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辛亥革命歷史,發現忽略了一個身影:「硬骨頭文人」魯迅。當時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辛亥革命那年,他才30歲),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染指革命。
是不是他找不到革命隊伍、苦於無法加入?
非也。革命隊伍就在他身邊,辛亥革命的大本營設在日本東京,而魯迅當時就是中國留日學生一員,加入革命無需翻牆就可實現。甚至魯迅還受到革命動員,但他最終還是避開了革命黨,選擇不革命,這是為什麼?
提起魯迅,不能不提他的同窗陳天華,對今天中國大陸年輕人來說,陳天華似乎是遙遠而生疏的名字,其實他離今天並不遠,他的名字在海內外迴盪百年,其影響不亞於黃花崗七十二烈士。
1905年12月8日,為抗議日本政府驅逐中國留學生、提振革命陣營一致對清,陳天華在日本大森海灣投海自殺,他在臨死前留下的絕命詞震驚了當世。他的死,給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極大觸動,其中就有周樹人(魯迅)。陳天華死時年僅31歲。而魯迅當時只有25歲,他已在日本留學了三年,在中國的留日生群中,幾乎沒有魯迅佩服的人,然而陳天華卻令魯迅汗顏。
他們是兩種不同的文人。
陳天華雖被譽為「革命黨之大文豪」,但陳天華不同於一般文人,他不是光說不練,而是大膽踐行,實言實行。
在言論上,他鋒芒畢露;在行動上,他比日本武士道還武士道——重義輕死,「遇可死之機會而死之」,只要能達到喚醒民族精神的目的,不惜以身相殉。
而魯迅是個只發表言語的「純文人」,他不主張行動。他在東京留學時期接觸過一些革命者,傾向革命,同情革命者,有反滿思想,但他並不贊成使用暴力手段,甚至不贊成激烈的言詞。革命黨要他參加組織,採取實際行動時,他表現了猶豫的態度,擔心自己的家人。他在東京聽了號召革命的反清演說,就表示了不滿。後人塑造他的革命家形象時,說他參加了光復會,但卻沒有實在的證據。
在比較陳天華和魯迅時,也有人認為陳天華是個徒撐「匹夫之勇」的「憤青」,而著作等身的魯迅才是「理智的人」。然而翻閱陳天華的言論,並不比魯迅膚淺多少。陳天華不是一個缺乏理智的人,他只是不想把理性當做膽怯的借口。
「吾無可亡之道,彼能亡我乎?」
——這是面對「日本亡華」的憂慮,陳天華給出的深刻見解。
「與其刻於語言,不如刻於行為。既然他們不相信語言。」
這句話不是陳天華講的(三島由紀夫名言),但卻系陳天華之魂。
革命的時候,需要硬漢子,不需要空歎的文人。陳天華堪稱同盟會的「才與魂」,他的精神與膽量影響感染了到當時很多青年人。在這一群體中,年輕人胸懷大志,指點江山,敢作敢為。成為一代風尚。
為什麼不選擇慢慢啟蒙而選擇冒死革命?且看陳天華所說:
「國勢墮落十丈,比如一爐火,千個人添柴添炭,一個人慢慢運水,那火能打滅嗎?兵臨境上,你方才講學問,講教育,能開通風氣,猶如得了急症,打發人往千萬里之外買滋補的藥。直等到病人的屍首都爛了,買藥的人才回來,怎麼能救急?為今之計,唯有不顧成敗,節節打去,得寸是寸,得尺是尺。」
「只有現在捨死做幾次,實在無可奈何了,那後輩或者體諒前輩的心事,接踵繼起,斷沒有自己不肯死,能使人死的……人所不為的,我便當先做,這方算是真讀書人。」
雖然魯迅在陳天華自殺之後也說,滿人入關殺盡了漢人氣節,從此,漢民族失去血性和膽氣。陳天華的出現,實現了漢民族血性和膽氣的回歸或重建(大意)。但他還是堅持以文字救國、而不願付諸行動。
於是,就在陳天華自殺的第二天,在留學生會館中的錦輝館召開陳天華追悼會上,出現了周樹人(魯迅)、許壽裳等人反對集體冒死回國的一幕。被留學生們公推為召集人的秋瑾義憤填膺,宣佈判處反對集體回國的周樹人和許壽裳等人「死刑」,還拔出隨身攜帶的日本刀大聲喝道:「投降滿虜,賣友求榮。欺壓漢人,吃我一刀。」
魯迅與陳天華終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人。陳天華是文人,也是實際的戰士。而魯迅不是實際的戰士,只是文人中的戰鬥者。他們的不同,不是戰鬥方式不同,而是對死亡的態度。
陳天華認為大家都畏懼死亡,這是無可非議的,人人都有畏懼死亡的天性。但是他主張撞著可死的機會,就一定不要害怕。因為他反對空談救國,主張知行合一,他說:「夫空談救國,人多厭聞。」他為自己規劃了兩條人生道路:「將來自處,惟有兩途,其一,則作書報以警世;其二,則遇有可死之機會則死之。」
陳天華之舉,令那些動口不動手的「純文人」與「職業革命家」,躲不開強烈的羞恥感。文人向來在中國的歷史中是個尷尬的角色,沒他們不行,但有他們卻也不是國家命運的主宰者。
自古文人不成事,一因為沒有獨立的組織,不能獲取獨立的經濟地位,所以必須依附於豢養,無法獨立成事。二是因為他們害怕暴力、沒有以暴制暴的能力,而縱觀中國封建王朝兩千年之變遷,非暴力革命決難打破。對此,革命黨人有清醒的認識,與陳天華一道的「刺客」汪精衛就曾說過:
中國革命的時候,很多人用日本君主立憲成功的事例來反對革命。但日本明治維新,是西鄉隆盛用武力從幕府手中奪來的政權,絕不是幕府微笑著把政權交出來的。
有著這般見識的革命黨文人,卻與以往歷史中的文人大不同。他們敢說敢幹,不僅造反成了,而且成就的還是經天緯地的大業。陳天華死後僅6年,倒行逆施的清政府終於被「非傳統文人」的革命黨人推翻,這不能不說,唯有如是文人才能改變國家命運、提振民族精神。
魯迅沒有參加辛亥革命,並不影響他成為偉大的文學家,只是彼時國家更需要的是革命家而不是文學家。辛亥革命前夕,魯迅從經濟到精神都很困頓,是辛亥革命改變了他的處境,使之成為無所顧忌的獨立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