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再完美的教育制度,也不會使智力處於低水平的孩子的表現取得任何進步……
——查爾斯·莫瑞(2007年)
……一個人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的得分總和,可以用來衡量這個人智力水平的高低,這與國籍或教育經歷沒有任何關係。
——瑞文和考特(1975年)
極端的遺傳決定論者認為,環境對智力不會有任何影響,智商高低都是遺傳基因早就決定了的。由這一觀點可以得到兩個重要推論:學校對智商的高低沒有什麼影響;除非有基因工程,否則整個人類的智力不可能發生大的改變。
這些預言事關重大,結果卻被證明完完全全是錯誤的,這種情況恐怕在行為科學中也不多見吧。
學校教育會讓我們變得更聰明嗎?
一些心理學家已經非常明確地表示,他們堅持認為教育與智力沒有太大聯繫。教育只是告訴人們具體的事實和固定的方法,而不能提高面對不熟悉的情況時未經訓練的解決問題的能力。赫恩斯坦和莫瑞在《鍾形曲線》一書中的看法代表了不少智力研究理論家的觀點。他們承認,受教育時間的長短與智商的高低確實存在一定的聯繫,但這種聯繫主要是因為更聰明的人願意在學校裡待更長的時間。更聰明的人更喜歡學校,所以越來越喜歡留在學校裡,因此他們受的教育就越來越多。這一結論是建立在多元回歸分析上的,但正如我在第1章中指出的那樣,多元回歸分析通常不能解決因果關係的問題。如果一個人無法接受教育,那他會怎麼樣?他會不會因此不如接受教育後那樣聰明?很多實驗都是圍繞著這些問題進行的,事實證明實驗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進行這方面研究的社會科學家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因為這些實驗都是在自然狀態下進行的,實驗對象都是出於各種各樣的客觀原因有一段時間未能接受學校教育,並不是因為要實驗而刻意安排的。這就排除了赫恩斯坦和莫瑞所說的情形,即受教育時間的長短與智商的高低有聯繫,只是因為更聰明的人願意在學校裡待更長的時間。發展心理學家斯蒂芬·塞西和溫迪·威廉姆斯曾經詳細地描述了這些研究。
其中一項自然實驗就是暑假。孩子們在暑假期間不上學,這使得他們的智力和學習技能有所下降。下降程度雖然不大,卻是真實存在的。對於高年級的學生和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孩子來說,這種退步很明顯,尤其在數學方面。事實上,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孩子與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孩子在學習成績上存在差距的主要原因就是,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孩子在暑假裡學習退步得更多。
有關學校教育影響智力的研究早在1923年就開始了。心理學家休·戈登研究了倫敦一些流動人口的子女的智商。這些流動人口包括船夫和吉卜賽人,他們的孩子很少上學,或根本不上學。在本該開始接受學校教育的年齡,這些孩子的智商都在低—正常範圍的低水平區域內,但此後卻持續下降。4~6歲孩子的平均智商是90分——接近正常範圍的下限,而年齡最大的孩子(12~22歲)的平均智商是60分,遠遠低於人們規定的智力缺陷的下限。而上學的孩子平均智商則沒有下降。所以研究結果表明,學校教育對於維持孩子的智力水平是非常必要的。
20世紀初,美國邊遠地區的一些孩子接受到的教育很少,有些根本沒有接受過教育。這促成了另外一項早期的自然實驗。在圍繞著藍嶺山脈的那些「凹地」裡,有一些最初的蘇格蘭—愛爾蘭和英格蘭移民的子女。這些移民的祖輩在19世紀時將土地立契轉讓給了德國移民,然後動身前往遙遠的高地。這些孩子大都沒有機會上學,也接觸不到報紙或電影。他們接受了幾項測量操作智力的測試(例如積木圖案),這些測試都不要求具備讀寫技能。結果顯示,這些孩子年齡越大,智商越低。但其中一個居住地的孩子接受了一些學校教育,他們的智商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下降。
第二次世界大戰為另外一項自然實驗提供了機會。由於納粹分子的包圍,荷蘭孩子上學的時間被推遲了幾年。這些孩子的平均智商比包圍解除後適齡入學兒童的智商低7分。
20世紀中期,在南非的不少村子裡,由於沒有老師,一些印第安人後裔的子女上學時間被迫推遲了一段時間,最多的長達4年之久。和鄰近村子裡有機會上學的孩子相比,每晚一年上學,這些孩子的智商就平均下降5分。即使在學校裡學習了幾年之後,這些孩子的智商也始終沒能趕上其他孩子。
另外一項關於推遲接受學校教育的研究考查了弗吉尼亞愛德華王子郡的一些黑人兒童。1959—1964年,為了避免種族融合,當地關閉了所有公立學校。在此期間沒有上學的孩子,每少上一年學,智商平均下降6分。
過早輟學同樣不利於智力發展。兩組不同的瑞典心理學家獲取了幾萬個男孩的智商數據,這些孩子都是被隨機挑選出來的,接受智力測試時是13歲。研究人員挑選出在13歲時智商、社會經濟地位和學習成績都相同的孩子。所有這些孩子在18歲為了申請入伍再次接受了智力測試。心理學家發現,那些在13歲時智商、社會經濟地位和學習成績都相同的孩子,每少上一年學,智商就平均下降2分。那些14歲就退學了的孩子,智商平均下降了8分——等於0.5個標準差。請注意,這些研究都證明了,並不是因為聰明的孩子在學校裡待得更久就變得更聰明,而是因為(不考慮13歲時智商是多少)留在學校裡學習使智商有了大幅提高。(或者換句話說,離開學校使智商大幅降低。由於平均智商被人為地設定為100分,我們不能確定究竟是輟學的孩子智商有所下降,還是留在學校裡繼續學習的孩子智商有所增加,或兩者兼有。)
孩子們若想在某年開始上學,其出生日期必須在某個特定日期之前才可以。這為證明上學能使孩子變聰明提供了絕佳的機會。例如,許多地區都將准許入學的出生截止日期定在9月的某一天。為了便於說明,我們以9月15日為例。一個出生在9月16日的孩子不得不比出生在9月15日的孩子多等待一年才能進入學前班。這就非常巧妙地構成了一項自然實驗,為我們研究學校對智力的影響提供了機會。有的孩子擁有比其他孩子幾乎大一歲的優勢,有的孩子擁有早上一年學的優勢。我們比較這兩類孩子的智商後就會發現究竟哪一點更重要——年長一歲還是早上一年學。西裡爾·伯特爵士和瑞文,以及他們現在的追隨者,都非常明確地預言:對於年幼的孩子來說,年齡差一歲意味著智商差很多,而早上一年學根本不會對智力有任何影響。(確切地講,瑞文會說,對於類似瑞文推理測驗這樣的智力測試來說,一年的學校教育根本不會使智力有任何提高,因為瑞文推理測驗測量的是未受文化影響的純粹的液態智力。)
而實際上,德國和以色列的研究都發現,一年的學校教育等於年齡增長兩歲。
對於未接受過西式教育或根本未接受過教育的孩子來說,西式教育也會對其智力產生很大的影響。西式教育有助於增強學生的記憶力,包括智力專家經常宣稱的那種根本不會受學習影響的記憶力,例如通過數字廣度(記憶口述的數字的能力)和譯碼測試(按照所給的例子推算出符號與形狀或數字的對應關係)測量的記憶力。一些非洲青少年剛剛接受了三個月的西式教育之後,其完成智力測試中出現的一系列空間感知任務的能力就提高了多達0.7個標準差。這些任務包括一些測量操作智力和液態智力的測試,例如積木圖案、圖形記憶、圖畫描述——而智力研究人員通常都認為這些任務測量的是未經訓練、未受教育影響的智力。
學校的教學內容中就包括那些出現在綜合智力測試中的內容,例如《哈姆雷特》的作者是誰、水的組成部分是什麼,以及詞彙和數學運算。有些智力理論家卻仍然懷疑學校能否提高人的智力水平,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傳統的智力理論家更難以接受的是,學校同樣可以提高人們解決問題的能力。而這些問題,例如出現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的問題,都被視為與文化無關。人人都接觸過圓形、方形和三角形,所以很多智力理論家就認為這些完全抽像的測試與學校教育毫無關係。正如你將要看到的那樣,這種看法會被證明是無稽之談。
我們比我們的曾祖父母聰明嗎?
既然學校教育可以使我們變得聰明起來,而且現在我們比100年前的人受到的教育要多得多,我們是不是自然應該比我們的曾祖父母要聰明得多呢?1900年,美國人接受學校教育的平均時間是7年,而有1/4的人口接受學校教育的時間不足4年。如今接受學校教育的平均時間是14年,也就是高中畢業後再繼續學習兩年,並且絕大多數人都讀完了高中。
如果你知道平均智商在幾乎一個世紀裡都是100分,你也許會認為教育對智力沒有任何影響。但其實我們在設計智力測試時就將平均智商定義為100分,所以平均數100這個常數實際上並不能反映智力隨著時間的推移所發生的變化。要確定現在的人在智力測試中的得分是否更高,就要讓他們參加前人進行過的測試,然後將前人的表現與現在的人的表現進行比較。但這需要我們不斷重新編寫智力測試。如果年年的測試題目都相同,智商得分一定會越來越高。為了將平均智商保持在100分不變,就需要編寫新的測試題目,不斷增加測試的難度。
所以,就智力測試所測量的種種技能來說,實際上每一年人們的能力都是有所提高的。主要的智力測試——例如,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韋克斯勒標準成人智力測驗量表,斯坦福–比奈智力測驗量表——顯示,1947—2002年的55年間,智商每年增加了差不多1/3分,如果以30年為一代人來計算的話,這相當於美國每一代人的智商都總共增加了9分。這一智商的增加被詹姆斯·弗林記錄了下來,並被命名(不是他自己命名的)為弗林效應。對這種變化進行調查後發現,所有發達國家中都出現了智商快速增長的現象。有些國家比美國增長得要慢一些,有些國家則比美國增長得還要快。
這種大幅增長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下面我會嚴格按照弗林在一本重要著作中給出的最新解釋,來說明智商快速增長的原因。
有人懷疑,智商之所以增長或許是因為人們的應試能力增強了——更加熟悉標準化的書面測試。這種解釋不太能服眾。智商的提高至少從1917年就開始了。從1917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徵兵開始,18歲的年輕人參加軍隊智力測試得到的分數提高了12~14分,那個時期人們恐怕不太可能接觸到標準化測試。從幾乎沒有什麼人接觸過標準化測試,到最近幾十年人人都熟悉標準化測試模式,這段時期內智商差不多都在穩步提高。不管怎樣,如果從來沒有參加過測試的人不斷重複參加智力測試,他們的測試得分一定會有所增加,但不會增加很多。而我們看到的事實是,在1947—2002年這段時期,智商分數提高了18分之多。
智商的增長和營養有關係嗎?恐怕也沒有太大的聯繫。雖然如今在世界上的某些地區,或許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美國和歐洲,營養不良毫無疑問對智商產生了不利的影響,但時至今日,沒有證據顯示嚴重的營養不良會影響很多人的智力發展。如今發達國家中大部分營養不良的情況都發生在胎兒期或產後不久,這種營養不良的情況在最近幾十年裡有所緩解。不過,一直以來都有人認為,營養不良並不會影響人口的整體智力水平。每有一個孩子因為圍產期營養更充足而提高了智力水平,就會有另一個孩子從死亡的邊緣被拯救過來而智力受損。不管怎樣,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最近幾十年裡發達國家中很少有孩子受到營養不良的影響。
還有一點也可以說明智商的增長與營養的改善沒有關係。智商得分在智商的數值範圍內是勻速遞增的。智商數值位於前1/3的人的智商和智商數值位於後1/3的人的智商,提高幅度是一樣的,在距離現在較近的任何時代,這一部分人都不會在營養方面處於劣勢。這種遞增也恰好證明了查爾斯·莫瑞是錯誤的,因為他曾經說過,沒有什麼方法能使智商值處於後半段人的智商得到提高。
那麼這種智商的提高究竟說明了什麼呢?我們還得先來弄清楚:在55年的時間裡智商提高18分,以及在之前的30年裡智商提高了9分甚至更多,究竟具有怎樣的意義。我們假設1947年時智商的實際數值是100分。智商為100分的人通常都是技術工人,不承擔太多責任的辦公室職員以及售貨員。這些人即使有錢上大學,恐怕也很難順利畢業。如果智商處於平均水平的人的孫輩參加相同的智力測試,得到的平均智商會達到118分。智商為118分的人不但可以出色地完成大學的學習,如果願意,還有可能繼續攻讀研究生,並成為諸如醫生或律師這樣的專業人士或者高級經理、成功的企業家。以這樣的標準來看,人有沒有可能變得更聰明呢?
或者讓我們來反著推算。我們假設2002年人們平均智商的實際數值是100分。如果使用的智力測試與今天智商處於平均水平的人參加的智力測試相同,這個人的祖父母的平均智商就是82分。那麼這些祖父母就不太可能勝任需要承擔一定責任的辦公室工作,也不太可能符合對大多數技術工人的工作要求,甚至能否高中畢業都很難說。
或者讓我們再倒退到1917年。如果使用今天的智力測試,智商處於平均水平的人的曾祖父,其測得的智商只有73分!這樣的智商恐怕連個技術工人的工作都很難找到,也根本不可能從高中畢業。按今天的標準來衡量,那時一半的人口都屬於智障!
顯然,這樣的推算出現了問題。我們沒有那麼聰明,而上幾代的人也沒有那麼笨。
我們究竟在哪些方面變得更聰明了?
不過,我們知道我們一定是變得比以前聰明了,因為學校教育能使我們變得更聰明,如今我們接受教育的時間也比祖輩們要多得多。那麼我們究竟聰明了多少?在哪些方面更聰明了呢?
為了更好地回答這個問題,讓我們來看一下韋克斯勒智力測驗量表以及使用最廣泛的「與文化無關」的測試——也就是瑞文推理測驗的得分情況。圖3–1顯示的是1947—2002年間幾項主要的智力測試得分的變化情況,包括瑞文推理測驗、韋克斯勒智力測驗量表(該測試已被用於測量數以百萬計的6~16歲的孩子的智商)、韋克斯勒智力測驗量表中測量液態智力的5項「操作」小測驗(圖畫補缺、積木圖案、圖形拼湊、圖片排列以及譯碼測試)、韋克斯勒智力測驗量表中測量晶態智力的兩項小測驗(類同和理解)、韋克斯勒智力測驗量表中測量晶態智力的其他三項小測驗(信息、詞彙和算術)。請注意,為了便於比較,所有這些測試和小測驗所參考的平均值都是100分。
圖3–1 美國1947—2002年韋克斯勒全面智力測試、 韋克斯勒小測驗以及瑞文推理測驗的得分情況
資料來源:Flynn, 2007, p.8.
在這張圖中,代表不同測試的幾條線交織在一起。瑞文推理測驗以及部分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小測驗的分數大幅增加,而剩下的一些測試分數幾乎沒有太大變化。
讓我們首先來討論據說「與文化無關」的瑞文推理測驗(見圖1–1)。這項測試測量的是未經訓練過的智力,也就是不易受文化或學校教育影響的智力。該測試顯示,平均智商的增長超過了28分!也就是說,1947年智商為100分的人,現在他的孫輩的智商幾乎達到該測試定義的天才的水平。我們絕對可以肯定一點,人的實際智商,也就是廣泛的解決問題的能力等,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增長。我們還可以肯定一點,瑞文推理測驗絕不是和文化無關的測試,文化已經完完全全滲透到了瑞文推理測驗當中。這是因為,基因不可能在這段時期內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任何可能影響智力的營養標準或其他生物因素,也不可能使智商實現這樣大幅度的增長。
那麼為什麼人們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的得分提高了這麼多呢?我們不知道答案,不過我們可以理性地猜測一下。發展心理學家克蘭西·布萊爾及其同事證實,在幼兒園和小學就開始教授的數學,其教學內容早就發生了變化,原來只教孩子們計數和算術運算,現在則多用幾何圖形和非常直觀的形式來代表物體,然後要求孩子們指出其中的變化規律。圖3–2就是近幾十年來孩子們經常接觸到的一個直觀顯示的例子。你可以看到這對於解決實際中的瑞文式的問題是多麼有幫助。發展心理學家溫迪·威廉姆斯已經證實,與以往相比,現在的課堂教學在總體上更加強調解決抽像的感性問題的能力。布萊爾及其同事還證實了一點,與以往相比,現在的數學問題更要求學生具備解決一系列錯綜複雜問題的能力,這種能力對於解決瑞文式問題所需的工作記憶能力是至關重要的。
圖3–2 現代幼兒使用的算術課本中的一個直觀問題的例子
資料來源:Eicholz, R. 1991, p.56.
根據圖3–2顯示,不僅僅是瑞文式問題,幾乎所有與操作智力和液態智力類型有關的技能都得到了提高。這得益於文化不斷地向更加直觀的刺激形式靠攏——課本、電視、孩子們的遊戲書和電腦(包括電腦遊戲)。例如,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所有測試操作智力的小測驗都含有大量畫面成分,並且大部分測試題都需要在工作記憶中完成復合操作才能夠解決。
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直觀練習實際上會提高與液態智力有關的技能以及構成液態智力基礎的各種執行功能,包括工作記憶和注意力的控制。例如,研究人員已經證實,和不玩電子遊戲的人相比,玩電子遊戲的人不但可以同時顧及更多的事情,還能夠更有效地忽略不相關的刺激,看問題的視野也更加開闊。為了確定研究人員從電子遊戲玩家身上觀察到的不只是自我選擇效應(那些液態智力較高的人本身就更有可能玩電子遊戲),研究人員讓不玩電子遊戲的人學習玩一個遊戲——「榮譽勳章」——研究人員認為玩這個遊戲可以鍛煉玩家控制注意力的能力。同時,研究人員讓其他不玩電子遊戲的人學習一個他們認為不會鍛煉玩家控制注意力能力的遊戲,也就是「俄羅斯方塊」。研究對像連續10天每天玩一個小時遊戲。10天後,「榮譽勳章」的玩家比「俄羅斯方塊」的玩家在完成注意力控制方面的任務時表現得更好。
神經科學家已經證實,可以利用電腦遊戲來訓練幼兒的執行功能,而執行功能是液態智力的基礎。研究人員蘿莎裡奧·羅達及其同事將研究的重點放在注意力控制上。他們讓4歲的孩子在5天之內在電腦上做一系列的練習。例如,孩子們要使用操縱桿來控制一隻卡通貓,使它待在草地上而不能進入泥地裡。孩子們還做了一些預測練習(例如學習如何預測一隻游過池塘的鴨子的動作),他們同時還完成了一個任務,這個任務要求他們記住不同卡通形象的特點。另外,孩子們還要從兩個數列中挑出總和較大的那一列。研究人員設計的衝突在於,總和較大的那一列的數字每一個的數值都很小。例如,一列數字是由9個4組成的,另一列數字是由5個7組成的,孩子們要挑出由9個4組成的那個數列才對。孩子們還要完成一項有關抑制控制的練習。當畫面上出現一張小綿羊的圖片時,他們要盡可能快地點擊圖片,但當圖片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時,他們就必須馬上停止點擊。
這些有關注意力管理和執行控制的任務,大大改善了孩子們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矩陣問題上的表現。接受過訓練的孩子的分數比未接受訓練的孩子的分數高出0.4個標準差。另外,這些訓練對腦電波的形狀也有極其顯著的影響。研究人員記錄了孩子們在完成部分任務時的腦電波變化情況。負責注意力控制的那部分大腦的活動快速轉變,觀測到的經過訓練的4歲孩子,其腦電波形狀更像是6歲孩子的,而非未經訓練的4歲孩子的腦電波形狀。
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文化使得執行控制功能比以往的時代有了更大的進步,而更加卓越的執行功能則使人們能更出色地完成與液態智力有關的任務——當然包括瑞文矩陣,可能還有其他一些測試液態智力的任務,例如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中所有測試操作智力的試題。或許我們還可以期待,通過這種電腦訓練任務,羅達及其同事能夠幫助患有注意缺陷多動症的兒童,注意缺陷多動症的研究人員或許還能改善未患多動症的成年人的工作記憶。
認知神經科學家阿黛爾·戴蒙德及其同事證實,日常的遊戲活動也可以改善執行功能。他們為幼兒園的孩子設計了一些遊戲,這些遊戲可以教會孩子們如何控制注意力和約束自我,二者都是執行功能的關鍵組成部分。他們為孩子們制訂了明確的遊戲活動計劃,培養其學習在利用記憶輔助設施的條件下如何按照要求快速做出反應,並且培養了孩子們迅速轉換的能力。這些活動確實改善了孩子們在測試執行功能的標準測試中的表現。
瑞文推理測驗的分數在55年間增加了兩個標準差,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中操作測試的分數增加了不止1個標準差,這是不是意味著人們的智力水平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呢?可能並非如此。這些進步的確反映出人們在構成液態智力的某些方面的能力確實提高了,但這並不代表人們解決問題的能力也提高了,因為這些測試並不能對解決問題的能力進行測量。我們也不清楚這些技能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人們解決問題。
現在可以明確的是,任何宣稱瑞文推理測驗是一項完全與文化無關的智力測試的觀點,現在都已經完全站不住腳了。對於不識字的亞馬孫部落居民,或只受過一點兒西式教育的非洲人,以及生活在高度複雜化、教育高度普及化和高度信息化社會中的美國人、瑞典人或西班牙人來說,根本不能用瑞文推理測驗來比較他們智商的高低——即使曾經這樣比較過。
不過,這並不是說某種文化中更聰明的人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的表現不如那些不太聰明的人。我們知道,更聰明的人不光現在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的表現很好,在兩代人之前也表現頗佳。這是因為瑞文推理測驗的分數確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預測或準確預測學習能力和職業成就。只不過隨著文化的變遷,例如數學教學方式的變化和電腦的廣泛使用,瑞文推理測驗和其他測量液態智力的測試對於每個人來說都變得越來越容易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普遍認為是測量語言能力或晶態智力的兩項測驗的分數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1947—2002年的55年裡,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類同小測驗的得分的增加,相當於智商得分增加了24分。如果想要在類同小測驗中得到較高的分數,你要能夠回答出夏季和冬季是相似的,因為它們都屬於季節——或者如果你真的很聰明,你會回答它們都有至日(夏至或冬至)。如果你回答夏季和冬季都是一年裡的不同時間,只能得到一部分分數。如果你回答「夏季和冬季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或「夏季和冬季都多風」,一分也得不到。除此之外,你還要能回答出「報復」和「原諒」是相似的,因為它們都代表著你受到傷害時面臨的選擇。如果你回答二者都是決定,或者都是你將對別人採取的行動,只能得到一部分分數。如果你回答二者都是一種感覺或解決辦法,一分也得不到。簡而言之,你必須能夠從測驗項目中提煉出抽像的特點,然後尋找這些特點之間最有意思且最有意義的交集。
類同小測驗的分數得到了提高是否意味著在過去的兩代人的時間裡,我們的智商真的提高了1.6個標準差呢?當然不是,但是這種提高確實說明我們分析性思維的能力提高了,這種分析能力能夠幫助我們理解並運用明喻和暗喻,同時說明了我們現在更善於運用與科學分類有關的方式給事物和事件歸類。這些提高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請注意,雖然類同小測驗測試的是一種晶態智力,正確地回答問題也確實依賴於一個人的信息儲備,但這項小測驗裡難度較大的試題中還是含有不少液態智力的成分。你能夠記住夏季和冬季都是季節,但是你不得不當場推斷「報復」與「原諒」具備哪些相同的特點,並判斷哪個特點是最符合要求的。
在其他測量晶態智力的小測驗中,在最近幾十年裡分數也得到極大提高的就是理解力小測驗。在某些方面,我覺得這個小測驗才最能說明人們確實變得更加聰明了。值得注意的是,現在的小孩子更能夠理解為什麼不用電燈時就要把它們關上,或者再大一點兒的孩子更能夠理解為什麼人們要納稅。理解能力的提高是驚人的——每30年一代人的時間裡就增加了1/3個標準差。這樣的提高應該歸功於什麼呢?我不清楚,但是我認為這與電視的作用密不可分。孩子們通過觀看具有教育性的電視節目,例如《芝麻街》,可以學習到很多關於這個世界如何運轉的知識,甚至一些純粹娛樂性的節目也可以讓孩子們學到不少東西。
理解力小測驗的分數有所提高,不太可能是因為孩子們讀了更多的書。為了解釋這個問題,讓我們看看測試晶態智力的其他三項小測驗,這三項小測驗的分數並沒有隨著時間的變化而顯著提高。詞彙小測驗的平均得分僅僅增加了0.25個標準差。這不能說沒有增加,但這與理解力小測驗得分的增加幅度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不過這似乎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們現在的閱讀量比以前的人少多了。在過去20年裡,不閱讀任何書籍的17歲青少年所佔的百分比增加了一倍。另一方面,我們從其他證據[1]確切得知,更小的孩子開始閱讀的時間比35年前的同齡孩子提前了一些。從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每隔幾年就對9歲、13歲以及17歲的孩子進行測試。結果表明,9歲孩子的閱讀能力每一代人提高了0.25個標準差,13歲孩子略有進步,而17歲的孩子則沒有任何變化。總之,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得到的關於閱讀的測試結果,與詞彙小測驗的測試結果是一致的。值得注意的是,考慮到最近幾十年裡,美國這些大孩子的課程難度大約降低了相當於兩個年級的難度水平,所以雖然他們的閱讀能力看似幾乎沒有提高,但實際上還是比預期的結果要好。
令人困惑的是,在兩代人過後,信息小測驗的分數實際上幾乎沒有任何提高。在某種程度上這一點也不足為奇,因為今天的孩子們不會花很多時間來記憶各種事實。我小的時候就被要求記住所有州的首府。不過事實證明,知道肯塔基州的首府是法蘭克福而非列剋星敦,對我也沒有太大的實際用處。另一方面,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信息小測驗的平均得分幾乎沒有任何增加,而理解小測驗——對世界為什麼像現在這樣運轉的理解——的得分卻增加了不少。
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中,算術小測驗的平均得分在過去30年裡沒有增加,但其他證據顯示,人們的數學技能確實提高了。這也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地方。
20世紀初,只有大學和較好的高中才向學生教授幾何;20世紀中葉,從十年級開始才普遍學習幾何;而現在,初中後期和高中前期就已經開始學習幾何,小學裡也開始教授一些含有幾何概念的內容或運算。在1900年時,大學四年級以前根本不講微積分,那時美國只有不到10%的人才能上大學。到20世紀中期,較好的大學裡在一、二年級或最好的公立及私立高中在高三才開始教授微積分課程。現在所有的高中在最後一年都開始教授微積分,某些精英學校甚至從初中就開設微積分這一科目了。1920年,不到20%的美國人讀到高中。到了1983年,超過80%的美國人讀到了高中。所以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長達60多年的時間裡,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中算術小測驗的得分居然沒有絲毫提高。
不過還是有大量證據顯示,學生們的數學水平確實提高了,至少是高中以前的數學成績。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顯示,1978—2004年,9歲學生的數學成績提高了2/3個標準差,13歲學生的成績提高了半個標準差以上,17歲學生的成績提高了將近1/4個標準差。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算術小測驗的結果,與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得到的結果有如此大的出入,我懷疑是因為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更強調按部就班地運用學習到的算術步驟,而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則注重數學推理以及需要調動工作記憶才能解決的、需要多重操作的問題。究竟為什麼兩個結果存在這麼大的出入,我也不敢妄下結論。
智力測試得分會無限制地一直向上增加嗎?肯定不會,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顯示在美國智商得分的上升有減緩的趨勢。不過在斯堪的納維亞一帶的國家,智商的增長似乎已經停止了,而在發展中國家智商可能才剛剛開始增長。在肯尼亞的某個地區,7歲兒童參加瑞文推理測驗的得分在14年裡提高了1.7個標準差,語言智商提高了0.5個標準差。由於參加測試的兒童只有7歲,並且剛剛開始上學4個月,如此大的提高不太可能歸功於學校教育。這種提高和所接觸的發達國家中日益豐富的大眾文化(例如電腦遊戲)也沒有絲毫關係。合理的解釋是,在這段時期裡,家長的學歷普遍顯著提高,孩子們的營養明顯改善,鉤蟲病的發病率也有所降低。一項研究顯示,在25年的時間裡,多米尼克境內加勒比島嶼的居民,在瑞文推理測驗中的得分提高了18分,詞彙測試的得分則提高了20分。
那麼現在從智商的增長中,我們可以得出哪些結論呢?
1.學校肯定能讓人變得更聰明。在學校裡學習到的信息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會提高孩子們的智商。對於智商來說,一年的學校教育等於年齡增長兩歲。
2. 隨著時間的變化,人們完成用來測試智力的一些任務的能力會變得越來越強。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因為越來越多的人接受教育,而且教育越來越朝那些可以提高智商分數的能力的方向傾斜。另外,大眾文化的某些方面也對智力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
3. 很明顯,某些方面智商的提高(例如在理解和類同小測驗上的提高)確實表明了,人們解決日常生活中出現的問題時所需要的智力得到了提高。
4. 某些方面智商的提高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不僅能夠使學習成績取得進步,還能提高完成涉及抽像、邏輯和現場推理的任務的能力——這些都是在工業和科學中經常運用的能力。測量這種液態智力的測試包括韋克斯勒兒童智力測驗量表中的積木圖案、圖形拼湊、圖片排列和圖畫補缺4項小測驗,以及瑞文推理測驗。
5. 雖然液態智力得到了提高,但這並不代表完成日常生活中實際推理任務的能力也得到了提高。
6. 智商提高明確了一點,測試操作智力、液態智力的測試以及瑞文推理測驗並非與文化沒有任何關聯,而現在還有一些智力研究人員仍然宣稱二者毫無關係。這種測試液態智力的任務與文化的聯繫,比測試晶態智力的任務要緊密得多。實際上,這些測試得分的提高凸顯了一個問題,即是否存在完全與文化無關的智力測試。
7. 就像學校教育能夠提高智商一樣,那些社會看重的技能——既可以用於日常生活,又可以用於科學、工業及其他行業——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得到了改善,這就證明人可以在某些非常實際、非常重要的方面變得更聰明。
8. 最後,我們有證據來駁斥查爾斯·莫瑞做出的兩個非常悲觀的論斷。他曾說過,即使是再完美的教育制度,也不會提高智商值分佈在低水平區域的孩子的智商。但是智商值處於低水平區域的孩子的平均智商在60年裡增加了1個標準差以上,並且他們在長久以來被視為智力測試黃金標準的瑞文推理測驗中,得分增加了2個標準差以上。莫瑞還說過,由於智商較高的人生育的子女,數量上要少於智商較低的人生育的子女,所以整個人類的平均智力水平一定是呈下降趨勢的。而證據顯示實際情況恰恰相反。
在下一章中,你會讀到,學校能否更好地完成讓人變聰明這一任務。在第7章,你會瞭解到有沒有可能使一個人的智商值從低水平區域提升到高水平區域。
[1] 美國國家教育統計中心2008年的表格與圖例,http://nces.ed.gov/quicktables/,2008年8月14日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