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早年尚未發跡時,曾經到上海由旁人引薦見過我祖父,並且遞過「紅帖子」,所謂「遞紅帖子」的意思,就是投門生帖子,要在幫內施行擺香堂的儀式。
如果蔣介石崛起過程中,少掉了杜月笙,少了清幫、軍統局,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蔣介石果真遞過「紅帖子」(即投門生帖子),拜在清幫門下嗎?蔣介石的「紅帖子」究竟是遞給了黃金榮還是杜月笙?蔣介石拜入清幫的「紅帖子」最後為何不翼而飛?杜月笙究竟何事和蔣介石漸行漸遠?杜月笙為何大罵蔣介石拿他當夜壺?一九四九年杜月笙為什麼不願意跟隨蔣介石父子到台灣?昔日被稱「上海皇帝」的杜月笙,長孫杜順安(其父即為杜月笙長子杜維藩)現身說法,回憶他的祖父晚年種種,並解開幾許歷史謎團。下文即為杜順安向筆者作的口述內容摘要。
抗戰爆發,國民黨軍上海保衛戰失利以後,祖父避居香港,我們一家人也追隨祖父避秦於香江。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軍隊攻陷香港,祖父又被迫離開香港遠走重慶。祖父的情報管道十分靈通,早在日本人準備攻佔香港之前,就得知日本人要動手了,日本人出兵之前,他就先一步離開香港,去了大後方。
祖父之所以消息靈通,與其手下和日本黑龍會成員交往,頗有關係。黑龍會早在戰前即介入日本政府內部,在軍部裡面,黑龍會的組織非常活躍,祖父手下和朋友們和這批日本幫會成員,很早就結識。
祖父去重慶之後,父母親也在日軍大肆搜捕之際,逃往重慶,由於時間非常倉促,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化妝成普通老百姓的模樣,那時根本己無車船飛機可搭,只好連夜步行逃離香港,潛往大陸。由於擔心帶孩子走,在路上諸多不便,父母叮囑兩位保母照顧我和弟弟,把我們兩兄弟暫時留在香港。
日本佔領香港那年,我才五歲,剛上幼兒園,弟弟四歲。為了逃避日本軍警追捕,保母帶著我們兩兄弟到處躲藏,今天住這個朋友家,明天住另外的朋友家,遇有風吹草動,馬上又得搬家,不敢長久待在一個地方。一則是要躲日本軍警,二則是保母身邊恐怕錢也不多,沒錢住好地方,我們兩兄弟甚至跟著保母住過公寓房子的樓梯口,就在狹窄的空間裡,將就找塊空地,在地上鋪被單床墊,休息過夜。
日本人曉得杜月笙有兩個孫子流落香港,他們到處找我們的下落,目的是要以我們兄弟倆作為和祖父談判要挾的籌碼。
最後,日本人還是發現了我們的行蹤,日軍派了一名大佐,把我們送到一艘日本軍艦上,走進船上的官長艙房,日本兵命令我們兩個小孩子跪著,不准吵鬧。日本人的兵艦很特別,官長船艙鋪著日本榻榻米(日式房舍室內地板鋪設的厚草墊,可供席地而坐)。從這一天起,日方拿我們為人質,和遠在重慶的祖父談條件。
我們很快被送回上海,在日本人統治之下,過了一年多。這期間,我母親從重慶回到上海,特地來照顧我們兩兄弟。
戰爭時期棉花奇缺,然而,棉花卻是製作軍用被服的必要原材料,中日兩國進入交戰狀態後,日本人沒有地方買棉花,找不著貨源,無計可施,日本人被迫連繫我祖父,要他幫忙。我祖父這時考慮我們安危,就用包括我在內的四十六個人,為交換條件,賣了一批棉花給日本人。
日軍和祖父雙方事先講好,答應我們這四十六個人送到西北,日本方面釋放我們,中國方面就把日本人需要的棉花,同時送交日本軍方,以為交換。
日本軍方派了十幾名士兵,由一名少尉帶隊,隊伍裡邊有兩名腰間配掛武士刀的軍官,一個士官長,護送我們這四十六個人到大後方,準備交給重慶方面。一位軍官待人和氣禮貌,還帶我上城樓眺望遠處的風景。另外一個軍官,相貌如同凶神惡剎,連我們孩子好奇碰碰他的配刀,都被他當場喝斥。
我們一行人從上海到了南京,渡江之後,再循著淮河搭船往西北走,河岸邊上有人拉縴,船才勉強逆水而上。我們一路艱辛到了寶雞、潼關,再往西,就到了西安附近。日本人把我們送到陝西境內,某個指定的地點,日本軍隊的號手吹號示意要釋放人質了,國民黨軍方面聽到日軍吹號,國民黨軍的號手也吹號響應,把滿載棉花的幾十部卡車往日本人的方向開來。我們四十六個人終於獲得自由,這裡邊包括我兩個叔叔,我母親,我,還有前上海市長吳開先的女兒。我兩個弟弟因為年紀太小,不方便長途跋涉,並沒跟我們一道回重慶,留在了上海。當時,我一共有三兄弟,我是老大,最小的妹妹當年還沒出生。
到重慶那年,我才七歲,和家人住在黃山官邸附近的一幢洋房裡。那時章士釗也住在我家裡,祖父以養士的方式對待章士釗。四川軍閥劉航深(大軍閥劉湘的親信)的兒子,和我是小學同班同學。
勝利之後,我們回到上海,祖父不和我們住一起了,他搬到上海的國際飯店,那時國際飯店那幢大樓叫「十八層樓」,是幢大公寓房子。我和父母親住在上海華格臬路,現在這條路已經改為寧海西路了。我們一家和張嘯林家緊挨著住隔壁,張是我祖父拜把兄弟之一。
一九四五年八月,美國以原子彈轟炸日本,八年抗戰獲得最後勝利。勝利復員前夕,一條美國兵艦悄悄地開到黃浦江外海,祖父和戴笠在這條美國兵艦上見面密晤。戴先生何事秘密會見祖父?原來,國民黨當局擔心勝利後復員期間,軍隊、警察來不及從大後方運送到上海,接收淪陷區,擔憂上海會發生青黃不接的情況,戴笠想請祖父出面,在國民黨軍警尚未進佔淪陷區之前,清幫的兄弟能配合軍統在上海的地下工作人員,暫時維持市面的秩序,並且為接收上海預作準備。
戴笠還和祖父在那艘美國兵艦上合影留念,若干年後那張照片卻離奇遺失了。
祖父不光是幫蔣介石、幫國民黨,更幫了國家和貧苦百姓不少忙。抗戰爆發,中國空軍戰力完全不是日本空軍的對手,當時的國民黨當局要我祖父發動民間捐款,組建新的空軍,祖父自己先捐了購置第一架飛機的錢,為民表率。獻機運動得到熱烈響應,國民黨空軍元老因而都對祖父非常客氣,像高志航、毛邦初、王叔銘這批國民黨空軍前輩,都很尊敬祖父。我小時候,碰到他們,這些前輩總是不約而同告訴我,多虧你祖父,熱心捐輸,帶動民氣,讓空軍很快能組建起來。
抗戰期間,祖父蜇居重慶,某日,四川地方父老邀請祖父下鄉,祖父事前完全不知道民眾是為何事邀請他,等他到了目的地,但見男女老少在幾里地開外即列隊迎迓,地方上男男女女見到祖父下車,全部跪在地上向他嗑頭謝恩,祖父趕忙扶起父老。生活條件十分艱困的地方父老,還特意殺雞宰羊,擺了幾桌酒菜,要請祖父喝酒吃飯。祖父被這幕情景弄得不知所措,原來,祖父以前捐了一筆錢賑濟災民,老百姓多虧祖父捐的這筆錢,才能活下來,然而,祖父壓根兒早已忘了捐錢這檔子事。
勝利初期,通貨膨脹很厲害,上海民眾怕交通銀行倒閉,存戶們紛紛前往擠兌,為了安定人心,祖父特地差人搜集兩麻袋紙鈔,親自帶著工人把這兩麻袋鈔票扛到交通銀行,告訴行員杜某某要存錢,擠兌的民眾眼見連杜月笙都還繼續存錢,心想杜月笙都不怕銀行倒賬,我們還怕什麼。原先爭先恐後想提領存款的民眾,逐漸散去,化解了銀行的擠兌風潮。
到了一九四九年年初,過了陰曆年,祖父命令我們全家離開上海,舉家遷居香港,祖父和我們並不住在同一個地方,但是每逢禮拜六、禮拜天,父親會帶著我們兄弟去看祖父。
那時,國民黨當局已經往台灣撤退,祖父為什麼不跟著蔣介石去台灣,有幾個關鍵原因。
蔣介石早年尚未發跡時,曾經到上海由旁人引薦見過我祖父,並且遞過「紅帖子」,所謂「遞紅帖子」的意思,就是投門生帖子,要在幫內施行擺香堂的儀式。蔣介石曾經拜在我祖父門下,成為祖父的門生。論年紀,蔣介石還大我祖父一歲,但祖父早在二十三歲,就已經是清幫重要頭領。
外界一直有個誤解,說蔣介石是拜在黃金榮門下,這是不對的說法。黃金榮一直到日本打進上海租界,始終未曾辭去上海法租界巡捕房華人探長的職務。黃金榮既然身為探長,受限身份,黃金榮是不可以開堂收徒弟的,如果被人發現他還私下開香堂收徒弟,他的巡捕房華人探長職位必定不保。
祖父和黃金榮不同,他沒拿政府薪水,儘管有一陣子在黃金榮手下,但是,他不吃公家飯,當然可以收徒弟。據我的瞭解,蔣介石並沒有遞過「紅帖子」給黃金榮,只是曾經去拜訪過黃金榮。我父親親口告訴我,我們家有蔣介石的「紅帖子」。所謂「紅帖子」,就是一張紅紙上面寫著投入門生的姓名,父母親的名字,和本人生辰八字,帖子上並以毛筆正楷工整寫著:「弟子某某某認某某人為師」。父親告訴我,蔣介石遞的「紅帖子」上,名字清清楚楚寫著「蔣志清」三個字,蔣志清是蔣介石上學以後用的名字。
我們第一次離開上海逃難的時,也就是抗戰爆發之初,祖父把這紙蔣介石(以蔣志清之名)寫的「紅帖子」,留在家裡的一個保險箱裡。這只保險箱是由一位管賬的賬房負責保管。等到抗戰勝利我們回上海之後,打開保險箱,才發覺那張蔣介石遞給祖父的那張「紅帖子」竟然不翼而飛。
那只保險箱裡頭並未放什麼珍貴的東西,也沒有擺錢,什麼都沒有短少,惟獨那張「紅帖子」不見了,這件事確實離奇詭異。
曉得這只保險箱密碼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跟著祖父去重慶的人,另外一個人沒有跟去上海姓黃的,這姓黃的人,沒有入幫。就他們兩個人知道。我祖父關於錢財的事,都交給他們兩個人去管,保險箱裡沒有現款,就只有一些股票,但是,任何東西都未短少,惟獨掉了這份蔣志清遞給祖父「紅帖子」。
我推測,這應該是蔣先生派人拿走的,但這也不至於是戴笠派人去「拿」的。本來,我祖父的意思是想藉一個適當的時機,把這份蔣志清過去遞給他的「紅帖子」,原封不動歸還給蔣先生的,誰料到竟會不翼而飛呢?
祖父不去台灣的第二個原因,是和復員後的一些事情有關。勝利後,他滿心以為即使不能當上市長,至少也可當個議長吧,結果沒想到什麼官銜也沒有,到頭來成了一場空。
祖父五十歲之前,先後兩次進私塾,前後一共才念了六個月的書。沒有進過正式的學堂,也沒錢交私塾學費,私塾先生覺得這孩子聰明,家裡貧窮,不但沒要他的束修,還經常喊他到私塾旁聽。因為斷斷續續唸書,祖父沒有學問根柢,到了四五十歲,連報紙都看不懂。
因之,祖父心裡很清楚,自己胸無點墨,大字不識幾個,蔣介石怎麼可能要他當議長、市長。蔣介石要他做國大代表,祖父也覺得自己不識字,不宜當國大代表,要我母親當國大代表,母親不願意做官,最後祖父只好要萬墨林擔任國大代表。
其實,萬墨林也不識字,他頭一天到國民大會開會,出席代表照規矩得在簽名簿上簽名。萬墨林不會寫字,只好拿毛筆在簽名簿上打了三個大叉叉,可是,萬墨林有一個讓人佩服的優點,他的記性奇好,一百個電話號碼全記在腦子裡,祖父要打什麼電話,就叫萬墨林去打,等於是祖父活生生的電話號碼簿。
日本佔領上海,租界區也淪為敵偽鐵蹄之下,那時戴笠先生領導的軍統局,和上海秘密通訊的秘密電台,就設於祖父的徐姓門生家中,戴先生及我祖父經常藉著電台下達命令,徐先生就口述給萬墨林,要萬墨林傳令給上海地下工作人員。萬墨林大字不識一個,無法筆記,卻有本事記住情報指令的每一個字。原來,他用幫會切口,或是密令代號,強行記憶要傳達的指令。每次出任務,萬墨林都可以正確無誤地把指令傳達給地下工作人員,堪稱一絕。
抗戰時期,他一度被日本軍閥逮捕,日本人對萬墨林嚴刑逼他供,他一個字都不講,讓他坐老虎凳施用酷刑,他還是堅不吐實,日本兵火冒三丈,用刺刀刺他的胃部,萬墨林還是不說,證明萬墨林是條硬漢。多年之後,萬墨林受刺刀戳傷的胃部,還經常發炎,發作時就要上醫院就診。
上海打老虎事件,是祖父對蔣介石失望的另一個導火線。
關於上海打老虎,我有一些私人的看法。蔣經國是留學蘇聯的,抗戰勝利之後,蔣經國在官階上並不是很高的,歷練還不足,何況,蘇聯並不是一個經濟發達國家,但是蔣經國卻得到蘇聯那一套組織政治的真傳,所以他後來才有能力和共產黨打組織戰、情報戰,然而蔣經國完全不懂經濟,即使到了抗戰勝利以後,主導國家經濟、財政的,還是宋子文、孔祥熙,宋子文是留美的,他不曾像蔣經國那樣,直接和民眾接近,直接生活在一塊。
上海打老虎時期,我的三叔杜維屏被蔣經國抓了去,老實講,三叔杜維屏是因為經營股票被抓,並沒有什麼囤積居奇的情事,可是,蔣經國不分青紅皂白未經深入調查,就把三叔給抓走了,他是不管有罪無罪,先抓了再說。孔祥熙的兒子(孔令侃)也在這種情況下被抓了去。實際上是一種殺雞儆猴的目的,警告其它的人不准違法。
三叔被捕以後,有許多人在我祖父面前獻策,也有不少人自告奮勇,自稱我認識誰誰誰,打一通電話,就釋放了,我祖父心裡很清楚這來龍去脈,堅信杜維屏沒有犯錯。祖父起先一句話都不吭,最後在議論紛紛之下開口了,他說,關於杜維屏的事,誰都不許講一句話,不准任何人去講情,靜待蔣經國的調查。結果,關了三天,三叔被無罪開釋。這是我父親親口告訴我的事。
真正囤積居奇的人是誰?怎麼不去抓萬墨林呢?他有囤積大米,他要照顧我們家和他自己家裡一百多口人吃飯,如果不囤積大米,明天就沒有辦法開飯,一百多口人就要挨餓。所以即使囤積一百袋米,也不足為奇,幾天功夫這些米就吃光了,有何囤積的經濟目的呢?
蔣經國打老虎失敗,一方面是由於他年輕氣盛,另一個更大的問題,是他不知道大陸經濟崩潰的關鍵因素是什麼。他誤以為經濟問題很單純,他用的那套,完全是蘇聯學來的,他認為只要發號施令辦人就行了,事實上,解決問題哪有那麼簡單的。
還有一說,講我祖父因為鴉片癮頭很重,所以國民黨當局不讓他去台灣,這是不準確的講法。祖父雖然抽大煙,但是他是可抽可不抽,不是非抽不可,因為他沒抽上癮。倒是我第五個祖母孟小冬,抽鴉片抽得厲害,她上了癮,她到台灣之後,鴉片照抽不誤,私底下抽,國民黨當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此,總的說來,祖父不願意去台灣,就是三件事。其一是「紅帖子」不見了,祖父不開心,心想你蔣介石當了總統了,在禮貌上我本來就是要還你的,但是為什麼別的東西不丟,偏偏這張「紅帖子」不見了?啟人疑竇。其二,是蔣經國把我三叔叔杜維屏關進去了,讓我祖父非常生氣。其三,就是為了上海市長、議長的事情。蔣先生連薦舉議長、市長表面上的客氣都沒有。你蔣先生總要來跟祖父客氣一下吧,過來邀請我杜某人,好歹表面上做個樣子,給祖父一個面子也行,可是竟然連請都沒有來請過,連面子上最容易的動作都不作,這擺明了是昭告天下,新政府不需要杜月笙這種本地勢力介入,非但如此,新政府還怕我們興風作浪,要想剷除我們這批人。
所以祖父有這麼一句話:我們是夜壺,蔣介石把我們用完了,眼看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往旁邊一甩,再也用不著你們這些夜壺了。
徐蚌會戰失利後,蔣介石下野,一九四九年二月中旬(陰曆正月十五過後),父親得到祖父來自香港的通知,舉家從上海到了香港。但是,祖父那時對國民黨當局已經是心灰意冷,不想再介入政治。後來,我們全家到了香港,兩三個月以後,共軍解放了上海,我祖父的態度又有些微妙的轉變,他命令我父親回上海,把「上海通商銀行」存戶存在銀行裡的錢,全部發還給存戶。
祖父是「上海通商銀行」董事長。父親奉命回到上海,在上海待了三、四個月,本來預備遵照祖父的意思,結束「上海通商銀行」的業務,歸還所有存戶的存款。但是,中共方面不准銀行結束營業,迫不得已,父親只好離開上海,又折返香港,隨侍祖父左右。
祖父欲結束「上海通商銀行」營業的原意,是認為開銀行就要遵守信用,寧可不賺錢,但是信用第一,既然要離開大陸,就全部結束營業,把該歸還給存款戶的錢全部如數歸還。
過去承平時期,每天光是供兄弟們吃飯,一天三餐,每餐都要席開十桌。過年吃年夜飯,得開流水席,分批上桌吃。用完年夜飯,祖父還發給每位兄弟,以及門外排隊來拜年的人,每人一塊現大洋當紅包。當時,一塊光洋可以買五十公斤大米。
祖父過世之前,交代他的兩個太太,和我父親、叔叔,他過世之後,你們就去台灣吧。祖父要我們上台灣去,是因為我們家裡的開銷太大了,在香港,我們的現款已所剩無幾,錢財只出不進,光只靠銀行裡的一點利息度日,寅吃卯糧,不是辦法。那時除了父親在香港,還有我們兩個小孩子在香港,祖父的二兒子、三兒子、四兒子,都在美國,老五、老六則留在上海,最小的老七、老八尚在讀高中,一大家子,食指浩繁,生活擔子非常沉重。
祖父認為,在台灣他還有一些人脈關係,可以幫上我們的忙,而且台灣也比香港安全。因之,祖父過世之後,我們就舉家搬到台灣去了。父親(杜維藩)帶著我們一家人剛來台灣的時候,暫住在台北市臨沂街,父親在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找到一份差事。之後,我們就住進台北市重慶南路台灣銀行的宿舍裡。時任台灣省財政廳長的嚴家淦,就住在我們家對過。一九七七年前後,原屬台灣銀行宿舍的那塊地皮,賣給了美國大使館,原本美國大使館想從台北市北門搬到這裡蓋新房子,誰曉得地皮剛賣給美國政府,美國就跟台灣當局斷交了。後來擔任台灣地區領導人的李登輝,官邸就蓋在這兒,那幢大房子於二000年成為陳水扁的「玉山官邸」。
我們老家原先住在上海杜美路上,祖父有一幢大洋房,裡邊一共有七十幾間房間。美國當局有意向我祖父買下這幢大洋房,蓋新的領事館,買賣成交,我們也收了美國人的錢,可是,國共內戰,國民黨軍節節敗退,一九四九年五月,共軍解放上海,美國人撤離上海,領事館也沒蓋成。
祖父去世,我們一家人到了台灣,某日,我們去台北市長安東路一家廣東燒臘餐廳吃飯,剛好蔣經國也在那家餐廳裡用膳,蔣經國那時住台北六條通,和那廣東燒臘店隔街相望。他見我們一家人也在用餐,馬上走了過來,和父親握手致意,蔣經國坐在父親身邊,以上海話告訴我父親:「上海的事情我感到抱歉!」蔣經國這句抱歉,一筆勾消了過往仇隙,過去的恩恩怨怨,俱往矣!
多年以前,台灣有一部電影《八百壯士》,台灣老演員常楓飾演我祖父杜月笙,最後一幕,常楓穿著長袍馬褂,站在四行倉庫附近隔河遙望遠方,他的外型和容貌都酷似祖父杜月笙。祖父的形影時在夢中,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