的起因和結果得出不同的看法。在歷史上,當世界正處於動盪期的時候,在適當的地方發出適當的聲音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未來。像湯馬斯。佩因、本。富蘭克林(好像是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人——譯者著),還有列寧。」
「這些並不是完全相同的案例,彼得。」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同意彼得的觀點,她明白他的意思,認為他的想法還是很可能是真的。
「我並沒有期望你能理解,你仍然相信老師教給我們的東西。」
我能理解的比你所想的更多,彼得。「那麼你把自己看作是列寧?」
「我把自己看作是那個能把觀點滲入到大眾思想裡的人。你知道什麼是慣用語嗎?倫蒂,一種巧妙的表達方式,當有人第一次說過後,過兩三個星期或一個月,它就會從一個人口中傳到另一個人。就像電視裡演員的口頭禪或是網絡上的流行話語。」
「我以前常常把這些東西加油添醋的傳給別人聽,我還以為只有我在這麼幹。
「「你錯了。世界上可能只有兩三千個像我們一樣聰明的人,小妹。他們大部份都有自己的生活,有的在教書,這樣的人是些混蛋,還有的在做研究工作。只有極少數的人實際掌握了權力。」
「我想我們正是那些幸運的『少數』。」
「很滑稽,是吧?就像那些獨腳兔子一樣,倫蒂。」
「毫無疑問我們的樹林就有幾隻。」
「它們還在優雅地繞著圈子一跳一跳。」
華倫蒂想像著這個可怕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但同時她又憎恨自己居然會認為這個情景很可笑。
「倫蒂,我們能創造出在每個人當中流行的慣用語,我們能做到的。我們不必等到長大成人後再做。」
「彼得,你才十二歲。」
「在網絡上我不是。在網上我可以扮演任何角色,你也一樣。」
「在網上我們的ID會被清晰的標明為學生,除了用聽眾模式外,我們不能進入真正的討論組。這意味著我們無法發表自己的觀點。」
「我有個計劃。」
「你總是有計劃的,」她裝著毫不在意的樣子,但她卻很渴望聽他說。
「如果爸爸讓我們用他的市民帳號登錄,我們就可以用自己起的名字進入網絡,別人會把我們當成大人。」
「可他沒有理由這樣做呀,因為我們已經有了學生帳號。你怎麼跟他說,難道說我需要一個市民帳號來改變世界?」
「不,倫蒂,我不會跟他提這事。你跟他說你很擔心我,你說我在學校裡學習特別勤奮,但你知道這會把我逼瘋的,因為我無法和有智慧的人交流,每個成年人都小看我,因為我太年輕了,我無法與和我同等級的人交談。你可以證明我已經不堪重負了。」
華倫蒂想起了在樹林裡那只松鼠的屍體,她意識到讓她發現那只松鼠會不會這也是彼得的計劃的一部份,或至少他是在過後將它加入了計劃。
「那這樣一來,他就會同意讓我們使用他的市民帳號。通過在那裡使用我們自己的網名,我們就可以在網上隱藏自己的真實年齡,人們就會給予我們應得的尊重。」
華倫蒂可以和他爭執無數的觀點,但這次的情況她從未碰到過。她沒辦法對他說,你為什麼這麼希望受到尊重?她知道阿道夫。希特勒的事,她想知道在他十二歲時他又是怎麼樣的。可能不像彼得這麼聰明,但同樣的渴望得到榮譽。他在童年時所受到的痛苦遭遇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從而波及了整個世界?
「倫蒂,」彼得說,「我知道你怎麼想我,你認為我並不是個好人。」
華倫蒂用一支松針扔向他,「給你來一支穿心小箭。」
「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好好談談了,但我一直都有點擔心。」
她把一支松針放進嘴裡,朝他噴去。它一吹出去就垂直地掉了下來,「又沒打中,」彼得笑著說。為什麼他要假裝軟弱呢?
「倫蒂,我擔心你不會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會這樣做。」
「彼得,我相信你可以做任何事,而且你也會去做的。」
「但讓我更擔心的是,你相信了我,但你卻要盡力地阻止我。」
「來吧,彼得,你還是像以前威脅要殺死我吧。」其實他真的相信她會被他假裝無辜的樣子騙到嗎?
「看來我沒有什麼幽默感,我很抱歉。你知道那時我只是在開玩笑。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正是這個世界需要的人,一個年僅十二歲卻能解決所有問題的人。」
「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這不是我的錯,同樣,現在正是機會來臨的重要時刻,這也不是我的錯。現在正是我幹大事的時候。在變遷時期的世界總是民主的,能抓住大眾聲音的人將會贏得勝利。每個人都以為希特勒能夠獲得權力是因為他的軍隊,因為他的軍隊自願為他作戰,這僅僅說對了一半,因為真正的權力是建立在威脅、死亡和背叛的基礎上的。主要是他獲得了輿論的支持——在適當的時候表達適當的言辭。」
「我正想把你和希特勒作個對比。」
「可我並不憎恨猶太人,倫蒂。我不想消滅任何人,我也不想有戰爭。我只想讓世界更加團結,這很壞嗎?我不想讓我們都回到以前的世界中去,你看過世界大戰的歷史嗎?」
「看過。」
「我們可能會回到當時的狀況,或者更壞。我們可能會發現我們終日處在華沙條約的威脅下。現在,就有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法擺在你眼前。」
「彼得,我們只是兒童,你明白嗎?我們正處於上學的年齡,我們正在成長——」雖然她仍在堅持已見,但她卻很想他來說服她。她從一開始就希望他能夠說服她。
但彼得並不知道其實他已經贏了。「如果我相信是你說的這樣並接受了它,那我只好呆呆的坐著,看著機會慢慢地消失,然後等我長大後,已經太遲了。倫蒂,聽我說,我知道你怎麼想我,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我是個惡毒、卑鄙的哥哥。我對你很殘酷,在他們帶走安德之前,我對他甚至更殘酷。但我並不恨你們,我愛你們倆,我只是不得不——獲得控制,你明白嗎?這事對我非常重要,是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我知道人們的弱點在哪,我甚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怎麼去利用它。我可以成為一名商人,管理著大公司,我會不斷向上拚搏直到我達到事業的高峰,然而,我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我會取得控制,倫蒂,到那時我會控制著某些東西,但我希望它是一些值得我去控制的東西。我想完成一些名垂千古的事,在世界創造一段和平的美國歷史。那麼當我們打敗了蟲族後,如果有人要來侵略我們,他們會發現我們已經在宇宙中擴展了上千個世界,我們彼此和平共處,他們是不可能毀滅我們的。你明白嗎?我想把人類從自我毀滅中拯救出來。」
她從未見過彼得如此的真誠。他的聲音裡沒有隱藏一絲的嘲笑和謊言,雖然他很擅長這樣做。或許他觸到了事實的真相。「那麼,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和他的妹妹要去拯救世界?」
「亞歷山大這樣做時,他有多大?我並不是想廢寢忘食地去做,我只是想從現在就開始,如果你幫我的話。」
彼得突然抽泣起來,用手擦著眼睛。華倫蒂最初認為他是在假裝,然後她開始猶豫了。他可能真的是愛她的,是嗎?他不但沒有威脅她,而且願意在她面前表現出軟弱來贏得她的愛,這也是有可能的。他是在操縱我,她想,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不真誠的。
當他把手拿開時,他的臉頰都濕了,眼睛通紅。「我知道,」他說,「我最害怕的是,我真的是個怪物。我不想成為一個殺人魔鬼,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她從未見過他表現得如此軟弱。你太聰明了,彼得。你在我面前隱藏了你的軟弱,你現在可以用它來打動我。但它的確打動了她,因為如果這是真實的,甚至只有一部份是真實的,那麼彼得就不是個怪物,因此她像彼得一樣渴望權力就不會是種怪異的現象,她對此感到滿意。她知道彼得現在甚至在算計著,但她相信即使如此,他說的也是真話。這種感覺藏在了她的內心深處,但他試探了她,直到得到了她的信任。
「倫蒂,如果你不幫我,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幹,你就可以阻止我變成——壞人。」
她點點頭。你只是在假裝和我分享權力,她想,但事實上我能控制著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會的,我會幫你的。」
※※※※
爸爸一給了他們市民帳號,他們就開始行動了。他們避開了那些需要用真實姓名登錄的網絡,這並不困難,只要有錢就可以辦到。他們不需要錢,他們要的是尊重,他們可以從中得到回報。在合適的網絡裡使用一個假名,他們就可以扮作任何人,老頭、中年人、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他們很小心地注意言談舉止即可。別人看到的只是他們寫的文章,他們的思想。每個人在網絡上開始時都是平等的。
他們開始時用的是在廣告裡抄來的名字,而不是彼得計劃裡要用來打出名堂和提高影響力的身份。當然,他們沒有被邀請加入國內和國際上著名的政治論壇——他們在那裡只能用聽眾模式,直到他們被邀請或挑選進入。但他們登錄上去,仔細地觀察著。他們閱讀了一些由名作家發表的言論,觀看了在電腦裡發生的辯論。
然後在一些小型的專為人們對焦點辯論發表意見的欄目裡,他們貼上了自己的觀點。開始時彼得堅持他們應該有意發表一些煽動性的言論。「除非得到人們的回應,我們沒有辦法知道我們的寫作風格是不是行得通——而如果我們的言論是溫和的,沒有人會給我們回應。」
他們的言論一點也不『溫和』,人們開始回應他們的貼子了。雖然那些貼在公眾網絡上的回應都是尖酸刻薄的,而發到華倫蒂和彼得的私人EMAIL裡的回應也都極盡挖苦之能事,但他們的確學會了怎樣使他們的文筆擺脫孩子氣和不成熟的口吻。然後他們寫得越來越好。
當彼得覺得他們已經能毫無破綻地用成年人的口吻說話後,他註銷了那個舊的身份。他們開始準備要吸引真正的注意。
「我們必須用兩個完全不同的身份,我們要在不同的時間發表不同的看法。這兩個身份之間不能有關聯。你主要在西岸網絡活動,而我主要在南部。我們在各自的區域發表評論。快做你的作業吧。」
他們總在一起做功課,有幾次媽媽和爸爸對華倫蒂和彼得總在一起玩弄電腦感到憂慮,但他們無法責備這兩個小傢伙——他們的成績非常優秀,而且華倫蒂給彼得帶來好的影響。她改變了他的處事態度。天氣晴朗時,彼得和華倫蒂就會一起跑到林子裡去,如果下雨了,他們就會呆在小型餐館或室內公園,在那裡他們一起撰寫他們的政治評論。
彼得很小心地設計了兩個身份,每個都用不同的觀點發表意見,他們甚至還用了幾個備用的身份來加入第三方意見。「讓他們兩個都擁有自己的追隨者,」彼得說。
有一次,彼得很不滿意,他們的文章改了又改,華倫蒂被弄得精疲力盡,她朝他嚷道,「那你一個人來寫吧!」
「我寫不了,」他回答說,「他們的風格和言論不能相同,一點也不能。你忘記了當我們變得出名的時候,別人就會對我們進行分析。我們必須每次都用不同的身份出現。」
於是她只好繼續下去。她在網上的名字叫做德摩斯梯尼——彼得挑選的名字。
他把自己叫做洛克。它們明顯是假名,但這是計劃的一部份。「如果走運的話,他們會開始猜測我們是誰。」
「如果我們的知名度足夠高,政府總能插手查出我們的真正身份。」
「到那時,我們已經變得不能缺少了。大家會對德摩斯梯尼和洛克是兩個小孩子而感到震驚,但他們已經習慣於聽從我們的言論了。」
他們開始為這兩個身份準備要發表的文章。華倫蒂將會發表一項公開的聲明,而彼得則隨便用一個假名來和她辯論。他的回復要充滿機智,他們之間的辯論將會很生動,含有大量巧妙的謾罵和政治謊言。華倫蒂則要多用一些押韻的字眼,讓別人對她的文章印象深刻。然後他們進入了網絡上的討論組,按照精確計算的時間上網,使他們看起來似乎他們真的一個在西岸,一個在南部。有時候一些網友會提出一些意見,但彼得和華倫蒂一般都會忽略它們,或者稍稍的改變自己的觀點來迎合他們的見解。
彼得小心的記下了他們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慣用語,然後他們一次又一次在別的地方搜索,看這些慣用語有否被別人引用。雖然不是所有的慣用語都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但它們中的大部份都流傳到了各個網絡中,有的甚至在一些權威性的網絡的主討論組中出現。「有人在注意我們了,」彼得說,「我們的觀點正在傳開。」
「是那些慣用語。」
「那正是用來衡量的標誌。你瞧,我們擁有了一些影響力。雖然沒有人在引用我們的原話時提及我們的名字,但他們正在爭論我們提出的觀點。我們就好像在幫他們設定議程一樣。那些爭論的背後都有我們的影子。」
「那我們應該加入到主討論組裡嗎?」
「不,我們會等著他們來請。」
僅僅過了七個月,西岸網絡公司就給他們發了個信息,邀請德摩斯梯尼在一個相當熱門的新聞網站上撰寫每週一次的專欄。
「每週一次的專欄我做不來,」華倫蒂說,「我甚至連每月一次的都沒試過。」
「德摩斯梯尼和你是沒有關聯的,」彼得說。
「對我來說是有關聯的。我還是個孩子。」
「告訴他們你幹,你說因為你不想透露真正的身份,你要求他們付給你報酬——一個可以從他們公司登錄的帳號。」
「那麼當政府追蹤我時——」
「他們就會發現你只是一個從西岸網絡登錄的人,爸爸的市民帳號不會被涉及。我只是想不出他們為什麼要德摩斯梯尼而不是洛克。」
「因為我比你聰明。」
作為一個遊戲,它是相當有趣的。但華倫蒂不喜歡彼得賦予德摩斯梯尼的某種定位,德摩斯梯尼開始發展成為一個反華沙條約的作家,而且相當的偏激。這讓她很頭痛,因為彼得才是一個知道怎麼將恐懼加入到文章中的專家——她不得不經常請教彼得怎麼去做。而同時,他的洛克則模仿她溫和感性的性格,在某種程度上,這讓他變得更加理性。在持續不斷地催促她用德摩斯梯尼的身份寫作後,他和她漸漸地變得心靈相通,他的觀點常常影響著她。但最重要的影響是讓她無法離開彼得。她無法退出並利用德摩斯梯尼發表她自己的觀點。她不知道怎麼去使用他。同樣的,沒有她的幫助,彼得也無法以洛克的身份寫作。他能嗎?
「我以為你的主意讓世界保持統一。如果我按你說的去寫,彼得,那我就是在號召人們發起戰爭來打破華沙條約。」
「不是戰爭,只是想讓他們開放網絡和禁止偵聽,讓信息自由傳播,特別是要他們遵守聯盟協議。」
華倫蒂開始不自覺地用德摩斯梯尼的腔調來說話,雖然她說的並不是德摩斯梯尼的觀點。每個人都知道華沙條約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單一的實體,它們的法律、規章都是通用的。國際間的交流雖然還存在,但在華沙條約國之間,這些交流被當作是內部事務。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樂意讓美國領導的集團加入全球協議的原因。」
「你在做洛克要做的事,倫蒂。相信我,你得讓華沙條約失去合法地位。你要讓人們充滿憤怒,然後,當你覺得有妥協的需要時——」
「那麼他們就會停止聽我說,然後準備開戰。」
「倫蒂,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你也不比我聰明,而且你也從未做過這事。」
「我十三歲了,而你才十歲。」
「差不多十一歲了。」
「而且我知道這些事是怎麼運作的。」
「好吧,我按你說的去做。但我不會再討論與自由或死亡相關的事情了。」
「你會的。」
「如果有一天我們被抓住了,當他們想知道為什麼你的妹妹會是個好戰分子時,我只希望你會說是你讓我這麼做的。」
「你怎麼那麼煩呀,不是來了月經吧?小女人。」
「我恨死你了,彼得。」
最令華倫蒂感到煩惱是她的專欄同時被幾個大型網站轉載,而爸爸開始留意到了它,他現在經常在吃飯時引用它上面的觀點。「最後,一個有理性的男人,」他說,然後他引用了華倫蒂文章裡的一些原話,其實華倫蒂最不喜歡的就是爸爸引用的那幾句。「在面對蟲族的威脅時,我們可以和俄羅斯人合作得好好的,但在我們打敗了蟲族之後,我們不能讓半個文明世界將會墮入奴隸社會,是嗎,親愛的?」
「我想你太認真。」媽媽說。
「我喜歡這個德摩斯梯尼和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出現在主流網絡裡,我在一些國際關係論壇裡尋找過他,你知道嗎,他根本沒有加入那些論壇。」
華倫蒂沒有了食慾,她離開了餐桌。彼得跟在她後面,心裡對她暗暗佩服。
「你不想對爸爸撒謊,」他說,「那又怎麼樣?你並不是在欺騙他,他根本沒有想到你就是德摩斯梯尼,而德摩斯梯尼說的都是你自己不相信的事情。你們兩個互不相容。」
「只有象洛克這樣的笨蛋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但實際上讓她煩惱的並不是她對爸爸撒謊這件事——而是爸爸認同了德摩斯梯尼的觀點。她曾經想過只有傻瓜才會去追隨德摩斯梯尼。
幾天後,洛克被邀請在新英格蘭新聞網上開設專欄,專門發表與德摩斯梯尼相反的意見。「這對兩個半大的孩子來說可不是件壞事。」彼得說。
「在新聞網上撰寫專欄和控制整個世界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華倫蒂提醒他說,「這條路很長,以前從來沒有人走過。」
「不,有人走過。我會在我的第一篇專欄裡攻擊德摩斯梯尼是個騙子。」
「那好,德摩斯梯尼甚至根本不會注意到洛克的存在。永遠不會。」
「從現在開始就會了。」
撰寫專欄讓他們得到了一些回報,他們擁有了一些隱蔽的帳號。現在他們只有在用遊客身份登錄時才使用爸爸的帳號。媽媽抱怨說他們在網上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只學習不玩樂會讓男孩子變笨的。」她提醒彼得說。
彼得故意讓他的手顫抖了一會,然後說,「如果你想讓我停止,我想我這次可以控制住自己了,我真的可以。」
「不,不,」媽媽說,「我不是想讓你停止,只是想你小心一點,就是這樣。」
「我會小心的,媽媽。」
※※※※
對安德來說,這一年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他對此非常肯定。他仍然是排行榜上第一名的士兵,現在沒有人再懷疑他的能力。在他九歲時,他被任命為鳳凰戰隊的小隊長,而佩查。阿卡莉則是他的指揮官。他每晚仍然帶著新兵繼續他的訓練,現在來參加的人都是一些精英,他們都是被自己的指揮官推薦來的,而且每個新兵都渴望能參加他的訓練。阿萊也在別的戰隊當上了小隊長,他們仍然是好朋友。沈雖然不是小隊長,但這對他們的友誼毫無影響。丁。米克最終取代羅斯德洛斯成為了野鼠戰隊的指揮官。所有的事情都很順利,非常順利,我不能要求更多了——但為什麼我這麼憎恨自己的生活?
他每天不是在訓練就是玩遊戲,他喜歡教他的小組裡的隊員,而且他們忠心地跟隨著他。他獲得了每個人的尊重,每晚的訓練也受到了大家的注目。指揮官們都來學習他的戰術,其它隊員在吃飯時都想坐在他的旁邊,甚至連教官對他也很刮目相看。
他得到的尊重太多了,他很想大聲地尖叫。
他望著他的戰隊裡剛剛從新兵連分配過來的年輕隊員,看著他們玩耍,在以為沒人看見時作弄他們的小隊長。他還看到了一些知心朋友之間的友誼,他們在戰鬥學校裡一起呆了好幾年,互相談論著以往的戰鬥經歷、早已畢業的學長和指揮官,他們之間充滿歡樂。
但在他和他的老朋友之間卻沒有歡樂,沒有回憶,有的只是一同學習和戰鬥的經歷。在這晚的訓練時,這些東西縈繞在他的心頭。安德和阿萊正在討論在太空中調遣兵力的細微差別,沈走了過來,在他們旁邊聽了一會,他突然抓住阿萊的肩膀大聲叫道,「新星隊形!」阿萊爆發出一陣笑聲,安德看了他們好一會,他想起了在戰鬥室的那場戰鬥,他們避開了高年級學員的封堵,然後——突然他們想起了那時安德也在場,「對不起,安德。」沈說。
對不起?為了什麼?因為我們是朋友?」我當時也在場,你知道的。」安德說。
他們再次向他道歉,然後繼續談正事,保持著對他的尊重。安德意識到在他們共同擁有的笑聲和友誼裡,他們沒有把他包括進去。
他們怎麼會想到我也是當中的一份子呢?我笑了嗎?我加入了嗎?沒有。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他們,就像個教官一樣。
他們對我也是這樣想的,一個教官、一個士兵中的傳奇人物,不屬於他們中的一份子。沒有人會再擁抱著你,在你耳邊低聲地說『安拉』,那只發生在安德還是個孤獨無助的受害者的時候。現在,他已經是個出色的士兵了,但他卻覺得非常地孤獨。
為自己感到抱歉吧,安德。他躺在床上,在電腦裡打出了一行字——『可憐的安德』。然後他對自己笑了笑,擦除了這行字。但在這個學校裡,卻沒有一個男孩或女孩不想擁有我現在的地位。
他登錄上了夢幻遊戲。他像往常一樣通過了村莊,一些侏儒用巨人的屍體在山上建造了它。牆壁很堅固,是用巨人的肋骨做成的,它們的曲度非常合適,甚至在肋骨之間還留有足夠的空間做成窗戶。巨人的整個身體被挖空,成為了一幢房間,門口朝著它的脊骨下方的小徑,它的骨盆被雕刻成一個公共的圓形劇場,一群侏儒馬在巨人的兩腳之間吃著草。安德從來就不能肯定那些侏儒到底在做些什麼,但當他通過村莊時,他們沒有妨礙他,作為回報,他也沒有傷害他們。
他拱起了在公共劇場底部的盆骨,然後穿過了那片牧場。那群侏儒馬受到驚嚇,遠遠地離開了他。他沒有去追趕它們。安德現在弄不明白這個遊戲是怎麼運作的,在他第一次到達『世界盡頭』以前,他碰到的每樣事情不是戰鬥就是猜迷,以避免被敵人殺掉或怎樣去穿過障礙物。但是現在,沒有人會攻擊他,他們之間不再有戰鬥,而且無論他走到哪裡都不會碰到障礙。
當然,在『世界盡頭』的城堡的房間裡例外,那是遊戲中最後剩下的一個危險的地方。而不管他發過多少次誓說永遠不會再回到那兒,永遠不會再去殺死那條毒蛇,永遠不會再面對他的哥哥,安德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了那裡,然後不管他怎麼做,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那裡死掉。
這次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他試著用桌上的小刀插進牆壁的灰泥裡,從牆上挖出一塊石頭探查。每次當他捅破了灰泥的封口,洪水就立刻從那個裂縫裡噴出,而安德則看著他的角色的被淹死。他的角色脫離了他的控制,在拚命地與洪水搏鬥以保存生命。
房間裡的窗戶不見了,洪水逐漸地蔓延,他的角色慢慢地沉了下去。每當到這個時候,彼得的臉就會出現在鏡子裡,盯著他。
我被困在這裡了,安德想,困在『世界盡頭』裡無路可走。最後他感到了一股辛酸的感覺,不管他在戰鬥學校裡取得了什麼成就,留給他的,只有絕望。
※※※※
華倫蒂到達時,在學校的門口站著幾個穿制服的人。他們像是一些衛兵,分散地站在周圍,似乎在保護著裡面的某個重要人物。他們的制服是屬於聯邦艦隊的,每個人都從電視記錄片裡的那些血腥戰鬥中見過。這給那天的學校帶來了一絲浪漫的氣氛:所有的孩子都對它感到興奮。
但華倫蒂興奮不起來。它不僅讓她想起了安德,還讓她憂心仲仲。有人最近對德摩斯梯尼的精選文集進行了野蠻的抨擊。在國際關係論壇的公共板塊裡,一些很有影響力的人物在對她的文章進行攻擊或表示贊同。最讓她擔心的是一個英國人的評論:「不管喜歡不喜歡,德摩斯梯尼不能永遠的隱姓埋名。他引起了太多有頭腦的人的憤怒,取悅了太多的傻瓜,而他卻躲在他的假名背後逍遙自在。他要不就是自己脫下面具,證明自己的確是一群傻瓜的領袖,要不他的敵人將揭露他的真面目,看看是到底什麼病毒造就了這個扭曲的思想。」
彼得對此感到高興,而華倫蒂卻感到擔憂,邪惡的德摩斯梯尼惹怒了太多擁有權力的人,她可能會被別人追蹤。雖然美國政府沒有這種傳統,但聯邦艦隊很可能會這樣做。而現在這些聯邦艦隊的軍官來到了西吉福特中學,而且很明顯他們這次前來並不是為了徵召新的學員。
因此,在她登錄上電腦後,發現有一條信息在她的電腦中閃爍時,她並沒有感到特別的驚訝。
「請立即退出,然後到賴貝莉博士的辦公室報到。」
華倫蒂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緊張地等候著,直到賴貝莉開門招手喚她進去。當她看到一個穿著中校軍服,挺著大肚子聯邦軍官坐在房間裡時,她最後的疑慮消除了。
「你是華倫蒂。維京,」他說。
「是的,」她低聲回答。
「我是格拉夫中校,我們曾經見過。」
曾經?她什麼時候和聯邦艦隊打過交道?
「我想私下裡和你談談關於你兄弟的事。」
那麼,他不僅僅是為我而來的,她想。他們逮住彼得,或是為了別的事?他做了什麼瘋狂的事嗎?我還以為他已經停止這樣做了。
「華倫蒂,你看上去好像很害怕。你不用擔心,來,坐下。我向你保證你的兄弟很好,他甚至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她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現在她意識到他們是為了安德而來的。是為安德而來,根本不是來懲罰我的。他們是為了小安德,他已經在很久以前就離開了,他沒有參加彼得的密謀。你真幸運,安德,在彼得把你套進他的陰謀之前你就離開了。
「你對你的兄弟有什麼感覺?華倫蒂。」
「安德?」
「當然。」
「我能有什麼感覺?我從八歲起就再沒見過他和聽到過他的消息了。」
「賴貝莉博士,您能讓我們單獨談一會嗎?」
賴貝莉很不高興。
「我重新考慮了一下,賴貝莉博士。如果我們到外面去,遠離你的助手放在這個房間裡的錄音設備,我想華倫蒂和我會有更多的話要聊。」
這還是第一次華倫蒂見到了賴貝莉博士啞口無言。格拉夫中校從牆上除下了一幅照片,然後從牆上剝下了一片感聲薄膜,它後面連著一個小型的發送裝置,「便宜貨,」格拉夫說,「但很有效。我想你明白的。」
賴貝莉接過了那個裝置,重重地坐在了她的桌子上。格拉夫帶著華倫蒂走了出去。
他們走進了足球場,那些士兵在後面小心地保持著距離:他們散開成一個大圈,盡可能形成一道最寬的防線。
「華倫蒂,我們需要你來幫助安德。」
「哪種幫助?」
「我們還不能肯定,我們需要你幫我們想出來。」
「好吧,出什麼事了?」
「這正是問題的一部份,我們也不知道出什麼事了。」
華倫蒂止不住笑了出來,「我有三年沒見過他了!而你們每天都在那裡和他在一起!」
「華倫蒂,我來回地球與戰鬥學校一趟所花的錢比你爸爸一輩子能掙的錢還要多,我是特意前來的。」
「有個國王發了個夢,」華倫蒂說,「但他忘記那個夢是什麼了,於是他把他的智囊叫過來,讓他們想出那個夢是什麼,否則就殺死他們。但只有丹尼能夠想出來,因為他是個先知。」
「你看過聖經?」
「我們今年的高級英語課是學習典故。我並不是個先知。」
「我希望能告訴你關於安德的所有情況。但這需要幾個小時,或許幾天,而且在此之後,我不得不限制你的自由,因為這些事情都屬於機密。所以讓我們想想在這有限的信息裡能得出什麼結論。學校裡有一個供我們的學員玩耍的電腦遊戲,——」然後他把『世界盡頭』和那間密室以及彼得在鏡中的照片都告訴了她。
「是電腦將那張照片放在了那裡,又不是安德做的。為什麼不去問問電腦?」
「電腦也不知道。」
「難道我知道?」
「自從安德來到我們那裡後,這是第二次他打到了遊戲的最後關卡,而這個遊戲應該是無法通關的。」
「他解決了第一個難題了嗎?」
「最後終於解決了。」
「那就給他點時間,他或許能解開第二個。」
「我不能肯定,華倫蒂,你的弟弟很不開心。」
「為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是嗎?」
華倫蒂以為這個男人會發怒,但是他卻笑了起來,「不,不太多。華倫蒂,為什麼安德會不斷地在鏡子裡看到彼得?」
「他不應該的,這很愚蠢。」
「為什麼這是愚蠢的?」
「因為如果世上有一個安德的死對頭,那只能是彼得。」
「怎麼會這樣?」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華倫蒂不知怎麼回答。引起別人對彼得太多的疑慮會帶來很大的麻煩。華倫蒂很清楚雖然沒人會認為彼得的那個控制世界的想法會對當前政府造成威脅,但他們很有可能會認為他是個瘋子,是個誇大狂,他們會強制他接受治療。
「你打算要對我說謊嗎?」格拉夫說。
「我只是打算中止和你的談話。」華倫蒂回答說。
「你在害怕,為什麼呢?」
「我不喜歡你問有關我的家庭的問題,我不想把他們扯進去。」
「華倫蒂,我正在試著不牽涉到你的家庭。我是來找你的,我並非一定要來查問彼得和你的父母。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現在就解決這個問題,你是安德在世上最愛和最信任的人,或許更是他唯一深愛和信任的人。如果我們不能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我們將會扣留你的家人,然後按我們喜歡的方式去做。這不是件小事,我不會輕易罷休的。」
我是安德唯一深愛和信任的人。她心中百感交集,她對安德感到歉意和羞愧,現在她和彼得更加親密,彼得是她生活的中心。為了你,安德,我在你生日時點燃了焰火。但為了彼德,我全心全意地幫他實現他的夢想。「我從來沒有把你看作是個好人,在你把安德帶走時沒有,現在也沒有。」
「不要裝作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留意過你的成績,即使在那個時候,有很多大學教授都達不到你的水平。」
「安德和彼得互相憎恨對方。」
「我知道,你說他們是死對頭。為什麼會這樣呢?」
「彼得——有時會發洩他的恨意。」
「用什麼方式?」
「恐嚇,他總是在恐嚇。」
「華倫蒂,為了安德,告訴我他是怎麼恐嚇你們的。」
「他經常威脅說要殺掉別人,他並不是當真的,但當我們很小的時候,安德和我都很害怕他。他告訴我們說要殺掉我們,實際上,他告訴我們說他很想殺掉安德。」
「我們曾在監視器中聽到過一些。」
「事件的起因正是那個監視器。」
「就這些?告訴我多一些彼得的事。」
於是她告訴他彼得是怎麼對付每個他想要打擊的學生的。他從來不會打他們,但他用同樣的方法折磨他們,找出最令他們感到羞愧的事,然後告訴那個他們最想得到他的尊重的人。他還會找出最令他們害怕的事,然後要他們經常面對它。
「他也是這樣對安德的嗎?」
華倫蒂搖搖頭。
「你能肯定?難道安德沒有弱點?難道他沒有最害怕或最羞愧的事?」
「安德從來不做讓自己感到羞愧的事。」她突然為自己忘記和背叛了安德感到內疚,她開始痛哭起來。
「為什麼你在哭?」
她搖著頭,她無法解釋這種感覺。她想著她的小弟弟,他是那麼的好,她保護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她想起現在她已經成了彼得的同盟和幫兇,甚至已經成為了他的奴隸,她加入了他的計劃,而它卻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安德從來不向彼得屈服,但我卻做不到,我已經被他控制了,而安德從來不受他的控制。「安德從不會屈服,」她說。
「向誰?」
「彼得。他從來不會向彼得靠攏。」
他們沿著球門線無聲地向前行著。
「安德會怎樣向彼得靠攏?」
華倫蒂聳聳肩,「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但安德從不會做那些事,他只是個小男孩。」
「但是,我們都想——,我們都想殺掉彼得。」
「啊。」
「不,那不是真的。我們從未這樣說過,安德從來沒說過他想這樣做。我只是——推測。是我想這樣做,不是安德。他從未說過他想殺掉彼得。」
「那他想怎麼樣?」
「他只是不想成為——」
「不想成為什麼?」
「彼得喜歡虐待松鼠。他用陷阱在地上捕獲它們,然後活生生的把它們的皮剝掉,他看著它們直到斷氣。他以前這樣做過,但現在他沒有再做了。但他的確這樣做過,如果安德知道了,我想他會——」
「他會怎樣?救出那只松鼠?試著醫治它們?」
「不,在那個時候你不可能挽回彼得造成的損失,你不能和彼得作對。但安德會對憐憫地對待那些松鼠。你明白嗎?他喜歡喂東西給它們吃。」
「但如果他經常喂東西給松鼠吃,它們就會變得馴服,這樣它們就更容易被彼得抓住。」
華倫蒂又再哭了起來。「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都是在幫了彼得的忙。你做的每件事都會幫了彼得,每件事,不管怎麼樣,你都躲不開。」
「你現在是在幫彼得嗎?」格拉夫問。
她沒有回答。
「彼得是個這麼壞的人嗎?華倫蒂。」
她點點頭。
「彼得是世界上最壞的人嗎?」
「他是不是我不知道。但他是我認識的最壞的人。」
「但是你和安德都是他的弟弟和妹妹,你們擁有同樣的基因,同一個父母,為什麼他這麼壞——」
華倫蒂轉身朝他尖叫起來,好像他在要她的命似的。「安德和彼得不同!一點也不同!他們只是同樣的聰明——或許這世人有人會和彼得一樣,但他絕對,絕對,絕對和彼得不同!絕對!」
「我明白了。」格拉夫說。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個王八蛋,你在想是我錯了,安德其實和彼得一樣的。那好,或許我才像彼得一樣,但安德絕不是這樣。以前在他哭泣的時候,我常常對他說,你和彼得不一樣,你從不喜歡傷害別人,你很親切,待人很好,和彼得完全不同。」
「我覺得這是真的。」
他的順從使她平靜下來,「沒錯,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華倫蒂,你會幫安德嗎?」
「現在我能他做什麼事。」
「和你以前為他做的事一樣,安慰他並且對他說,他從不喜歡傷害別人,他是個好孩子,還有他和彼得一點都不像,這點是最重要的,對他說他和彼得一點都不像。」
「我可以見到他?」
「不。我想讓你給他寫信。」
「這有什麼用?安德從來不給我回信。」
格拉夫歎了口氣,「他對他收到的每一封信都回了信。」
過了幾秒鐘她才明白過來,「你們太卑鄙了。」
「孤立是——培養創造力的最好的環境。我們需要的是他的智慧,不是——無所謂,我不會對你為自己而辯護。」
你現在正是這樣做,她沒有說出來。
「但他變得懶散了,他止步不前。我們想推動他前進,但他卻不想動。」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幹,或許這才是幫了安德。」
「你剛才已經幫過我了,你可以幫我更多,寫信給他。」
「答應我你們不會刪改我寫的東西。」
「我不會對這樣的事作出承諾。」
「那就算了。」
「那我就會冒充你寫信給他。我們可以從你寫給他的信中模仿你的寫作風格。
這是很簡單的事。」
「我想見他。」
「他只有到十八歲才能離開。」
「你告訴他說十二歲就能離開的。」
「我們改變了規定。」
「那我更不會幫你!」
「不是幫我,是幫安德。如果你在幫他的同時又幫了我們,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們在那對他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格拉夫吃吃地笑著說,「華倫蒂,我親愛的小姑娘,最可怕的事才剛剛開始發生。」
※※※※
安德沒有意識到這不是一封學校裡的其它學員給他發來的EMAIL,他把它的頭四行顯示了出來。這封EMAIL發過來時沒有什麼特別——當他登錄進電腦裡,屏幕上顯示了一行信息「信件待閱」。他看了它的頭四行,便立即跳到信的末尾查看它的署名。然後他再回到信首開始閱讀,他在床上曲著身子,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安德,在這之前,那些混蛋不讓我寄信給你。我已經給你寫過數百封信,但你一定會以為我從未這樣做過。不,我寫了。我沒有忘記你。我記得你的生日,我記得所有的事情。有人可能會認為你現在已經是個士兵了,你會變成一個喜歡傷害別人的殘忍的傢伙,就像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海軍陸戰隊員那樣,但我知道這不是真的。你和某人一點都不像,他外表象個正人君子,但內心仍然充滿了殘暴,他是個貧民窟的婊子。或許你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像他,但我決不會這樣認為。
——華倫蒂(不用回信給我,他們或許會扣留你的信件。)
顯然,這封信是在教官的慫恿下寫的,但它的確是由華倫蒂所寫。它裡面的習慣用語,給彼得起的外號等等,這些事除了華倫蒂沒有別的人知道。
但他們做得太明顯了,雖然有人非常想讓安德相信這封信是真實的。如果它是真實的,那為什麼他們還會表現得如此迫切?
總之這封信是不真實的。即使是由她一字一句的寫成,這封信也是不真實的,因為這是他們讓她寫的。她以前給他寫過信,但他們沒有讓他接收。那些信才可能是真實的,但這封信卻是在他們的要求下寫的,這是他們計劃的一部份。
他再次感到絕望。現在他知道原因了。現在他知道他最恨的是什麼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他們控制著一切,他們為他作出所有的選擇。他們只給他留下了一個遊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戰鬥。唯一真實和珍貴的東西,就是他對華倫蒂記憶,她一直都是愛他的,不管會不會發生蟲族入侵她都愛他。他們爭取了她,讓她加入到他們一方。現在她已經和他們站在同一戰線了。
他對這些人和他們的詭計感到非常憎恨。他的情緒極度低落,再次閱讀著華倫蒂給他寫的信,他抑制不住地哭了出來。鳳凰戰隊的一些隊員聽到了他的哭泣,朝他望了過來。安德在哭?這真令人困擾,肯定是發生了極可怕的事情。那個在任何戰隊都是最出色的戰士,居然會躺在他的床上哭泣。宿舍裡一片死寂。
安德刪除了那封信,將它從內存中徹底清除掉,然後他立刻登錄上了那個夢幻遊戲。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想玩這個遊戲,這麼想到『世界盡頭』中去,但他沒有浪費時間,很快就再次回到了那裡。只是在他坐在那朵雲上,浮游在充滿秋天氣息的田園世界上空時,他才意識到他對那封信最憎恨的是什麼。它所說的全都是和彼得有關的事,還有他怎樣一點也不像彼得。那些話她以前常對他說,每次當彼得折磨完他後,她就會摟著他,用這些話安慰他,使他不再顫抖,不再恐懼。那封信裡說的全是這些。
那就是他們想要的東西。那些混蛋知道安德想要什麼,他們知道彼得出現在城堡房間的鏡子裡,他們知道所有的事。對他們來說,華倫蒂只不過是用來控制他的另一件工具,這是他們的另一個詭計。米克是對的,他們才是敵人,他們對一切毫不熱愛,毫不關心。他不會去做他們想讓他做的事,也不會再為他們做任何事。他的心中僅剩下一個美好的回憶,這些王八蛋連它也不放過,他們粉碎了一切——因此,他完了,他不會再繼續下去了。
像往常一樣,那條大毒蛇在塔樓的房間裡等著他,地板上的毯子自動拆開形成了它的身子。但這次安德沒有把它踩在腳下,他用手捏住它,在它面前跪下,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將毒蛇裂開的嘴巴移到他的嘴唇邊。
他吻了它。
他並不是有意這樣做的。他本想讓毒蛇咬他的嘴巴,或者是他把蛇活活吞掉,就像彼得在鏡子裡那樣,鮮血沿著他的臉頰滴下,一截蛇尾在他嘴唇外面晃動著。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吻了它。
然後在他手裡的毒蛇變粗了,它扭曲著身體改變成另一個形狀,一個人形。它變成了華倫蒂,她回吻著他。
那條毒蛇不可能是華倫蒂。如果它是他的姐姐,那他早已殺死她無數遍了。但是,彼得也曾無數遍地將它吞進了肚子裡,他無法忍受它,它或許真的一直就是華倫蒂。
當他們允許他閱讀她的來信時,這是他們一早計劃好的嗎?他不想知道。
她從塔樓房間的地板上站起,走向鏡子。安德也控制他的角色站了起來,跟在她的後面。他們站在鏡子前面,鏡子裡彼得殘忍的臉沒有再次出現,裡面站著一條龍和一隻獨角獸。安德伸出手觸碰了鏡子,那面牆倒下了,現出了一條巨型的朝下延伸的樓梯,上面鋪著地毯,兩旁站著在歡呼的人群。他和華倫蒂手拉著手,一起走下了樓梯。他的眼中含著淚水,這是解脫的淚水,他終於打破了『世界盡頭』,獲得了自由。淚水蒙住了他的雙眼,他沒有注意到每個在歡呼的人都長著彼得的臉。他只知道在這個世界裡無論他去向何方,華倫蒂都會一直陪伴著他。
※※※※
華倫蒂看著賴白莉博士給她的信,「親愛的華倫蒂,」信上寫道,「我們非常感謝你,並對你為軍隊作出的貢獻表示讚賞。因此,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根據全球聯盟政府的命令,你被授予了一等星光勳章,這是軍隊能夠授予平民的最高榮譽。遺憾的是,出於對聯邦艦隊安全的考慮,我們不能公開此事,直到我們當前的任務順利完成為止。但我們想讓你知道你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您忠誠的朋友,思曼。列維將軍,聯邦軍隊司令部。」
她把信連續讀了兩遍,賴貝莉博士從她手上拿了過來,「我收到指示讓你閱讀它,然後立即銷毀。」她從抽屜裡拿出打火機,點燃了那封信,它在火光中燒成了灰燼。
「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問。
「我出賣了我的弟弟,」華倫蒂說,「這是他們給我的回報。」
「這樣說有點誇張,是嗎,華倫蒂?」
她沒有回答,獨自走回了教室。
那天晚上,德摩斯梯尼對人口限製法發表了嚴厲的譴責。人們應該被允許按自己意願生多個孩子,而那些過剩的人口應該被送到別的星球,讓人類擴展到整個銀河,這樣一來,無論遇到什麼天災人禍或外敵入侵都不能威脅人類的生存。「孩子們所擁有的最高貴的稱號就是,」德摩斯梯尼寫道,「老三。」
這是為了你,她邊寫邊在心裡說。
彼得開心地讀著它,「這會讓他們大吃一驚。老三!一個高貴的稱號!噢,你真是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