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塔斯·泰德,一級超感醫師,精神分析費每小時一千元信用幣1……他的時間雖然金貴,但鑒於極少有病人需要他勞心一小時以上,實際費用並不高昂;不過,這個價目令他的日工資達到八千塊的級別,也就是一年超過二百萬塊。沒有多少人知道這筆錢中有多大的比例需要支付給行會,用於培養其他透思士,以及進一步開展行會的優生學計劃——讓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具有超感能力的計劃。
1信用幣:作者虛構的未來幣,全球甚至整個太陽系都可通用
但奧古斯塔斯·泰德知道。上交行會的百分之九十五的份額是他的銘心之痛。由此,他成為「超感義士團」的一員,這是行會內部的極右翼政治團體,致力於使高級超感師擁有獨裁權力、保留個人收入。正是這個會員身份使他進入了本·賴克的「賄賂(潛存的可能性)」
名冊。賴克大踏步走進泰德高雅的診療室,向泰德那小小的身軀望了一眼——有些不成比例,但巧手的裁縫掩飾了這個缺陷。賴克坐下來,哼哼道:「瞧瞧我的腦子,快。」
穿著講究的小個子透思士目光閃爍,打量著賴克,賴克也集中精力注視著泰德。泰德一邊打量賴克,一邊飛快地迸出這些話來:「你是帝王公司的本·賴克。公司資產總額達十萬億信用幣。我應該知道你這個人。我的確知道。你捲入了一場和德考特尼聯合企業的殊死決鬥,對嗎?今天一早提議合併。密碼消息:YYJITTEDRRCBUUFEKAALKQQBA。建議遭拒絕。對嗎?絕望之餘你下定決心要……」泰德突然打住話頭。
「繼續。」賴克說。
「要謀殺克瑞恩·德考特尼,以此作為奪取他的聯合企業的第一步。你想要我幫忙……賴克先生,這太荒謬了!如果你繼續這麼想下去,我只能檢舉你。你知道相關的法律。」
「機靈點,泰德。你要幫助我打破這個法律。」
「不,賴克先生。我沒有理由幫助你。」
「你竟然這麼說?一位一級超感師?你要我相信這種話?相信你不能以巧計智勝任何人、任何組織?騙過這個世界?」
泰德微微一笑。「給蒼蠅的蜜糖,」他說,「這是很典型的策略……」
「透思我,」賴克打斷他,「省點時間。讀讀我腦子裡的想法。你的天賦和我的資源是無敵組合。我的上帝!我只謀殺一次就收手,這個世界應該謝天謝地才是。我們聯起手來.可以對整個宇宙為所欲為。」
「不。」泰德堅定地說,「不會有那種事。我不得不檢舉你,賴克先生。」
「等一會兒。想知道我會怎麼報答你嗎?好好透視我,深一點。我會給你多少錢?我的最高上限是多少?」
泰德閉上雙眼,服裝模特般精緻的臉痛苦地收縮起來。然後,他震驚地睜大雙眼。「你是認真的。」他喊道。
「是的。」賴克輕聲道,「還有,你知道這筆錢我真心實意想付給你,對不對?」
泰德緩緩地點點頭。
「『帝王』加上『德考特尼』,踐約付款不成問題。這個你懂。」
「我簡直快相信你了。」
「你可以相信我。五年來我一直為你的超感義士團提供資助。如果你更深地透思我,你就會知道原因。我跟你一樣痛恨這個該死的超感行會。行會的道德規範不利於商業……像這樣還能賺錢?想都別想。你們的這個組織,你們的同盟,有朝一日將打破超感行會……」
「這些想法我已經知道了。」泰德厲聲說。
「一旦『帝王』和『德考特尼』都進了我的口袋,我可以幫助你們的小團體打破行會。我可以讓你做新的超感行會的終身主席,這是個無條件的保證。你一個人辦不到,但和我聯手,你就可以做到。」
泰德閉上雙眼,低聲道:「七十九年來,沒有一次謀殺得逞。超感師讓謀殺的預謀無所遁形。即便能在事前避開超感師,事後也一定無法逃過他們的追查,罪行一定會暴露無遺。」
「以超感獲知的內容不允許用作庭證。」
「是的,但是一旦有超感師發現了罪行,他總是可以找出物證,以證明自己探查到的思想。林肯·鮑威爾,警察局精神偵查部的主任,他是致命的,絕對繞不開這個人。」泰德睜開雙眼,「你想忘記我們這場對話嗎?」
「不,」賴克喝道,「先和我考慮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謀殺都會失敗?因為讀心者在世界上到處巡邏游弋。有什麼可以阻止一個讀心者?是另一個讀心者。但是沒有一個殺手有這樣的頭腦,去僱用優秀的透思士來為他打掩護,作心理干擾;即使他有這樣的頭腦,他也沒有辦法做成這樣一樁交易。我卻已經完成了交易。」
「完成了?」
「我要進行一場戰鬥,」賴克繼續說,「我要和這個社會打一場激烈的交手仗。讓我們把它當成一個戰術和策略的問題。我的困難只不過是一支軍隊可能遇到的困難。僅有大膽、勇敢和信心還不夠。一支軍隊需要情報,仗是靠情報打贏的。我需要你做我的情報參謀。」
「同意。」
「仗我來打,情報由你提供。我需要知道德考特尼會在哪裡,我可以在哪裡發動襲擊,何時發動襲擊。殺人的事我自己來,但你必須告訴我何時何地有機會。」
「明白。」
「我不得不先滲透外圍……切斷德考特尼身邊的防禦系統。那就意味著,你要為我偵察情況。你要偵察普通警衛,發現透思士,向我發出警告,如果我無法躲開他們,你要替我堵住他們的思維閱讀通路。我完成刺殺抽身撤離時必須穿過另一個由普通警衛和透思士組成的防禦體系。你要幫助我打一場後衛戰。謀殺之後你要留在現場、你必須弄清警察懷疑的對象、為什麼起疑。如果我知道懷疑已經指向我,我可以轉移它;如果我知道懷疑指向了別的什麼人,我可以讓它鐵板釘釘。只要有你的情報,這場仗我就可以打,可以贏。我說的是不是真話?透思我吧。」
長長的停頓,泰德道:「是真話。我們可以幹。」
「你願意幹嗎?」
泰德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是的,我願意幹。」
賴克深深吸了口氣,「好。現在說說我正在計劃的步驟。我想我可以借用一則叫『沙丁魚』的古老遊戲來完成這次刺殺。它將為我創造機會接近德考特尼,我已經想好了用什麼招數幹掉他;我知道怎麼使用上炸子兒的古董槍1,只是沒打過實彈。」
1即我們這個時代的手槍
「等等。」泰德插話,「這些意圖你怎麼瞞過偶然遭遇的透思士呢?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才能屏蔽你的思想,但我不會任何時候都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搞一個臨時性的思維屏蔽。樂曲巷有一個寫歌的,我可以騙她來幫我一把。」
「或許管用。」泰德透思片刻,這才說,「但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德考特尼戒備森嚴怎麼辦?你總不會想跟他的保鏢打槍戰吧?」
「不。我希望沒有那個必要。一個叫喬丹的生理學家剛剛為『帝王』發明了一種衝擊視神經的爆炸物。我們本想用它來鎮壓暴亂,我會用這東西對付德考特尼的保鏢。」
「明白了。」
「你要從頭到尾和我一起工作……勘察敵情、搜集情報。我現在就需要一條情報。每次德考特尼去城裡時,他總是到瑪麗亞·博蒙特那裡做客。」
「『金屍』?」
「就是她。我要你幫我弄清楚,德考特尼這次旅行是否也打算在她那裡停留?所有計劃都以此為前提。」
「簡單。我可以替你明確德考特尼的目的地和計劃。今晚在林肯·鮑威爾家中有一個社交聚會。德考特尼的私人醫生很可能也在那裡,眼下他正在訪問地球。我會通過他探查一番。」
「你不怕鮑威爾嗎?」
泰德輕蔑的一笑,「賴克先生,我如果怕他,就不會同意和你做這個買賣了。別把我當成傑瑞·丘奇。」
「丘奇!」
「是的。別裝出吃驚的樣子。丘奇,一個二級。十年前,正是因為和你搞的那次小把戲,他才被行會踢了出去。」
「該死的!從我腦子裡找出來的,嗯?」
「你的大腦,加上歷史。」
「好吧,那種事這次不會重演。你比丘奇更厲害、更機靈。鮑威爾的派對上你需要什麼特別的東西嗎?女人?禮服?珠寶?金錢?給『帝王』打個電話就行」
「什麼都不需要,不過還是非常感謝你。」
「出手大方的壞蛋,就是本人。」賴克笑著起身要走,沒有伸手和泰德握別。
「賴克先生!」泰德突然道。
賴克在門口轉過身。
「尖叫會繼續下去的。沒有面孔的男人並不是謀殺的象徵。」
「什麼!我的上帝!你是說那些噩夢?還要繼續下去?你這個該死的偷窺者。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能……」
「別傻了。你以為你可以和一位一級高手耍花樣嗎?」
「到底是誰耍花樣?你這個混蛋。那些噩夢究競是怎麼回事?」
「不,賴克先生,我不會告訴你的。我估計,除了一級超感師,沒人有本事告訴你,而這次會面之後,不用說,你是不敢再見任何別的一級超感師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夥計!你到底打不打算幫我治這個毛病?」
「不,賴克先生。」泰德不懷好意地笑道,「這是我小小的武器。讓我們保持平衡。力量的平衡,你知道。相互依賴可以保證相互忠誠。
有透思能力的壞蛋——就是本人。」
和所有高級透思士一樣,一級透思士林肯·鮑威爾博士住在私家別墅裡。不是擺闊,而是為了保護隱私。微弱的思維發射無法穿越石壁,但是一般公寓的塑料單元房牆壁太薄,無法阻止思維發射。對於一位透思士來說,在那種多人共居一樓的公寓裡生活,就像生活在地獄一樣,所有情緒和感情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
身為高級警官的鮑威爾負擔得起這所位於哈德森河1坡道、俯瞰北岸的石灰石小宅子。這裡只有四間房,二樓是臥室和書房,一樓是起居室和廚房。宅子裡沒有傭人。和大多數高級超感師一樣,鮑威爾大部分時間需要獨處。他寧可自己動手。這時他正在廚房裡為晚上的聚會做準備,檢查飲料和點心是否充足。他一邊準備,一邊吹著口哨,一支哀傷、婉轉的曲調。
1美國紐約州東部的河流
他年近四十,身材勻稱高大,舉止散漫,行動遲緩,寬寬的嘴巴似乎隨時會露出笑意。但是,此刻的他臉上卻掛著失望和哀傷。他正在自我反省,認為自己那最糟糕的惡習真是罪孽深重、愚蠢不堪。
這位超感師的特別之處是極強的感應能力。他的性格總是受所處環境的影響。鮑威爾的問題是他的幽默感有點過頭,他的反應總是過於誇張。他受一種自稱為「不誠實的亞伯1」的情緒的侵襲。有的時候,某人向林肯·鮑威爾隨便問個問題,「不誠實的亞伯」便會跳出來回答。他熾熱的想像會烹出最瘋狂的誇張故事,而且他會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誠懇地將這個故事推銷出去。他無法壓抑自己體內的這個大話王。
當天下午,警察局長克托比訊問一樁常規的勒索案,僅僅是因為他拼錯了一個名字,鮑威爾就得到了靈感,虛構了一份戲劇性的報道,有關一樁逼真的罪案、一次大膽的搜捕和一位虛構的考本耐克警官的英雄事跡。現在局長想頒給這位考本耐克警官一枚勳章。
「不誠實的亞伯,」鮑威爾苦澀地自語,「你帶給了我難以忍受的痛苦。」
宅子裡的大鐘鳴響。鮑威爾驚異地瞥了一眼手錶(時間還早,客人們還不會來),然後用C調2命令思維傳感鎖「開」。就像音叉在相應
的音調下振動一般,傳感鎖對這個意識做出了反應。前門滑開了。
1這個稱號可能源於美國第十六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他因為人正直誠實而有「誠實的亞伯」之稱,鮑威爾的名字林肯和這位總統的姓相同,所以他諷刺愛說大話的另一個自我為「不誠實的亞伯」
2超感師的思維能量就像音階一樣分成不同的級段,C調等同於後文中的C級思量(思維能量)
一種感覺衝擊立刻湧上前來:雪/薄荷/鬱金香/塔夫綢。
「瑪麗·諾亞斯。來幫我這個單身漢準備派對?太好了,祝福你1!」
「我能派上用場就好,林克2。」
「每個男主人都需要一位女主人。瑪麗,我該怎麼做小魚烤麵包呢?十萬火急。」
「我剛發明一種新做法。我替你做。烤酸辣醬,再加上……」
「加上什麼?」
「你不知道,親愛的。這就對了。」
她進了廚房。她身材矮小,但在頭腦的思維中卻顯得高挑曼妙。
外表上是個深色皮膚的姑娘,但在別人的思維中卻白得晶瑩剔透。
儘管外表皮膚黑黝黝的,思維中的她簡直像一位白衣修女。兩者相較,呈現在思維中的她更為真實。你的思想決定了你是什麼樣的人。
「真希望可以再造我的思想,把我的思維來個大改造3。」
「改變你自己(我吻你是因為你是現在的你),瑪麗?」
「如果我真能(你從來沒有真的吻過我,林克)改變就好了。
每次見面我都讓你想到薄荷4,我自己都厭倦了。」
「下一次我會加上更多白蘭地和冰塊。好好搖搖。完成啦!『血腥瑪麗』5。」
1因為超感師之間通過腦波交流,所以可以直接向對方描繪各種不同的圖形、顏色、字體、和符號。此處的「祝福你」原文使用了賀卡使用的粗體。
2林肯的暱稱。
3瑪麗知道自己對於林肯沒有吸引力,因此希望自己的思維可以改變成林肯迷戀的模式。(顯然林肯很敬重她,卻並不迷戀她)
4這裡薄荷也是一種暗示,因為它使人清涼但卻不能讓人迷戀,恰恰說明他不愛她。
5鮑威爾為了逗她高興,將就薄荷一詞扯了個玩笑,「血腥瑪麗」是一種雞尾酒,配料中有薄荷、冰塊和白蘭地。
「好啊,就那麼做,但是雪。」
「為什麼把雪刪了?我愛雪。」
「而我愛你。」
「我也愛你,瑪麗。」
「謝謝,林克。」但這是他說出來的。他總是說出來,他從不那麼「想」。她飛快地別轉身子。她眼中噙著的淚水刺傷了他。
「又來了,瑪麗?」
「不是又來了。一直都是,一直都是。」而她意識的更深處在呼喊:「我愛你,林肯。我愛你。你就像是我關於父親的意象:安全的象徵、溫暖的象徵,充滿保護他人的熱情。別總是拒絕我……你總是這樣……永遠這樣……」
「聽我說,瑪麗。」
「別說,求你了,林肯。不要用語言。如果我倆之間還要用語言,我會受不了的。」
「你是我的朋友,瑪麗,你一直是。每一次失望、每一次快樂我都同你分享。」
「但不是為了愛。」
「不,親愛的寶貝兒。別讓這件事如此傷害你。不是為了愛。」
「上帝可憐我吧,我有足夠的愛,夠我們倆分。」
「一個人的愛,上帝可憐我們吧,瑪麗,那不夠兩人的份兒。」
「你必須在四十歲前和一位超感師結婚,林克。行會要求你必須如此。你知道的。」
「我知道」
「那麼讓友誼發揮作用吧。和我結婚吧,林克。給我一年,那就夠了。用短短的一年來愛你,然後我就放你走。我不會纏著你。
我不會讓你恨我。親愛的,這是多麼微不足道的要求啊……多麼微不足道的施捨……」
門鈴鳴響了。鮑威爾無能為力地望著瑪麗。「客人來了。」他低語,然後用C級意識指示思維傳感器「開」。在同一瞬間她卻用高五級的意識指示「關」。兩相抵消之後,門依然關著。
「先回答我,林肯。」
「我不能給你你需要的回答,瑪麗。」
門鈴再一次鳴響。
他堅定地握住她的雙肩,把她拉近,凝視著她的眼睛。「你是二級透思士。盡你最大的能力來讀我吧。我腦子裡有什麼?我心裡有什麼?我的回答是什麼?」
他移開所有的屏障。他意識的深淵陡然向她敞開,思維瀑布般轟鳴著噴湧而下,這股向她迎面撲來的思想洪流帶著感情,讓人溫暖,湍急洶湧,令人驚恐……可怕,卻又充滿誘惑,令人嚮往,但是……「雪。薄荷。鬱金香。塔夫綢,」她疲倦地說「去見你的客人吧,鮑威爾先生,我來給你做小魚烤麵包。也只有這個我才在行。」
他吻了她一下,然後轉向起居室,打開前門。頃刻之間,光的噴泉四射著飛濺到房間裡,隨之而來的是客人們超感派對開始了。
「@金斯!切威爾!泰德!留神!你們這些人看看超感圖行嗎?我們都交織起來了……」
思維模式的閒談停了下來。客人們稍做審視,然後哄堂大笑。
「讓我想起自己上幼兒園的日子。可憐可憐今晚的主人吧。如果我們像這樣一直不停地編織下去,我會串軌的。我們多少得有點條理吧,我甚至不要求美感。」
「你想要什麼圖樣,儘管說,林克。」
「你有什麼樣兒的?」
「竹籃式的編織圖形?數學曲線?建築設計圖?」
「什麼都好,任何圖形只要別讓我的大腦發癢就行。」
當瑪麗·諾亞斯漏下了一個孤零零的「可是」沒法收拾的時候1,人們義爆發出一場哄笑。門鈴又響了,進來的是太陽系平衡法的鼓吹者、二級超感律師和他的女朋友。她是一個矜持的小東西,外表驚人地漂亮,對於這群人來說是個新人。她的思維模式很淺薄,無法做出深層次的回應。顯然是個三級。
「問候。問候。為遲到表示深深歉意。遲到是為了橙色花朵和結婚戒指。我在半路上求婚了。」
「恐怕我已經接受了。」女孩微笑著說。
「別說話,」那律師道,「這可不是一場亂哄哄的三級超感派對,我告訴過你不要用說的。」
1上圖是多名透思士們再次用思維勾畫的,大家齊心合力要做成一個規則圖形(由於各自的思維經緯交叉,許多信息同前次一樣遺失了),結果瑪麗技不如人
「我忘了。」她又一次脫口而出,整個房間都感到了她意識中的驚駭與羞愧。鮑威爾邁步上前,抓住姑娘顫抖的手。
「別理他,他是個剛剛才升為二級的勢利鬼。我是林肯·鮑威爾,這裡的主人。我為警察做偵探。如果你的未婚夫打你,我會讓他後悔的。來見見你的這些怪人同類吧。」他引著她繞室一周,「這是古斯·泰德1,喜歡吹牛皮的一級。他旁邊的,薩姆&薩莉·@金斯2。薩姆和泰德一樣。薩莉是一位幼兒教育者,二級。他們剛剛從金星回來到這裡來拜訪……」
1即關鍵人物之一奧古斯塔斯·泰德,古斯是他的暱稱
2指前文中泰德提到過的塞繆爾·@金斯和他的妻子薩莉,薩姆是塞繆爾的暱稱
「你——我是想說,你們好」
「那個坐在地板上的胖傢伙是沃利·切威爾,建築師,二級。
坐在他大腿上的金髮女人是瓊,他的妻子。瓊是個編輯,二級,正在和艾勒瑞·威斯特聊天是他們的兒子蓋倫。蓋倫是個工學院的在校大學生,三級……」
年輕的蓋倫憤怒地指出,他剛剛晉陞了二級,而且已長達一年無須使用語言交流了。鮑威爾打斷了他,在姑娘理解能力的範圍之外向他解釋自己為什麼故意犯了這樣一個錯誤。
「哦,」蓋倫對姑娘說,「是的,我倆同是三級的兄弟姐妹。你在這兒我真是太高興了。這些看透人心、高深莫測的高級透思士已經讓我有點害怕了。」
「哦,我說不清。我一開始也被嚇著了,但現在不害怕了。」
「這是女主人,瑪麗·諾亞斯。」
「你好,要小魚烤麵包嗎?」
「謝謝,看上去很可口,鮑威爾夫人。」
「現在來做個遊戲如何?」鮑威爾忙不迭提出,「有人要做猜字畫謎嗎?」
在門外,傑瑞·丘奇蜷縮在石灰石拱門的陰影中,他緊貼在鮑威爾別墅的花園門外,用他的整個心靈傾聽著。他冷,他不出聲,他一動不動,他餓。他滿腹怨懟,滿腔仇恨,他心懷蔑視。他餓。他曾經是個二級超感師——現存卻餓得要命。造成如此現狀的根源是那條凶險不祥的放逐法令。
透過房緣薄薄的楓木鑲嵌板,多重疊加的思維圖形滲透出來:一個不斷變化、交叉繁複、讓人無比喜悅的圖樣,而丘奇,級別被撤銷的二級超感師,過去十年中僅能依靠貧瘠淺薄的語言滿足飢火難耐的大腦的需求,他渴望與同類交流,重返超感世界。
「我提到德考特尼是因為我剛遇到的一個病例,可能與他的情形相似」。
那是奧古斯塔斯·泰德,正在巴結@金斯。
「哦,真的嗎?非常有趣,我想比較一下記錄。事實上,我之所以來地球,就是因為德考特尼要來,可惜德考特尼現在——唔,來不了」@金斯顯然用詞謹慎、感覺上泰德正在追查什麼,也許不是,丘奇推測。但這兩人來了一次含而不露的思維屏蔽和反屏蔽的較量,就像感應到對方氣場的兩個決鬥者彼此來回兜圈子。
「哎,透思士。我覺得你那樣對待那個姑娘太過分了」
丘奇喃喃自語:「看這意思,鮑威爾,那個把我踢出行會的混蛋假聖人又準備居高臨下衝那個律師宣講道學了。」
「可憐的姑娘?說傻丫頭才對,鮑威爾。我的上帝,你可真是越來越會選字眼了。」
「她只是個三級。公平點。」
「我受不了她。」
「你覺得這樣做對嗎?這麼看一個姑娘,卻要和她結婚?」
「別充浪漫的傻蛋,鮑成爾。我們只能和透思士結婚。既然如此,我當然願意找一張漂亮臉蛋兒。」
起居室裡的猜字畫謎遊戲還在繼續。那個叫諾亞斯的女人正努力用一首古老的詩拼出一個圖形1。
那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玻璃杯裡的一隻眼睛?哎?哦,不是玻璃杯,是啤酒杯2。簡單。眼睛在啤酒杯裡,愛因斯坦3。
1出自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著名詩人和評論家馬修·阿諾德(MatthewArnold,1822—1888)名詩《多佛海灣》
2詩歌圖形拼出的是一隻帶著一個眼睛的啤酒杯(因為杯右邊有把手的痕跡所以不是玻璃杯),啤酒杯英文為「stein」,而眼睛是「eye」,連起來就是「Eyeinastein」,打一人名,謎底是愛因斯坦(Einstein)
3這句話和下文中出現的一些描述都是用丘奇的口吻來說的
「你覺得讓鮑威爾來做這個工作如何,艾勒瑞?」那是切威爾,帶著他的假笑,挺著那個大主教的肚子。
「當行會主席?」
「是的。」
「非常能幹。浪漫,但是能幹。如果他是個已婚男人,真是最佳人選了。
「那就是他的浪漫之處。他很難確定一個姑娘。」
「你們這些超感大師不都是這樣麼?感謝上帝我不是一級的……」
廚房裡傳來打碎玻璃的聲音,「傳教士」鮑威爾又在訓誡那個小人古斯·泰德。
「別在意玻璃,古斯。我只能摔碎它來為你打掩護。你像一顆超新星一樣輻射著焦慮。」
「去你的,我才沒有呢,鮑威爾。」
「去你的吧。沒有?本·賴克是怎麼回事?」
小個子真的戒備起來了。可以感覺到他思想的外殼變硬了。
「本·賴克?哪來的本·賴克?」
「你帶來的,古斯。一整晚他都在你的頭腦裡翻騰著。我沒法視而不見。」
「不是我,鮑威爾。你一定是接收了別的思維。」
思維中出現了一匹馬大笑的圖像。
「鮑威爾,我發誓我沒……」
「你和賴克搞在一起了嗎,古斯?」
「沒有。」但是你可以感覺到一重重思維屏障猛地砸下來,堵死了思維的通路。
「要從過去的教訓裡汲取經驗,古斯。賴克會讓你陷入麻煩的。當心點。記得傑瑞·丘奇嗎?賴克把他給毀了。別讓那種事在你身上重演。」
泰德移步回到起居室;鮑威爾則留在廚房裡,冷靜而遲緩地清理破碎的玻璃。丘奇靠在後門上,身體僵硬,抑制著自己心中沸騰的仇恨。切威爾家那個小伙子正在律師的女朋友面前賣弄,唱了一首情歌,同時用思維勾畫出各種影像與歌聲相伴。大學裡的把戲。妻子們正在用正弦曲線激烈爭論。@金斯和威斯特正在交流,他們隔行交織的思維語言組成了複雜的感官圖像,令丘奇的精神飢餓感更加強烈。
「你想要杯喝的嗎,傑瑞?」
花園的門打開了。鮑威爾的側影出現在光線中,手裡舉著一杯冒泡的飲料。柔和的星光照亮了他的面孔,深深凹陷的雙眼充滿了同情和理解。丘奇手足無措,大腦一片茫然。他爬起身來,膽怯地接過那杯遞給他的飲料。
「別把這個報告行會,傑瑞。我這麼做是壞了規矩,會倒霉的。我經常破壞規則。可憐的傑瑞……我們應該為你做點什麼,十年也太長了……」
突然間,丘奇用力將飲料潑到鮑威爾臉上,隨後轉身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