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據《流寇志》記載,張獻忠在圍攻安徽滁州時,將許多婦女斬首,裸體倒埋坑中,使其陰部露出向城,結果城上大炮不是一放即裂就是啞不能放。
1840年6月,英國40餘艘船艦和4000餘名士兵到達中國廣東海面,第一次鴉片戰爭正式開始。雙方打打停停,浙江定海於7月初失陷。1841年元月,廣東的大角、沙角炮台又被英軍攻佔。消息傳到北京,道光皇帝慌忙派皇侄奕山為靖逆將軍,戶部尚書隆文、湖南提督楊芳為參贊大臣,調集各省軍隊共17000餘人開往廣東,與英軍作戰。
此時已至古稀之年的湖南提督楊芳,距廣州最近,所以在3月初率先帶領大批湖南兵勇進入廣州。他是貴州松桃縣人,行伍出身,曾是林則徐部下。他早年從軍參與鎮壓湘黔苗民起義,升守備;嘉慶年間,隨軍清剿川楚陝三省白蓮教起義軍,又參與鎮壓河南李文成起義,升甘肅提督;道光初年,歷任直隸、湖南、固原提督;在平定張格爾之役中,用計生擒張格爾,戰功卓著,被封為三等果勇侯,加太子太保銜;不久又因平定彝族起義而晉封為一等果勇侯。鴉片戰爭爆發前後任廣西、湖南提督。就在他進入廣州之前,虎門炮台失守,關天培戰死,英艦駛入省河,廣州城直接暴露在英軍炮火的威脅下。這時,琦善已被革職,即將押解去京,而奕山、隆文尚未到任,楊芳以參贊大臣的身份短時期主持了一段廣東軍務。楊芳武功赫赫,以善戰聞名,所以他一到前線廣州,當地民眾如大旱之望雲霓,據說所到之處“歡呼不絕”,當地官員也認為他是一道可以倚靠的“長城”,甚至已被解職、但仍居廣州的林則徐也特地出面為這位老部下祭旗。
3月6日,也就是楊芳到廣州的第二天,廣州城附近又有兩座炮台被英軍攻克。時人梁廷栴寫的《夷氛聞記》記載,楊芳看到夷艦上的大炮總能擊中我,但我卻不能擊中夷;我方炮台還是在陸地固定不動,而夷炮卻是處在“風波搖蕩中”的艦船上;我主夷客,種種條件都大大有利於我而不利於夷,但夷炮威力遠在我炮之上,認定“必有邪教善術者伏其內”,於是廣貼告示,“傳令甲保遍收所近婦女溺器”作為制勝法寶。他將這些馬桶平放在一排排木筏上,命令一位副將在木筏上掌控,以馬桶口面對敵艦衝去,以破邪術。此事,《粵東紀事》也有記載,楊芳初到廣州,“惟知購買馬桶御炮,紙紮草人,建道場,禱鬼神”。3月18日,英軍進犯,楊芳的這些招數自然完全無用,筏上副將倉皇而逃,英艦長驅直入,楊芳急將部隊撤回廣州內城,匆忙與英軍“休戰”。在給皇上的奏折中,他卻文過飾非,反稱自己如何用計巧妙,英勇退敵。然而,楊芳在難得的休戰期間並不積極備戰,而是白天熱衷於購買西洋鐘表和其他洋貨,“夜則買俏童取樂”,有時地方巡捕買不到“俏童”,便只得“將女子剃髮,裝跟班送進”。
在楊芳主持軍務的一個多月中,實際上並沒有與英軍進行過什麼較大的戰鬥。4月14日,奕山、隆文與新任的兩廣總督祁貢同時到達廣州。奕山等實際上也“不知兵”,仍依靠楊芳出主意。幾仗之後,清軍大敗,奕山等於5月末向侵略者求和,簽訂《廣州和約》。在求和談判的過程中,楊芳很是積極,曾親至城上與英方講和,對英方要求悉數答應,並按期交付了他們索取的“贖城費”——洋元六百萬元。所以《粵東紀事》說自楊芳到廣州之後,“未打勝仗,鬼子之毛,未拔一根”,而“至今兵臨城下,開庫求和,欺君辱國,貽害無窮,此楊芳之大罪也”。
對楊芳的所作所為,當時就有人以詩譏諷道:“楊枝無力愛南風,參贊如何用此公。糞桶尚言施妙計,穢聲長播粵城中。芳名果勇愧封侯,捏奏欺君竟不羞,試看鳳凰岡上戰,一聲炮響走回頭。”(《平夷錄廣東·感時詩》)還有人作對聯嘲笑琦善、楊芳、奕山和祁貢道:“琦侯爺痛哭龍牌,楊參贊廣收馬桶,奕將軍潛師赴敵,祁宮保出示安民。”(《入寇志·省中聯語》)
不過,以馬桶,尤其是婦女溺器等作為破敵法寶,並非楊芳的發明,而是頗有些年頭的傳統。其實,楊芳還算是“文明”的,因為他並未如傳統那樣直接以婦女下身面對敵陣。
明萬曆年間,四川播州土司楊應龍造反,巡撫李化龍奉命征剿。據李化龍編撰的《平播全書》記載,當他用火炮轟擊敵陣時,楊應龍令數百裸體婦女排立於高處,手拿箕器,“向我兵扇簸,而賊鋒厲,我兵即以狗血潑之”。在他的記載中,此法似是普遍,因“賊凡遇我兵放銃,即令婦人脫去中衣,向我兵以箕扇之”,果然“炮不得中”。他找到的破解之法是“軍中即斬黑狗血灑之,法立破”。名重一時的明代大思想家、哲學家方以智向來注重方術,所以又被認為是明代的科學家,他的《物理小識》對此事亦有記載。方以智同時還記述了崇禎八年(1635),張獻忠圍攻安徽桐城時,守城官軍在城上架炮,張獻忠逼迫婦女“裸陰向城”,城上火炮頓啞,但官軍立即“潑狗血、燒羊角以解之,炮竟發矣”。方以智認為,這也是自古以來凡鑄劍、鑄鍾、煉丹等都不許婦女在場的原因。據《流寇志》記載,張獻忠在圍攻安徽滁州時,將許多婦女斬首,裸體倒埋坑中,使其陰部露出向城,結果城上大炮不是一放即裂就是啞不能放。守城官軍立取民間糞器掛在牆頭,於是“炮皆發”、“賊大創”。後來,李自成進攻開封時,也以“陰門陣”攻之,守城官軍則以僧人裸體站在城牆上破之。
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山東王倫白蓮教起事,亂軍圍攻臨清城,被守軍所敗,《臨清寇略》詳記此事。開始時,城上守軍向敵軍開炮,但並不能命中,敵軍仍然向前衝鋒。守將葉信將雞血、糞汁灑在城上,並叫來一些妓女站在城上以陰門向敵。此招果然有效,一開炮就命中敵兵敵將,臨清之圍遂解。大學士舒赫德在給乾隆皇帝的奏折中也細述此事,只是他說守軍在城上灑的是狗血。
由於其由來已久,楊芳在鴉片戰爭中自然仍用此法寶。甚至幾年後,太平軍可能也用過此法。魯迅在《阿長與山海經》中回憶了小時家中女傭阿長的故事,阿長對他說,長毛占城時“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此事使年幼的魯迅對她產生過空前的敬意,因為“這實在是出於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驚異”,“不料她還有這樣偉大的神力。從此對於她就有了特別的敬意,似乎實在深不可測”。
直到20世紀初的義和團運動時,團民們也認為女性身體是污穢之物,攻打不下教堂皆歸因於教堂內有許多婦女赤身裸體或手拿穢物站在牆頭,或騎在炮上,破壞了神拳的法術。當他們因火燒教堂或一些店舖而延燒到附近民房時,則經常歸因於路過的婦女或出門潑“穢水”的女性。因此對女性外出有種種“以防污穢”的限制、規定,有時嚴禁外出,有時准許外出但必須頭戴紅布或轎蓋紅布,有不少不知者無辜被殺。由女團民組成的“紅燈照”,卻有避穢去邪的神功。
這種相信女性具有破邪魔力的觀念,來自於傳統的認為婦女“不潔”、“骯髒”的深深歧視。在國門大開已久的20世紀初,義和團還堅信此點,那麼,在國門尚未打開的19世紀中葉,楊芳在鴉片戰爭中以“糞桶妙計”禦敵便不足為怪了。相反,不能不令人嘖嘖稱奇的,卻是在此背景下,林則徐、魏源能“睜眼看世界”,進而提出“師夷長技”;他們因此被指為“潰夷夏之防”、有失國體而受到輿論的強大壓力,也就不足為怪了。愚昧排外、堅持“中國上國”的妄自尊大觀念仍主宰著“世道人心”,據當時人記載,由於被“夷”所敗,不要說“師夷”,連談海外之事都成為禁忌:“海疆之事,轉喉觸諱,絕口不提。即茶房酒肆之中,亦大書‘免談時事’四字,儼有詩書偶語之禁。”林、魏的“師夷勝夷”主張,當然更是“犯諸公之忌”而“舉世諱言之”。“師夷長技以制夷”在中國近代化“開篇”的遭遇,預示著中國近代化進程的艱難曲折。(文/雷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