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這個人是《水滸傳》裡塑造最成功的女性形象,不過,這個形象卻是個反面角色,成了女子淫蕩的代名詞。通過她,人們再慢慢數開去,書中的女子除了幾個柔弱的人,幾乎就沒有一個好人!而她們的結局也是大多淒慘,不是被殺,就是因各種原因死去。即便是成為好漢的三員女將,也是寫成夜叉、大蟲之類,其身世也不算好。不過,不管是作者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來描寫這些女子,或者是安排了什麼樣的命運結局,有一點兒值得注意,這些女子都有一些這樣那樣值得人們同情的地方。
林沖妻子張氏
林沖妻子張氏是《水滸傳》裡少有的幾個賢惠女子之一,可是,她又是一個值得人們同情的人。她原本有一個值得人們羨慕的家庭,父親是京城裡的八十萬禁軍教頭,丈夫更是赫赫有名的林沖,那武藝十分了得。事情壞在她有一副美麗的容貌上,而女人唯一可以出入不被指責的公共場合——還願進香的廟宇,也成了她的「錯誤的地點」。
林沖本來是和娘子一起去廟裡進香還願的,因為看到魯智深「使棒,看得入眼」,就讓娘子和使女一塊兒去了。沒想到,張氏這一去撞上了一個大霉頭,讓高俅的兒子花花太歲高衙內看上了。這個高衙內還一見著迷,想人想的心焦。當他利用林沖的朋友把張氏騙出來,又被林沖驚嚇,回到家竟然臥床不起,以至於「精神憔悴」。而高俅這廝為了這個假兒子,竟然設計陷害林沖,將他發配到滄州牢城。成了罪犯的林沖,知道自己前途茫茫,了無歸期,只好給了娘子一紙休書。哪知這張氏是鐵了心不會另嫁人,哪怕林沖是個罪犯。而這邊高衙內卻是除非張氏死了,否則絕不會就此罷手。所以,高俅就使人在押解的路上下手害死林沖。因為魯智深的保護,押解的人沒有得逞,高俅就派人跟到了滄州牢城。為了害死林沖,高俅不惜燒了大軍草料場來陷害林沖。這是一種不能赦免的必死之罪,林衝殺了為虎作倀的兩個小人——福安和陸謙,被逼上了梁山。
還在東京家裡的張氏,「被高太尉威逼親事」,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得「自縊身死」。
這樣的遭遇,不用再多言語,任何誰都會給予無限同情。
閻婆惜及閻婆
閻婆惜原本是勾欄女人,小曲兒唱得不錯,模樣又長得好,後來被宋江贖了出來,成為宋江的女人。本來,這唱曲兒的閻婆惜只不過是一個「賤人」,因為成了宋江的女人又勾搭張文遠,這就成了「淫婦」。賤人是「可愛」的,因為她們可以供有錢有地位的人「消遣」,而「淫婦」則是在「該死」之列。《水滸傳》裡所有的淫婦、被意淫之婦、教唆淫亂之婦都死了,說明文人們就是這般認識。閻婆惜值得同情之處在於,她不是死於偷漢子的淫亂行為,而是死於爭取自由想把日子過得好一些。
宋江私放了晁蓋,晁蓋在梁山上安頓下來以後,派劉唐送來一封感謝信和一百兩金子。宋江留下了十兩金子和書信,其他金子給退了回去。閻婆惜的母親閻婆知道宋江不愛搭理這個女兒,想找宋江回去,以便和緩兩人的關係,沒等宋江處理這封書信,就被閻婆拉回了兩人的住處。兩人胡亂對付了一夜,宋江早起要到自己的下處,卻想起來把招文袋落在了閻婆惜的房間。宋江走後,閻婆惜翻看這個招文袋,看到了梁山泊晁蓋給宋江的書信,就知道宋江「今日也撞到我手裡」,就想著「慢慢地消遣」他。宋江急忙趕回來,想要回招文袋,閻婆惜向他提出了三個條件:把原來贖買她的文書還她;任憑她改嫁張三;把晁蓋給他的一百兩金子歸她。宋江本來沒有金子,當閻婆惜威脅要到「公廳上」去以後,搶奪中被宋江殺死。
假如說閻婆惜該殺,那和她通姦的那個張文遠是不是也該殺?當她提出來要改嫁張文遠的時候,宋江馬上答應了,並沒有絲毫猶豫。可是,當她提出來要金子的時候,卻死在了平常救濟人像「下雨」一樣的宋江手裡。當然,宋江殺閻婆惜主要是為了掩蓋和梁山有往來,但閻婆惜只是以此要挾多得幾個錢而已。她想和張文遠活得自在,卻不想自己送了命,張文遠還活著。
由閻婆惜聯想到閻婆,她們一家來到鄆城縣,本來是想過好日子,沒想到卻家破人亡,全都死在這鄆城縣。讓人唏噓的是,她想依靠女兒和宋江養老送終,卻不想女兒死在了宋江手裡;她要告官為女兒懲凶,卻到臨死也沒有看到宋江被繩之以法。
潘金蓮的婚姻
潘金蓮最後殺死了自己的丈夫武大郎,這為古今的法律所不容。官府因為西門慶的賄賂,不受理這個案子,武松一怒之下殺了她,這在當時的世人來說,也是可以理解的。對於潘金蓮的同情是緣於她的婚姻。
潘金蓮原本是清河縣裡一個大戶人家的一個使女,年紀已經是二十幾歲了。這在當時來說,早已經是過了出嫁的年齡,可是她還是沒有嫁人。這原因是人長得好,這個大戶看上了她。這個大戶想把她佔為己有,因為潘金蓮「意下不肯依從」,所以,這個大戶只能是「纏他」,卻難以得手。可能是年齡實在不小了吧,潘金蓮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女主人。大戶懷恨在心,把她嫁給了清河縣裡最為醜陋的一個人——武大郎。這個大戶不但不要武大一文錢,還倒貼了一些嫁妝。
這件事讓我們想不通,這個大戶是怎麼啦?他為什麼不能像嫁女兒一樣給潘金蓮選一個好人家?我們只能認為他的心理變態,就像有句話說的那樣:「你讓我一時不痛快,我讓你一世不自在!」不僅僅是我們,就是清河縣裡的一班「浮浪子弟」也想不通,都跑到武大郎家門前叫喊:「好一塊羊肉,倒落到狗口裡」。武大郎被人稱作是「三寸丁谷樹皮」,長的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也難怪潘金蓮覺得「直恁地晦氣」。後來,潘金蓮勾搭武松,通姦西門慶,一個比她大三歲,一個大五歲,說明潘金蓮只想找一個年齡差不多,長相英俊一些的男子,只不過是由於王婆的教唆和自己的深陷而欲罷不能才成了殺夫兇手。有兩件事情說明潘金蓮曾經也安分守己來著,一件事武松見到哥哥,武大郎回家是叫開的門;另一件事是武松出差走後,武大郎晚出早歸,到家關門。每天都這樣,習慣了,差不多武大郎將回來的時候,潘金蓮就會去收「簾子」,然後關門。
不管怎麼說,後來潘金蓮殺夫不可饒恕,但僅僅說這段婚姻,是不是也有一絲值得同情呢?
李逵母親
宋江把父親接上山,公孫勝要回家看望母親,這勾起了李逵要接母親上山的心思。李逵接娘上山,本意是來「山寨裡快活」,卻不想在山嶺上讓老虎給吃了。李逵娘願意跟著李逵去,原因是她的大兒子李達給「人家做長工,止博得些飯食吃,養娘全不濟事」。李逵的娘還是個向佛之人,想李逵想的哭瞎了眼,到李逵回家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床上念佛。這樣的人完全應該上山去享幾天福,可是因為一些人為的因素,不但沒能上山享福,還被老虎吃了。
本來,晁蓋是想派幾個人和李逵一道下山接娘的,可是宋江卻橫加阻攔,最後只能是李逵一個人下山。正是因為李逵到山澗裡去為老娘取水,把老娘一個人留在嶺子上,這才讓老虎給吃了。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李逵的娘被老虎吃了,宋江沒有一句哀悼的話,反而就這打虎這件事開懷大笑。宋江的老爹已經被看管,晁蓋能把他接上山,李應、蕭讓、金大堅等人的家眷都能夠接上山,偏偏李逵的母親不能夠上山,這實在是讓人於心不忍。
潘巧雲
潘巧雲的情況多少有點兒和潘金蓮相似,都是「淫婦」。所不同的是,潘金蓮殺死了武大郎,潘巧雲不但沒有殺死丈夫,甚至都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她原來的丈夫是本州的王押司,結婚不到兩年死去了。後來嫁的這個丈夫楊雄,是個節級兼劊子手。這個人對生命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殺了人還「跨馬遊街」,招搖過市。如果說「眾相識與他掛紅賀喜」是為了「避邪」的話,那收人錢財就是惡氣外顯,說明這個人心狠手辣。正因為如此,一個叫張保的軍漢要劫他「詐得百姓財物」,跟隨他的小牢子(李逵就是這個身份)沒有人幫他,「各自迴避了」。倒是一個專門愛管閒事的石秀幫助了他,因此兩人成了結拜兄弟。
這個楊雄也是和其他梁山好漢一般,諸事都上心,唯獨在女色上不上心,一個月倒有個「二十來日當牢上宿」不回家過夜。潘巧雲大概也是具有「淫婦」的通病吧?耐不住寂寞,和一個海和尚好上了。家裡有一個愛管閒事的石秀,這事情怎麼能瞞得住?只不過這個潘巧雲機巧得很,她三言兩語加上幾滴眼淚就把楊雄搞定了。為了證明自己清白,石秀把和尚裴如海殺死了。楊雄也明白了,原來石秀兄弟說的是真的,潘巧雲欺騙了他。為了把這個姦情從潘巧雲嘴裡說出來,石秀攛掇楊雄把潘巧雲騙到山上。丫鬟已經招認了,潘巧雲只得求饒。石秀這人大概有一種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非要潘巧雲自己說出來不可,楊雄好像也不認為這是把自己的臉面再打一遍似的,答應潘巧雲,不殺她。
楊雄這個劊子手真的是以殺人為樂趣,他不但殺了潘巧雲,還割舌剜心,讓潘巧雲赤身裸體暴露給後邊見到的人。按照古人的理解,這樣的潘巧雲到了陰曹地府也是一個「裸體」鬼,可是潘巧雲真的該有這般重罪嗎?
李巧奴
李巧奴是「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他和「神醫」安道全有來往。安道全死了老婆,因為李巧奴「生的十分美麗」,安道全時常光顧她。宋江背上長癰疽,生命危險,張順知道建康府有個神醫,宋江就央求他去請這個人來。
張順見了安道全,安道全開始不願意到山東,後來勉強答應了。當晚,安道全把張順帶到了李巧奴家裡。李巧奴也不願意安道全去,開始威脅今後不讓他上門,後來又「撒嬌撒癡」,說是要咒得安道全「肉片片兒飛」。就因為安道全對李巧奴的這番依賴,張順就把李巧奴給殺了。可能是為了證明這個李巧奴也是該殺吧,作者又安排了一個「截江鬼張旺」來到李巧奴家,讓人知道這個李巧奴和一個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截江鬼」有來往,所以該死。
其實,這個李巧奴本來就是個娼妓,安道全又沒有言明要給李巧奴贖身,他張順能夠擋得住人家和誰來往嗎?要說該殺,他張順要殺的應該是張旺,可偏偏這個張旺走脫了。雖然後來張旺還是被張順殺死了,但那是「下一回」的事情,不在本次「事件」當中。而這個李巧奴儘管不願意讓安道全長時間離開,但還是拜了「張順為叔叔」,還安排「他在門首小房裡歇」。
可惜,這個李巧奴只因為要挽留一下安道全,就斷送了自家性命,同時還牽扯了虔婆等三個人一道送命。
董平妻子程氏
董平妻子程氏是東平府太守程萬里的女兒,人長得「十分顏色」,董平沒有妻子,「纍纍使人去求為親」那個程太守都不應承。宋江前來攻打,董平藉機會要挾,程萬里表面上說這個事情「正當其理」,實際上是在拖延,說是待退了賊兵再說。董平知道他這是在應付,日後可能反悔,所以一旦被宋江捉住,馬上投降反戈,回頭拿下了東平府。回到城裡後,直接奔到程太守家裡,把程家全家全部殺死,只把這個女子「奪了」。這個程氏一輩子守著這個殺死父母的仇人丈夫,是恩愛體貼還是生不如死,難道不值得同情嗎?
扈三娘
扈三娘是梁山三員女將之一,在地煞星當中排名很靠前,因為她是宋太公的乾女兒、宋江的乾妹妹,丈夫王英也跟著沾了光,在梁山上有一個好座次。可是,要說《水滸傳》裡的女人誰最值得同情,應該是非這個扈三娘莫屬。祝家莊、李家莊和她這個扈家莊三家訂立了共同防衛盟約,李家莊早早撕毀了協議,因為她和祝家有婚約,不但沒有退出,還出力幫助祝家莊打了勝仗。由於貪功激進,他被林沖捉了。宋江把她接到了梁山,哥哥扈成想拿王英來換她,沒有成功。為了她,哥哥扈成不但同樣撕毀了和祝家莊的盟約,還幫助宋江打祝家莊。可是,當祝家莊被攻破的時候,他的老爹扈太公以及一門老小被殺了一個精光,莊園也被一把火燒了。哥哥本來是想向宋江這兒獻俘的,卻差一點被李逵殺死,只好落荒而逃流落他鄉。
按照當時人的觀念,宋江的梁山應該是她的殺父仇人,可是她不但成為了梁山的女將,還成了仇人的乾妹妹。更可氣的是,他不是嫁給林沖、也不是晁蓋、吳用,而是嫁給了王英。《水滸傳》裡有兩個醜男人,第一個是武大郎,第二個就是這個王英。醜一點兒倒沒有什麼,梁山好漢都在女色上不太要緊,偏偏這個王英另類,見著女人就猴急猴急的。劉知寨的老婆,對於宋江來說大概是最為惡毒的女人了,可是他偏要虜來當做壓寨夫人。女中豪傑扈三娘就是要和這樣一個人廝守一生,難道不值得給予無限同情嗎?
《水滸傳》當中,還有一些女子看似活的可以,可是她們同樣值得同情,如金翠蓮和李師師。金翠蓮被魯智深所救,後嫁給五台山下的趙員外,從此衣食無憂,父親也可以安度晚年。但是,當魯智深來到五台山時,趙員外以為她偷野漢子,帶著人打上門來。我們不說這種籠中鳥的生活是不是能讓她舒心,這種時時被人猜忌,像防賊似的被人防備的日子不值得人們同情嗎?還有那個李師師,一個後宮佳麗三千的皇帝,竟然不能給他一個名分,她頂著一個妓女之名卻還得「偷情」!世上還有那個女人比她還悲催!
以上這些個女人,不管他們是活著還是死了,死了的是該死還是不該死,她們都有些值得同情之處,這也許是作者始料不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